进入明月城,已经有了一段时日了。我却越发的觉得纳兰鸿兹这个人,很——奇怪。初始认识他时,他是个举止魅惑人心,却很是康慨的富人商贾。紧接着,他露出了凶残的一面,提着一具死尸,那副一身鲜血狰狞着的模样,令人毛骨悚然。被他捉住强行带到了他的洞府,他又是那些猎户们,千方百计想要捕获的吸食人血的妖魔。
    数月之后,当我以为他早已经死在那些刀叉之下,他又再度出现在我的面前。以着纥兰王的身份,救星一样,把我带离了我急欲逃离的皇宫大内。
    等来到了这纥兰国的王都明月城,又亲眼见到了纥兰国的百姓,把他奉若神明一般的对待。
    按理说,一个吸食人血的妖魔,随时随地都可以取了我性命的人,我该要惧怕他。或者,像纥兰百姓那样,把他高高的供奉起来。
    可是,自从他跟我讲起了我身上的血脉,有极少一部分,延续于他。我面对他的心情,就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
    先前的恐惧,就像是一阵轻烟似的,来了一阵风,就吹得干干净净。不光如此,心里头还隐约的还有那点儿亲近之意。
    他让我叫他王叔,而他则像长辈一样唤我小韩青。这样的称呼唤着、听着久了,自然而然的也就生出了那么点儿的亲情味儿来。
    他好像也很高兴我不再惧怕他了,经常说着,我的小韩青变乖了,就应该这样。
    他心情好了,我自而然的也跟着心情不错。对于我们能够和平相处的情形,很是满意。只是,他要是能够把他那个,像是对待小狗小猫一样,不时扶摸着我后脑勺儿的亲昵动作戒了,就是再可心不过了。
    我还发现,他有个习性。肚子一饿,脾气就会非常的暴躁。等到吃饱了,就会乖得像绵羊一样。一个时辰里,就算你把他揉搓着像是发好了的面团儿一样,他都不会翻脸。我起先并不知道,后来才知晓,这个时候,是他最为虚弱的时候。
    吸食了人血之后,他需要有一段时间来消食。每每这个时候,我就会很倒霉的成为了他怀里头的一个抱枕。牢牢的被他搂住,半分也挪动不开,被迫着陪着他一起小憩。
    在那些侍候他的侍女们眼中,时常看见怜悯的目光。在她们看来,我这个侄儿当得,是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每天里,要随时随地准备好,被身为王上的叔父‘垂青’。不是摸摸头顶,就是揪揪耳朵,再不就是捏捏鼻子。不光这样,还要时不时对着忙于政务的叔父,说几声:“王叔,您真是辛苦了。”“王叔,您受累了。”“王叔,您太操劳了。”
    就是这样,纳兰鸿兹还不满意。时常的说我这个侄儿,对他很不关心。他的心情很低沉很失落。
    他的心情一低沉,一失落,他的牙齿就会痒,牙齿一痒,就想咬人。而咬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倒霉的我。当然,他是不会咬断我的喉咙,吸食我的鲜血了。(初时,我还真是好一番担心了。)
    他只会大吼一声,朝我扑过来,捧着我的脸颊,就是一顿乱啃。直到他认为心满意足了,这才放开手。吧叽吧叽嘴,说:“小韩青,我怎么越看你越是喜欢。真狠不得一口一口把你咬着吃喽,才痛快。”
    我当然不会被他这样的说词吓到,随着我与他的接触,也了解了些他的性情。知道他这么说,只是在表达他对我,出于心底里的一种喜爱,并不是真的要把我吞吃了。
    我先时想想,觉得他是个很可怕的人。一段时日相处下来,觉得他也没有那么可憎。有时候,还有些傻乎乎的,挺可爱。就算他吸食人血,那也只是对待别人。对于我,却终究没有做出过一分一毫伤害我的事情来。
    虽是他口中一直宣称,我是他的人,却从来不曾对我用过强。当然,这并不代表着,他没有想过。
    每当他瞅着我的蓝眸黯了下来,我就知道他在想那件事儿。总是找着各种各样的借口,引开他的注意力。他识破我的意图,也不生气。只是揉着我的头发,埋怨的说我:“你这个小韩青,真是坏死了。你也不可怜可怜王叔,王叔都一大把年纪了,土埋半截儿的人了,还老是不让我趁心如意。”
    我被他夸张的表情,逗得一乐,也顺着他的话茬儿道:“既然王叔知道自已年纪一大把了,那就应该多吃些补药,补补身体,不能总是想着那些乐和事儿。当心,身子骨受不住啊。”
    “想知道我受不受得住,小韩青你拭拭不就知道了吗?”他搂住我的腰,一双黯了的蓝眸,直向我传达着爱意。
    我瞅着他,叹了口气道:“再给我些时间好吗?”
