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归庭跑了几趟平城的药材市场, 将能买的药都买了。因为数量不够, 还张罗去省城菡城的药市去买药。好在吴州水路通达,也不怎么耽误时间。八月下旬,马帮出发返云南。
    临行前, 石沉水去送小叔:“小叔,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石归庭看着侄子, 心里有些局促,料想沉水这些日子也发现什么了:“说吧。”
    “你跟符家帮的渊源很深我是知道的, 但是我觉得你这些日子忙碌的, 不像是在帮忙,而是在做自己的事一样。这不是我的错觉吧?”石沉水盯着石归庭的眼睛问。
    石归庭垂下眼帘:“沉水,小叔也不瞒你了。我的确将符家帮的事当成我自己的事了, 以后, 我恐怕也会以云南为家,会很少回来。你好好照顾你娘和济安堂, 有什么事情, 给我写信。不过以后我可能会同杨沐有生意往来,也应该会有机会回家来看你们。”
    石沉水张圆了嘴:“小叔你在云南成家了?我婶子让你做上门女婿?”
    “是的。”石归庭笑了一下,既然他这么误会,那就让他这么认为吧,以后有必要再跟他解释, 毕竟南风还是比较惊世骇俗的事。
    “那我婶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石归庭瞟了一眼符鸣,说:“挺能干的,也十分通情达理, 对我也很好。”
    石沉水说:“那什么时候领婶子回来给我们大家瞧瞧啊。”
    “有机会的话,会的。”心说,你不是已经见过了,还与他相谈甚欢呢。
    归程的时候,一路的旱情已经得到缓解,晚稻已经抽穗,可以预见不久以后的丰收了。各地方衙门放粮赈灾,地方的秩序倒还不算太乱。
    回到昆明时已经是深秋十月了,不过昆明的秋意显然不是很浓,天气十分舒爽宜人。石归庭最担心的是药材的出手问题,离开昆明的时候并没有跟任何药铺谈过买卖的事,否则大伙儿当时也不会有所顾虑。回到昆明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找主顾,幸而符鸣人脉广,石归庭也是懂药材的,所以竟是很顺利地就将药材出手了。因为都是些常见药材,利润不高,三百多两的本钱,总共赚了百来两,但这已经给了大家足够的信心。
    石归庭在心里盘算,以后若是跟杨沐做生意,将药材送到吴州也太费时间,最好找个折中一点的地方,能够为马帮节省时间。湘州应该就不错,那里通了水路,可以让杨沐直接派船来接,这样马帮也能节省差不多一半的时间。唯一有些不如意的就是,因为云南到湘州没有马道,路上便没有马店,很多时候都需要借宿民宅,甚至有时候还需要开亮。得尽快去找安多洼买几顶帐房才好。
    杨沐的下一批药不知什么时候才需要,所以大家还是继续做先前的买卖。符鸣接了一笔生意,送货到大理去,这样正好可以顺道回家一趟。石归庭对回家是既期待又紧张,自己离开这么久,符鸣的母亲会不会对自己有意见,睿睿还会不会认得自己呢?
    到了大理之后,与白膺带的另外半支马队汇合,他们在大理等符鸣他们一起去腾越。这样一来,回家的时间就得推迟了,从腾越回来,差不多就到腊月了,马帮腊月是不出门,正好可以回家过年。四妞生了一头小母马,把符鸣和石归庭都乐坏了。小马已经能满地撒欢儿跑了,因为还在哺乳,总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四妞脚边。
    石归庭再次踏上去西南的路,离上次他们在这条路上相遇,已经过去三年的时间了,想起那次的狼狈遭遇,不禁唏嘘万千,他当时对这条道胆战心惊,后怕了许久,没想到竟还有一天会重走这条路。秋冬之际赶马,起码在云南是极好的,诸多毒虫都逐渐蛰伏了,连瘴气都不再是威胁,除了天气稍凉一些,竟然是最安全的。
    快到剑山脚下的时候,石归庭驻足眺望。符鸣推他一把:“怎么不走,石头?”
    石归庭讪笑一下,悄声问符鸣:“剑山还有没有山贼?”
    符鸣笑起来:“两年前不就都驱散了?”
    “那伙山贼没有再东山再起?”
