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畜生,竟然真的想要我的性命,却连累我的芍儿……”秦贵妃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芍儿你放心,母亲一定会让陛下给你一个公道的——我们,不能这么给人欺负了去!”
    崔仲晖虽然已无意立崔河为储,然而他是嫡出,母亲又已亡故,到底是有几分情意的,再加上温芍是无关紧要的人,他根本没伤到秦贵妃或是纯仪,所以崔河很可能不会有什么事。
    温芍闭了闭眼,道:“陛下若真要放他,母亲,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秦贵妃道:“你这是什么话,怎么能这么快就认输?一会儿陛下来了该怎么说话你应该知道,方才这么多宫人侍卫都看见了,你这伤也绝不是假的,他自己送上门来的把柄,不能放过他!”
    为了冲淡血腥味,内殿的香便熏得有些浓,温芍气息虚弱,忍不住咳了几声,牵动伤处也只能暗自忍下。
    她很想睡一觉,但是崔仲晖还要来,秦贵妃已经让人去请了好几次,她必须一同等着他。
    秦贵妃又把纯仪叫进来,小声地教了她几句,这时内侍已经来传话,崔仲晖到殿外了。
    秦贵妃便带着纯仪出去迎接,因温芍不是崔仲晖的亲生女儿,崔仲晖不能进来看她,便与秦贵妃一道在帐外。
    方才的事情他早已知晓,崔河已经被扣了下来,如今也只能再听秦贵妃说一遍。
    秦贵妃哭得梨花带雨,说完之后伏在崔仲晖的身上,又哀哀道:“妾亏欠最多的就是芍儿,若是芍儿有什么三长两短,妾也不想活了……”
    崔仲晖揽着她细声安慰着,帐内的温芍身子不能动,头却往里面侧了。
    这时纯仪也上前哇哇大哭:“父皇,皇兄好可怕!我好害怕,皇兄伤了大姐姐,我怕皇兄还要杀我和母妃,还有二哥哥他们,呜呜呜……”
    一时之间,只闻得帐外秦贵妃与纯仪公主的哭声,纯仪稍大声些,而秦贵妃则是啜泣,极轻极细然而却像一把小锤子一样一下一下地往温芍心里锤着。
    温芍伤得周身乏力,她闭了闭眼睛,下一刻却已经从床上扑下来,跌跌撞撞走到了帐外,跪在了崔仲晖面前。
    “求陛下为贵妃娘娘做主,”温芍声音嘶哑,干涩的眼眶中流出几滴泪水,砸在了素白底绣着浅黄色缠枝花纹的衣襟上,很快泅开了一团水渍,“我只是低贱之人,死了也不足惜,可贵妃娘娘是千金之躯,是潼儿他们的生母,大殿下提剑向着贵妃娘娘,今日万幸没有酿成大祸,可贵妃娘娘和潼儿他们的颜面却终归有所损伤,这事若是传出去,又要他们如何自处呢?”
