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我自已,我恨晏非吗?忆及过往,脑海中浮现的尽是他的好处。从前那些令我心冷的事,就像是风吹起的薄烟,淡的摸不着踪迹,一抹带过。随之而来的就是他背对我的身影,耳边回荡着他绝决的要人带我离开的声音。
    我自认我不是个容易焦躁的人,而这一刻,我却是心急如焚,片刻也坐不住。若非营帐外把守的士兵,不容置疑的几次将我拦回,我定然不顾一切的冲回城内。
    如此焦急的等待,简直是度日如年。从未有一刻似这样后悔过自已没有将武功习练好,只能不停的在帐内来来回回的跺走。
    帐外似有些声响,我立时停了下来,想也未想的冲了出去:“晏非......”
    这一回,帐外的侍卫并没有阻拦我。他们的注意力全数转移到了不远处的地方。
    夜色里,几名相同衣着的侍卫抬着一人,极快的朝着这边奔跑。不知是谁低喝了声:“年爷受伤了,快去找军医......”
    “晏非......”我的心猛的提了上来,三步并做两步的迎了过去,却被奔行的侍卫一把拨开,错过身时,怨恨十足的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一心挂着晏非,自然不于他计较,眼看着陷入昏迷的晏非,被他们抬进了帐中,紧跟了进去。
    晏非被抬到了榻上,紧闭了双目,面似金纸,往日殷红的嘴唇灰白无比。平躺着的胸前,插了两支折断了的箭矢。暗色的衣物,瞧不出鲜血的痕迹。垂放在一旁的手掌,血肉模糊,隐隐瞧出上面几道深可见骨的细痕。既便如此,那只被鲜血浸红了的风铃,依旧挂在他的大拇指上,此时,同他的主人一样,了无生息的垂在那里。
    我咬紧了唇,极力的将哽咽堵在咽喉中。一颗心,纠结着疼。
    军医很快就来了,我和一些侍卫被赶出了营帐。站在夜风里,我的心绪成了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和晏非从相识到成亲,再到分离,一幕一幕,似潮水般朝我涌来。
    对他,我有说不出的感情。这种感情,有着恨意消散后的滋生,也有着误释两难的纠葛,更有感动后的无法割舍。仰望夜空,我长舒了一口气,轻拭了下眼角的湿意,自嘲的嗤笑一声,惹来一旁侍卫的瞪目。我知道他们此刻恨极了我,为了我,他们的主子才受了这么重的伤。稍微忠心一些的,自然对我充满了敌意。更何况,我还是敌对方的皇后,从降生时起便背负了亡国预召的惑水。无论从哪一方面子考量,都不免被人所唾弃。
    瞧他们一副忿满不平的模样,我并不怀疑有人会随时扑过来,将我掐死。营帐上军医和侍从的剪影,不停的在忙碌。我的一颗心,就一直提着不曾放下。
    天色将亮,帐内总算安静了下来,我不顾及其他,第一个冲了进去。捉住那收拾药箱军医的手,看了眼榻上的晏非,直道:“怎么样,他......没事了吧?”
    “嗯。”军医面有沉声的点了点头:“那箭只差一分,只差一分便伤了心肺。还好,年爷的运气不错。”
    “那就好,那就好。”我松开紧抓着他手臂的手,松了口气。
    “不过......”
    “不过什么?”稍放下的心,再度提了起来。军医皱着眉头,轻叹了口气道:“这箭伤倒还是小事,要命的是他受了极重的内伤。方才我已经用了最好的药物,至于他能不能挺过来,尚且不好说。”
    “不会的,不会的,他一定会没事的。”我心中一痛,不敢想那样的结果。
    “但愿吉人天向吧。”
    我已然听不得他说些什么,满心满眼的都是榻上的晏非。一步一步走过去,好似脚有千斤之重。眼中不知何时竟然盈满了泪,顺着我的脸颊,默默的流淌下来。
    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我有些木然的回过头去,朝着帐门望将过去。
    “怎么样了,年爷他怎么样了?”声音落下,人也掀帘进了帐内。“堂哥......”进来之人正是安子洛。
    “嗯。”他轻嗯了声,像是早已经知道我会在这里,表情很是冷淡。瞅过来的一眼里,尽是责怪之意。紧接着他走到床前,看了看晏非,又问了问军医晏非的状况。面有沉色的命人好好守护着晏非,这才将我唤出帐外。
    沉默了方许,这才叹了口气道:“子归,你还恨堂哥吗?”
    我被他这乍然一问,问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知道他说的是在陵丘城,和晏非联手演了那出戏欺骗我的事。经过这一段时日的心情的平复沉淀,若不是他提及,我险要将它忘记。
    轻声道:“若说没有怨言,那是假的。毕竟,堂哥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如此对我,确实让我心寒。而若说是恨,那也还未到那种程度。谁叫我的出生,连累得堂哥年纪尚幼便失了双亲呢?堂哥为了复仇,使些手段,也无可厚非。身为洛家人,我又怎么记恨自已的兄长呢?”
    “子归,能听你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
    “嗯。”我轻应了声,随即道:“奶娘她还好吧?身体可还康健?”
    “还好,就是时常念着你。”
    想起奶娘,我心中一阵酸楚。
    “若是她知道你如此不爱惜自已的生命,怕是要难过了。”他意有所指的道,紧跟着轻叹了口气:“子归,你真的不该如此啊。你可知道,就为了保护你,晏非他......,唉!”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闻言一震,道:“晏非为了保护我?堂哥,你的意思是......?”
    洛子安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道:“子归,我并不知道你们夫妻之间,到底都发生过什么事,以至于你对他的误会会这么深,使尽一切手段也要离开他。打从我认识他开始,眼中所见的尽是他为你付出的一切,一切。我身为男子,都不免为之动容。而你身为他的爱妻,为何就无一丝动容呢?”