    符鸣说:“十之八九都给抓起来了,熊老大早就被问了斩。群雄寨被剿不久,就有一群僧人上去将寨子收拾出来,重新立了佛像、设了香堂,继续做了寺院。你要不要再上去看看?”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石归庭摇摇头,嘴里念念有词,“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度化那些作恶多端的贼人吧。”
    符鸣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石归庭居然也没有计较。
    到了腾越,石归庭不由得想起那个叫加林的孩子来,可惜这趟不去八莫,不然可以顺道去看看他的情况。符鸣安慰他:“下次吧,肯定有机会去的。若是自己去不了,托个马帮的熟人带个信去也可以的。”这笔买卖是双程的,也就是说回程也有货物装驮。马帮没有时间耽搁,装好马驮子就得往回赶。
    一路顺利地回到大理,大家卸了货物,这一年的买卖就到头了,下面便可以高高兴兴回家过年了。越接近鹤庆,石归庭的忐忑之情越发明显了,深切地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受。符鸣安慰他:“石头,别担心,我跟我娘说了,说你回家被病人绊住了,上次你带的那些物什我娘喜欢得紧呢,把你念了好多遍。”
    石归庭觉得自己现在矛盾无比,符母责怪自己吧,自己肯定会难受,她不责怪自己吧,自己又会愧疚,真是不知道如何自处才好。在大理时,他偷偷上街,买了好多东西,给符母的,给睿睿的,给符鸣的,唯独忘了买给自己。符鸣看着他拎着一个又一个包裹回来,也不去问他买了什么,他心里不安,由他自己去吧,回去见了娘和睿睿,这心结就全都解开了。
    石归庭的心情是矛盾的,他想早点回去,好久没有看到睿睿了,但是又害怕符母会责怪自己,又有点不愿过早面对。但无论如何,家就在眼前了。
    符母一听说马帮回来了,就早早带着符睿去村口迎接,因为儿子走的时候说过,石归庭今年会回来的。老人家虽然对石归庭突然消失那么久有些不太理解,甚至还有些怨气,明明信誓旦旦要跟儿子一起过的,怎么一走就是两年,这也太没有道理了。但是儿子说石归庭常有信来,说是被病人绊住了,他还亲自去吴州看过石归庭,确实是被病人绊住了,没法脱身。老人比较是善良通达的,无论情感上有多少怨气,理智上还是原谅了石归庭。
    石归庭看着两年未见的符母,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了,黑发中的银丝十分桀骜地探出头来,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了,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她的耳垂上挂着两颗泪珠一样的绿色明玉,一晃一晃的,在阳光下十分通透漂亮,那正是石归庭给她买的耳坠。石归庭突然觉得十分心酸,他饱含感情地叫了一声:“娘,我回来了。”
    符母仔细地打量他,像打量自己的儿子一样,她的眼中闪烁着泪花,点着头含泪笑:“好,回来了就好。”
    石归庭鼻子有些酸:“对不起,娘,让您为我担心了。您一切可好?”
    符母点着头,泪水从眼眶里滑落出来,她慌忙在脸上摸了一把,笑着说:“好,都挺好的。倒是你,怎么看着又瘦了,路上又吃了不少苦吧。”
    石归庭摇摇头,眼眶湿润了:“没有,我挺好的,娘。”
    符母突然像想起什么来,低下头去看着身边的符睿:“睿睿,来,叫你石伯伯。这就是教你读书的那个石伯伯。”
    石归庭看向被符母牵着的符睿,他有些羞怯地偷看着石归庭。石归庭蹲下身去,向符睿伸出双臂:“睿睿,还记得伯伯吗?来,伯伯抱。”
    符睿已经六岁了,个子拔高了一大截,比先前已经高出了一个头,长得眉浓眼亮的,跟符鸣十分肖似,但是比符鸣白净得多。他已经不大记得石归庭了,毕竟他们差不多有三年未见了,不过爹爹和奶奶说过,家里的那些书啊、笔啊、墨啊,全都是石伯伯买给自己的,《三字经》和《百家姓》也都是石伯伯教给自己的,所以石伯伯一定是个很好的人。面对石伯伯的怀抱,他迟疑了一下,看了看石伯伯身后的爹爹,得到一张鼓励的笑脸,然后走过去,靠在石归庭怀里。小声地叫了一声:“伯伯。”
    “诶!”石归庭笑应着,将他抱起来:“我家睿睿竟然这么沉了,还长得这么高了,真是不错。走,咱们回家。”
    符鸣挽着母亲的手,一手牵着马缰绳,爽朗地笑起来:“好,走,咱们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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