    温芍甫一说完,秦贵妃便过来撑住她的身子,哭得愈发厉害。
    崔仲晖听了温芍的话之后,眉头越皱越深,命宫人重新将温芍扶到里头去躺下,思虑再三后才对秦贵妃道:“这件事是那个孽畜的错,朕已经将他关押了起来。”
    秦贵妃道:“妾受点委屈不算什么,但眼下芍儿伤成这样,妾又还有潼儿,也请陛下怜惜妾一片爱子之心罢。”
    话都由温芍说完了,秦贵妃自然可以婉转许多。
    “孽子是该好好教导,这样,即刻就将他押送回云始,在府中禁足思过半月。”崔仲晖却仍不肯松口。
    今日崔河虽伤了人,但并非是秦贵妃本人,也不是其他皇子皇女,而只是温芍一个外人,温芍的身份尴尬,在宫里的地位也只是比宫人高了些许,甚至不如一些得势的高位女官,崔河伤了她诚然也是要给个说法的,一则是为了安抚秦贵妃,二则也是为了秦贵妃和崔潼的脸面,但最终怎么罚,分寸却在崔仲晖手中,崔仲晖不会为了温芍将自己的亲儿子罚得狠了。
    闻言,秦贵妃很是失望,然而她是最有眼力见的,既知崔仲晖的决定已经做下了,便不可能再更改了,若再是纠缠便过了度,恐要惹他猜疑和厌烦,于是也只能先应下。
    秦贵妃如此,崔仲晖看在眼里便又对她多了几分疼惜,连忙搂着她道:“你是委屈了,一会儿朕也会给芍儿赏赐用以安抚,崔河——他也是昏了头,否则怎敢对你放肆?这小子,前些时日竟还向朕提过想要聘芍儿为侧妃,只是朕不答应,怕芍儿赔给他委屈了,他既喜欢芍儿,想来今日也是一时不甚才伤了她的。”
    温芍重新在帐内躺下,闭着眼睛听着外面的响动。
    方才这一折腾,不免又扯动了才包好的伤口,伤口果然又裂了开来,渗出鲜血,女医官和宫人只得重新再给她处理,新伤的口子上露着肉,温芍又疼一遍,疼得满头都是冷汗,乏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等伤口再度处理好,崔仲晖已经离开了,秦贵妃今日倒是没陪着他一起走,而是又进来看温芍。
    她道:“陛下心里还想着他是他儿子,唉……你没事就好,今日真是把我吓坏了。”
    其实这个结果是显而易见的,秦贵妃也只是想借着今日的事再生事,企图再为崔河多添一条罪状,然而崔仲晖却不肯答应。
    温芍终归不是自家人,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不过也总算没有很吃亏,押送回京禁足半个月平心而论已经很给秦贵妃面子。
    温芍难受得一句话都不想说,等着崔仲晖的赏赐下来谢了恩,秦贵妃见了赏赐总算露了点笑颜出来,告诉她崔仲晖给她的都是好东西,不算亏待了。
    温芍一点兴趣都没有,这种乏味不仅仅是源于身上的痛苦,也有一部分来自于她的内心。
    当时情急,她看见崔河提着剑冲过来,脑子里第一想到的便是要护住母亲,最终她确实也那么做了,并且做到了,秦贵妃毫发无损。
    她不想看到母亲因为她受伤而难过,也并不想要那些贵重的赏赐,然而最不想的,却是与母亲一同利用此事。
    虽然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温芍强撑着叫了秦贵妃一声,说道:“母亲,眼下我受了伤也无法再陪伴你了,我想我还是回云始去养伤,否则留在这里也是扫兴。”
    秦贵妃自然不肯:“行宫有医有药,于你养伤并无坏处,你伤成这样,回去路上才是不便。”
    “伤口只是看着可怖些,太医也说了并没有什么大碍,我回去云始之后,在自己家中养伤也更安心些,”温芍却仍是摇头,“从行宫回云始的路并不远,母亲放心罢。”
    秦贵妃的人生中远远不止温芍一个人,温芍受伤这一件事,她已经劝过温芍,见温芍执意要回去,便也不再花费心力去留了,只很快为温芍安排妥当了回程的事。
    第46章 夜探
    今日的天色还早,行宫就在云始郊外不远,即便是来回一日也足够,在温芍的要求之下,秦贵妃同意了让她今日就动身离开。
    反正都要回去养伤了,早点走早点到家,也可以安心将养着。
    马车的软塌上铺放了厚厚的褥子,都是上好的动物皮毛,又松又软,躺上去就和睡到了云朵上一样,在这一方面,秦贵妃从来都是对温芍不吝啬的。
    但即便再精心,路上的颠簸还是免不了的,这些颠簸在平日里不足一提,可温芍身上有伤,便分外难熬些。
    即便马车中燃着安神的香丸,也无法使温芍安然入睡。
    身边还有秦贵妃派来照顾她的宫人和女官,自然是事事周到,可温芍却偏偏不愿让她们看出自己的难捱,只偏着头闭着眼睛,让她们以为自己已经睡去。