    我一听之下,越发着急道:“堂哥,到底他为我都做了些什么?你倒是说说清楚。”此时此刻,我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一种在我毫不知情的状况下,错怪晏非的预感。回头看向营帐,想及里面昏迷的晏非,心中越发的感到一阵阵不安。
    “怎么,你一点也不知情?”洛子安有些惊异道:“难道他做了那么多事,从未与你说上半分?”随即释然道:“难怪了,你会不要命的揭示自已的身份。”“子归啊,你能有这样的丈夫,是你三生修来的福份。”
    我默然不语,脑中闪过晏非搂着那些小妾们的画面,不置可否。
    洛子安似知道我所想,道:“你是不是想说,他那么好色,小妾纳了一个又一个,哪里算是一个好丈夫?子归,你不要被他的表相给骗了。”
    我不由一阵冷笑:“怎么,难道他喜好美色,还有什么理由不成?”若说别的事,或许我会有什么误解。在这一件事上,我自认没有冤枉他半点。
    “子归,亏你与他结缡数载,竟然不知道他身患隐疾。真不知道,你这为人妻子的是如何当的?”
    “身患隐疾?什么隐疾?”
    洛子安责备的看了我一眼,道:“你可知道,他习练着祖上传下来的摄魂之术?”
    “知道,那又怎样?”
    “怎样?哼......,这摄魂之术极难习练,极易走火入魔,需时不时的吸取极阴之气,方以缓解。而这极阴之气的获取方法,就只有频繁的房事,从女子身上获得。而频繁的采阴之术,又极伤女子身体。而晏非爱你至深,自然不肯伤了你。于是,他便纳了一个又一个小妾,为的只是有足够的身体,以供他修练功力。而你,不担不体谅他,反而当他是好色成性,对他越发冷淡。你说,这怎么能不让他伤心?”
    他的这一番话,让我无比震惊,在我的认知里,晏非的好色成性,已经是根深蒂固,从未想过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这还并不是全部。”他接着又道:“当你回到陵丘,再见晏非时,他已经被病痛折魔的好些时日了。原因无他,只因为他以为你已经死了,执意不肯与女子同房,采取阴气。他是心灰意冷,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拖着病痛的身体,直至死去,与地下的你相会。直到又见到了你,这才重新又燃起了活着的意志。为了让你爱上他,他忍着每夜浑身筋脉断裂般疼痛的折魔,强行克制着自已不去碰别的女子。而这一切,你却一无所知。”说到这里,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又接道:“他知道你不肯让他杀死那个吸食人血的魔头......纳兰鸿兹,于是,就和我联手演了那出戏。不想,你还是知道了,从牛家村偷跑掉了。晏非心痛不已,一连四夜不曾合眼,强行打坐习功,只想忘记心痛。这样一来,他虽功力精尽神速,体内之气却自相冲撞。练至最后一层时,他已经走火入魔......”似想起当时的情形,洛子安有些恍然。
    “他......怎样了?”
    “摄魂术最后一层,也是最高境界,摄的不光是别人的魂,也是自已的魂与魄。为了不将你忘记,他用两根长针,封锁住了脑后的两根筋脉。如此一来,他虽功成,也未尚失记忆。却要每时每刻都要承受脑后传来的刺骨之痛。而唯一可以缓解痛疼的方法,便是每日吸取一名处子之血。有时候,人找的不及时,他便会痛苦的满地滚儿。那情形,真真是惨不忍睹。既便是如此,他也从未想过要真的怪你。虽是有些怨恨,在西良南阳王府见你时,也就发泄了出来。不想,你却再度逃离。不光如此,还再次回到了云天炽的身边。你这样做,又怎么不伤了他的心呢?”
    “我......我并不知道这些。”闻知这一切,我已经方寸大乱,思绪已乱做一团。
    “子归,他真的为你做的太多太多了。他知道你一直最在乎的就是洛子归的身份,于是,他便想尽一切办法,替你去掉亡国妖女的名号,摇身一变,成了人人敬畏的天降圣女。而你,不但不领情,反而主动揭穿这一切。你这么做,当真是浪费了他一番的心血啊。子归啊子归,你知不知道,当你站在城楼上,说下你就是洛子归的那一刻,他有多么的担心。为了你,他不顾性命的冲进了城里,为的只是护你安全。子归,到了这一步,难道你还看不清他的真心吗?”
    我只觉眼前闪过一道炸雷,轰得我两耳隆鸣,头脑发晕,两眼一暗,险险晕厥了过去。枉我洛子归空活了二十五年,自认看清世事常态,到头来,离我最近之人,我却没有看透。晏非啊晏非,你如此深情厚爱,对于我这样一个冷心冷肺的女子来说,不觉枉费了吗?呵呵......被我认做花心无情的人,到头来,却是个难得情深的良人。我洛子归何德何能,有夫如些啊!
    “堂哥,我都知道了,我先回去了。”炸醒后的我出奇的平静。
    “子归,你......”像是未料到我会这样平静,略有异问道。
    我冲他淡淡一笑:“放心,堂哥,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了。”看着晏非的方向,我从未有一刻似这样的轻松,对他也是对我自已承诺:“以后,有他的地方,便会有我。”又加了一句:“无论何时何地。”上天入地,我跟定了他了。
    一阵夜风吹过,吹起了我额前的发丝。微红的光亮,隐隐由东方透升出来。
    “天就快亮了,我也该看看晏非,看他醒了没有?”我不再停留,抬脚往营帐走去。
    晏非,我的夫,你一定要醒来,你的妻子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直到我们七老八十,花白了头发,掉光了牙齿,入土的那一刻。这一生,我都会与你一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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