    我和他心里都清楚,现下我们虽相处的不错,可是并不代表着到了那种可以赤呈相待的地步。毕竟,我有我的过往。身为女人,想要身心上全然接受一个男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有过那样的经历之后。
    纳兰鸿兹并没有再逼我,依旧以着他独特的方式,疼宠着我。身在纥兰王都的日子,倒也还算是逍遥。
    尽管如此,却没有抹灭我,一直以来的愿望。纥兰虽好,却并非我的心意所在。陵丘故土,才是我真正想要去的地方。
    纳兰鸿兹并不知道我真正的心意,以为我在纥兰住的很安心。还说,要在明月城里,盖一座肖似大运皇宫那样华丽的宫殿,让我来居住。
    我感动于他的这一番心意,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说,我其实很想离开纥兰去陵丘。我怕我说出后,他不但不会答应,反而还会像云天炽一样,把我囚禁在深宫里。如果是那样,我的后半生,怕是再也无法得到自由的空气。
    不过,纳兰鸿兹和云天炽不一样,他没有他的深沉的心机,任何的情绪都表现在脸上。就像他不喜欢处理政务,就直接嚷着他不要再做什么纥兰王了。虽然,他只是说说,并没有真的退位。不过,我却由他这样的情绪中,找到了一些希望。
    或许,他也同样不喜欢这样被约束着的生活。自由自在,肆意而驰的日子,对于他也同样充满了诱惑。
    我也曾想过要偷偷的走,不留下一丁点儿的痕迹。依照纳兰鸿兹现在所给予我的自由,若是再有心布局一番,是完全可以这么做的。只是,纳兰鸿兹他跟我说过,我的血,他已经尝过,就算我走到天涯海角,他也能追踪而至。
    这样的话,若是换作任何一个人,我也只当做玩笑,一笑置之。可偏偏从纳兰鸿兹口中说出来。那就另当别论了。
    对于一个吸血妖魔来说,这句话,并不夸张。我丝毫也不曾怀疑。正是因为知道他的力量,所以才不敢轻易的溜走。
    唯今,我所期望的,就只是他能赞同我的说词。只是,想要一国的王,抛下至高无尚的权势,光是听着,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然而,我还是那么做了。
    阳光明媚的春日里,跨马扬鞭,驰骋在一望无限的草原上,人的心情也跟着大好。人的心情一好,就不会那么容易发火。
    我便趁着这个机会,试着开了口。
    “王叔,你不觉得这样自由自在的驰骋,很是痛快吗?”骑在马背上,悠闲的踏着步,
    “是啊,没有那么多烦心的政务,像这样真好。”纳兰鸿兹深吸了一口气,张开着双臂,仰着头冲着天际,尽情抒怀的一声长啸。
    啸声高扬明亮,传出老远,直送至远处峰峦叠翠的山谷,隐隐隐约约回荡着余音。
    我瞅着他欣然的侧脸,问道:“王叔既然烦心那些政务,可曾想过要退位?”
    纳兰鸿兹转过头来看着我,有些警惕的问道:“你怎么想到要问这个问题?”
    我抿嘴一笑,随意的道:“我还不是看着王叔年纪一大把了,又每日里这么劳心劳力的累得要命,有些看不过眼去,所以才有此一问。王叔自已不是也说过吗,这个纥兰王当着也实在没什么意思吗?”
    “是啊,我都要烦死了,真想甩手不干算了。要不是答应了夜锦那小子,做满三年,我真是现在就想甩手走人。”
    这世上,做个君王就像是在服苦役一样,除了他纳兰鸿兹,绝对找不出第二个人来。我瞅着他一副苦瓜相,忍不住想乐,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王叔是答应了夜王爷了。男子大丈夫,当然得言出必行了。那王叔可有想过,三年王位坐满,退位之后,想做些什么?”
    纳兰鸿兹略微顿了一下,说道:“那倒还没有想过,反正是一年以后的事情,慢慢想就行了。”陡然似有所觉的抬头,看我道:“小韩青,你问这个,是不是有了什么打算?我可告诉你,别想偷偷溜走。听见没有?”
    “放心吧,不会的。王叔都说了,我跑到天涯海角,你都能把我逮住,我哪里敢啊。”
    “你能明白就好!”
    我装傻的一乐,道:“王叔,我是这么想的,等到你退位了以后,总不能像以前,老是四处漂泊吧?何不找个好地方,安稳下来,悠闲的过日子呢?”
    “找个好地方,过悠闲的日子?”
    “嗯。”
    “你有这样的地方吗?”
    “当然有啊,就是——”我顺嘴接道,突然觉得不对劲儿,立即打住了。
    “怎么不说了,继续说啊。”纳兰鸿兹阴着脸,瞪着我,道:“我就知道,你这个小东西没安什么好心思。平白无故的,怎么想起来要拉我出来踏青了。原来,是早就有了打算,要离开纥兰,离开我,是不是?”
    “没有,绝对没有。王叔,你误会了,我——啊——”
    纳兰鸿兹突然从他的马背上飞了起来,朝着我扑了过来。
    我毫无准备(就算准备了,也跑不掉。),被他一把捉了起来,像拎小鸡儿一样,拎到了旁边的一棵大树上。
    我揪着他的衣襟儿,朝下面望了望,只一眼,我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呜——以前怎么不知道,我竟然——恐高!