    因顾及着温芍的伤,行路自然也比平时要慢一些,一直到将将入夜,才终于到了温府。
    温芍下了马车,终于松了一口气。
    此时那些宫人才发现温芍的鬓发都已经被冷汗濡湿,嘴唇也苍白,连忙便叫早已等候在府上的太医看了,好在伤口经过路途跋涉之后并没有什么大碍,便立刻往行宫回去给秦贵妃报信去了。
    只有温芍自己清楚,不仅仅是鬓发,她身上早就不知出了几身冷汗了,贴身的小衣一直黏在身上,又冷又湿。
    又是汗又是伤的,温芍想躺下又觉得不舒服,于是只能咬牙避开伤口沐浴了一番,总算是舒服了一些,结果回到床上躺了一阵,正要迷迷糊糊入睡,身上却开始发冷。
    果然没过多久,温芍便起了高烧。
    她却没有惊动任何人。
    此时已经快要深夜,温芍实在嫌再请个大夫过来折腾,这一日她又是伤又是赶路的,早就累得不行了,只想在床上好好睡一觉,哪怕睡不着也歇一歇,反正她不是小孩子,烧个一晚上并不会出什么事,或许一会儿就退烧了也不一定,明日一早再去请大夫也是一样的。
    温芍怕给人发现自己发烧了,还特意遣开了上夜的婢子,因她平日也很少劳烦人伺候,所以大家也不疑有他,各自睡各自的去了。
    等到周遭彻底安静下来,温芍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只觉得身上的疼痛更清晰了,远比在马车上颠簸好还要难受,再加上发烧,整个人更是混混沌沌,又是发冷又是发热,她受不住又睁开眼睛去看帐顶,想翻个身却因怕牵动伤口而不能,只能稍侧一侧身子。
    留在行宫肯定比眼下的境况要好些,但温芍却一点都不后悔,她不想继续留在那里。
    夜里痛是明显的,心绪也是明显的。
    活到二十岁了,也不算经历得少,她已经很清楚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温芍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目光仍望着雪青色的帐顶,看着上面精美繁复的缠枝花卉纹,有百蝶穿于其中,又想着明日等请了大夫过府之后,便让人去姨母家中把满满接回来,已经耽误了一日,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虽然温芍还有个孩子的事,秦贵妃死死瞒着外边,不肯让外人知道,但满满还是从小在她身边长大,是她一手养大的。那时秦贵妃不满温芍对孩子亲力亲为,便想要直接把满满抱离温芍的身边,温芍其他事情都可以妥协,就只有满满的事是绝不肯的,最后还是秦贵妃让了步,让温芍的姨母去了温府帮着她一同照顾满满,并且除了贴身伺候的几个,其他人只当满满是温芍姨母那边的孩子。
    去年满三岁之后,秦贵妃觉得满满是个男孩子,温府只有温芍一个人带着他,精力也有限,不如送去温芍姨母家,有人教导也有人一块玩儿,日后再一起上学,总比自己孤孤单单长大要好。
    眼看着满满已经渐渐长大了,温芍也疑心自己教不好他,反而耽误了孩子,便同意了秦贵妃的提议,只是满满一开始不肯,闹了有将近半年,姨母那边管不住便只能叫温芍把人接回去,后来总算渐渐好起来了,可满满也要温芍每隔一日就去看他,有时还要跟着温芍回府小住。
    总归是个只有四岁的孩子,温芍也只能纵着他了,日后的事就日后再说,慢慢总能离了她的。
    看些别的东西,想些其他事情,心思开阔了,身上才能不那么难受。
    温芍烧得有些厉害,久了便口干舌燥,她想起来喝点水,却没有什么力气,上夜的人也都走了,温芍也懒怠惊动她们,想着再歇一会儿攒攒力气下去喝水,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温芍忍不住咳了一声,以为是婢女半夜过来看自己,便道:“谁在外面?快些倒杯茶来与我喝。”
    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烧得嗓子都倒了,很不好听。
    外边儿半天没动静,温芍又叫了一声也没人回,她便疑心是自己听错了,正要下床去喝茶,却听见瓷器的响动,然后是倒水的声音。
    然后便是脚步声,听起来有点沉,温芍正有点奇怪,却见帘帐被掀开,露出顾无惑的脸。
    她以为自己烧晕了,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顾无惑已经把茶杯递都她面前,看看她烧得泛红的脸,问:“你怎么了?”