    “王——王叔,有啥话,咱下去说,好不?”我可怜西西的商求,只差没哭出来了。
    “不——行。”纳兰鸿兹说的很坚决。好不容易抓到了我的弱点,哪能说放过就放过。
    我颤颤微微的,拭着挪了下身体,只觉得天旋地转。吓得我‘啊’了声,再也不敢动,老老实实的抓着手中的救命稻草——他的衣襟,僵硬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纳兰鸿兹本是挺生气的,一看我这样,反倒乐了。扳着我的双臂,逗弄似的推了推,嘴里还直吓唬似的吆喝着:“呀——”。
    我被吓的‘哇哇’大叫,揪着他衣襟的手,改为狠命的抱住他的腰,闭上了眼睛。头一遭认为,高高的树杈,竟然比一个吸血妖魔还来得恐怖。
    纳兰鸿兹终于算是乐和够了,停止了再吓唬我。还不忘教训我一顿,道:“看到了吧,这就是你这个小东西长了坏心思的下场。这一次,暂且饶了你。若是再有一次,我非得把你从再高一些的树上,丢下去。”
    “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我直拨愣着脑袋,商求道:“王叔,要不,下去吧,好不好?”
    纳兰鸿兹这一次,没再反对,抱着我,轻飘飘的从树上跃了下来。
    脚一着地,我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踏踏实实的感觉,真是太好了。仰头看了看树上刚才停留在的位置。心有余悸的暗道:“下次一定记得,无论做什么,都离这该死的树远一点儿。”
    纳兰鸿兹拍了拍我的后脑勺,说道:“又动什么心思?是不是,又在想着,怎么逃离我啊?”
    “天大的冤枉啊,王叔!我是真的没有想要逃走,不然的话,我还干吗和你说这么多废话。直接逮个时机,跑了就是了。”
    纳兰鸿兹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道:“谅你也不敢!”
    “您太英明了,王叔!我还真的是不敢。”
    “不敢归不敢,想可是想过了,是不是?”
    得,拍马屁,拍马蹄子上了!我打马虎眼的傻傻一乐。
    “说吧,你想逃的地方,是哪里?”
    要是说出来了,我还去得成吗?
    “王叔,您听错了吧。我哪里有说,要去什么地方了?”眼睛一瞪,来个死不认帐。
    “不说,是吧?”纳兰鸿兹眼睛一翻,说道:“那也行,反正我早晚都会知道的。你不就是想离开纥兰吗?没事儿,我成全你。”
    “真的——,假的?”我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
    我见他一脸的严肃,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小心翼翼,拭探着问道:“王叔——,说笑话了吧?我也没有说,我要离开纥兰啊。”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离开纥兰了?”
    我笑呵呵的摇了摇头。
    “那,我走了,你也不走?”
    “王叔要走?什么时候?”我一惊,难掩兴奋道。
    “就知道你是这个心思。”纳兰鸿兹用手指头戳了记我的额头,有些无奈的笑道:“你想离开,为什么不跟我明说?非得拐弯抹角的,费了这么半天劲。小东西就是小东西。行了,我也不说你什么了。既然你都已经想好了去处,那就这么着吧。等这两天,我把手上的一些政务交给夜锦那小子,再书了退位的召书,就可以走了。”
    “真的吗?”我真没想到,他会答应的这么痛快。
    “自然是真的了。你还以为王叔在骗你不成?”他揉搓着我的头发,一副溺爱疼宠着的模样。
    “那可是王座啊,你真的说不要就不要?”他怎么会如此的潇脱?
    他很是不屑的说道:“什么王座不王座,我早就厌烦了。夜锦那小子,也逍遥够了,也该是他继位的时候了。小韩青,你说,他要是听说我要退位,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真想立马就看到。走,我们这就找他去。”
    他倒真是个急性子,一想到了,片刻也不停。立马就拉着我,上了马,一路往回驰。
    刚一入王都,远远的就看见夜锦率着一队人马,迎面驶来。
    我心中暗道了声,还真是巧了。想去找他,倒倒送上门来了。
    夜锦一见我们,勒马停住,松了口气道:“我的王啊,你可算回来了,正要出去找你呢。”
    “出了什么事?”纳兰鸿兹见他急急的模样,开口问道。
    “大运皇朝已经向弓月国出兵了,适才派来使节,要我纥兰也共同发兵攻打。众位朝臣已经齐聚大殿,正等着王上回来商议呢。”
    纳兰鸿兹闻言,皱了皱眉,道了声:“先且回去再说。”鞭子一扬,率先冲了出去。
    我暗自叹了口气,怨气道:“这该死的云天炽,什么时候开战不好,非得这会儿开战。”战事一起,想要退位都不行了。气嘟嘟的跟在众人身后,回了王殿。
    大运皇朝历康宁二年春
    云天炽亲率兵三十万,攻打北领国弓月国。结盟之国纥兰国,于半个月后,也派兵二十万,由王爷夜锦领兵,相助进攻弓月国侧翼。
    同年五月,大运、纥兰得胜,弓月国兵败,元气大伤。割让界域十城,以做兵败纳降之礼。
    大运皇帝攻打之时,受了风寒,率兵回朝之日,便行病倒。纥兰夜锦王,也因此战,受了箭伤。(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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