    温芍没有起身喝水,只道:“我没事。”
    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连忙说道:“你为什么会在我的房里?快点出去!”
    因为身上有伤,所以她穿得很宽松单薄,亵衣的颜色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顾无惑道:“你发烧了?”
    “我没事。”温芍急得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勉强撑着身子起来。
    顾无惑便又把水往她嘴巴递了递,温芍实在是渴,看见茶水更渴,只能拿过来喝了。
    才刚喝完,她也不想和顾无惑再说些什么,大半夜的有什么可以说的,也没力气和他生气半夜闯入自己闺房的事,便道:“你赶紧走,再不走我叫人了。”
    说完不由地去推他,她忘了身上有伤,不料这一下牵动了伤口,霎时痛得脸色煞白,忍不住喊了出来。
    顾无惑这才发现她不仅仅是发烧了,好像身上也有事。
    他打算近日就动身离开,然而温芍还留在行宫,若他就这么走了,二人或许便再不得相见,于是不免又踌躇起来,无法去行宫见她,便想留在云始等她回来。
    今日他本是喝了酒的,且打算喝醉了为止,却听程寂说温芍入夜后回了温府,他心下暗喜可以再见到她,然而又不免落寞,不见时还有念想,见了之后便真的要分别了。
    但酒劲上来,顾无惑也不想再等,连夜径自就去了温府。
    眼下已经这么晚了,其实顾无惑原本是想到温芍应该已经睡了,好在她睡的屋子里面并没有其他人在上夜,反而方便了他进来,否则大抵也只能隔着窗子,连一眼都看不见。
    他在内室已经立了半晌,帐内的温芍似乎已经是睡睡了,没什么动静,这又是他来前没有思虑周全,他并没有想过来了之后是否应该将她叫醒,是以踌躇,若是她深夜看见自己出现在房内,怕是要着恼的。
    可是偏偏温芍叫人了,顾无惑想了想便倒了水给她喝。
    见温芍只轻轻地推了推他,接着便捂住了肩膀,顾无惑便看出来了,他问:“受伤了?”
    温芍疼得又开始出冷汗,她咬牙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顾无惑低下头,竟是更贴近了一些,温芍还没来得及被他身上的酒气熏得皱鼻子,不料已经被他挑开了衣衫。
    本就单薄的里衣从她的肩头滑落,露出了如玉一般细嫩的皮肉,再往旁边便是锁骨,原本好看的锁骨上缠着白色的纱布,上面隐隐还有血迹渗出来。
    “你!”温芍气得眼前发晕,“喝了酒离我远一点!”
    顾无惑丝毫不理会她的话,似乎确实是有些醉了,因为他从前总是条理分明的,这回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道:“崔河下午时便已经回了云始,还被押回府中禁足,都说他是得罪了秦贵妃……是他伤了你?”
    温芍撇过头去,不说话了。
    “你口口声声要离开,好,或许我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我就让你留在这里,”顾无惑垂下头,鼻息间竟是她身上的香味,还是那般熟悉,“可是你被崔河伤了,最后你母亲也只是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回来,和他们这些人纠缠在一起,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温芍心知被他说对了一半,可都已经走到了这步,她是绝不会再回头过去的,哪怕日后是粉身碎骨,她也不愿向顾无惑承认,于是只能嘴硬道:“才不是你说的这样,是我自己要回来的……”
    “若不是在行宫待得不舒服,你何必受伤当日便赶回来?”顾无惑咬牙,脸上却故意浮出一丝笑意,“还是说你想留在那里,是秦贵妃非要把你送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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