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争说:“要不你去倒杯水来?还有,别老是转,转得我心慌。”
    孔兵啧了声,一边倒水一边嘀咕:“你也会心慌?”
    张民警看到孔兵被支走了,还是被眼前这个看上去温和得多的人支走,以为陈争是新调来的领导,专门管孔兵的,终于镇定下来,“是这样,这学生是住读生,最先发现她不见了的是她班主任……”
    刘温然所在的班是十中的中等班,相对实验班来说,压力并不算特别大。她的长相在十中算得上出众,尤其是那一头瀑布般的长发,十分惹人注目。
    中学生失踪,常规思路无非就是:遭遇校园暴力、早恋、考差了、室友关系不睦等。张民警按照这些思路调查,发现刘温然虽然长得漂亮,有不少暗恋者,但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这一点和她关系最好的朋友都能证明。早恋这一条排除。
    她也没有遭遇过校园暴力,13班的氛围比较融洽,女生们之间有小团体,但没有排挤行为。刘温然成绩中等,集体活动基本全都参加,谁缺钱了、谁不舒服,也会主动帮助,因此人缘很好。
    考差倒是有可能,期中考试结束不久,她的年级排名比开学摸底退步了几名。但几名而已,不至于让她想不开吧?
    班主任姓张,这学期才接手毕业班,对刘温然了解不是很深,说她一直都很乖,性格也很开朗,是那种很难和人产生矛盾冲突的性格,想不通她为什么失踪。
    陈争拿着刘温然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笑得开怀,长发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你刚才说,谁缺钱,刘温然都会提供帮助?”
    张民警点点头,“她好像很大方,学生之间借钱一般也只是小数目。陈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陈争说:“学生这个群体,涉及到金钱,就算是小数目,可能也会有问题。”
    张民警不太明白,但赶紧表态,“那我们再去核实一下。”
    孔兵回来了,将一次性杯子往桌子上一放,动作有些大,水荡了出来。张民警刚平复的心情又波澜起伏起来。
    陈争将杯子推给他,“除了这些,还有什么信息吗?”
    张民警喝了口水压惊,“刘温然的同学说她最近有点不对劲。”
    不等陈争开口,孔兵厉声道:“哪里不对劲?”
    张民警差点被呛住,苦着脸说:“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详细了解,就被你叫来了吗?”
    “你!”
    陈争拦住孔兵,“那这样,张队你看,刘温然可能和我们中队的一起命案有关联,孔队想拿过来一起调查,你们没来得及查的,我们来接手,不过需要你们协调配合,怎么样?”
    张民警巴不得,连忙说:“行行!陈老师,我都听你的!你说怎么查,我们就怎么查!”
    张民警一走,孔兵就冲陈争黑脸,阴阳怪气地说:“还‘我们中队’,陈主任,你一个研究所的干部,什么时候成我们中队的人了?”
    陈争早就发现孔兵这人好对付,拿出北页分局的临时工作牌扬了扬,“这不是孔队你给的?还你?”
    孔兵额角绷了绷,又说:“我没说过要把案子接过来,你替我做什么主?”
    “哦,也行。”陈争无所谓地点点头,往门外走去,步伐越来越快,后来直接跑起来了。
    孔兵一见不好,连忙追赶:“卧槽!站住!你干什么去?”
    陈争头也不回,“不是你说不想接这个案子?张队还没走远,我把他叫回来。”
    孔兵头发都快气炸了,“陈争你!你给我站住!”
    “怎么了这是?”鸣寒忽然从走廊上杀出来,脸上挂着看热闹的吃瓜劲儿,“怎么都直呼我们陈老师的名字了?”
    孔兵一点就炸的德性也就冲着陈争,跟鸣寒向来是哥俩好,被鸣寒这么一拉,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了,正色道:“没事,就十中那个案子……”
    孔兵简单说了下大致情况,鸣寒其实在张民警被叫来的时候就在了,自然心里有数,“这就是我们陈老师的不对了,怎老惹你生气呢?我看还是这样,你留着,我跟他去十中瞧瞧。”
    孔兵当然也不会在分局等着,和鸣寒一道下楼,鸣寒去追陈争,孔兵找人去山鹅街派出所。
    陈争也就做做样子,哪会真叫住张民警。派出所的情报相当潦草,他得亲自去一趟十中。车正要发动,忽然一道人影闪过,招呼都不打,就直接炫到了副驾上。陈争张开嘴,还没说出话,鸣寒就扣好了安全带,眨巴眨巴眼睛,露出相当单纯的表情,“安全带已经系好了,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哥?”
    陈争:“……”
    他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高三有学生失踪的消息已经在十中传遍,陈争虽然没有穿警服,但来到校园后还是时不时被注视,他听力好,听见学生们说——
    “那是警察吧?来查失踪案的。”
    “以前没见过,反正肯定不是老师。”
    “妈耶警察不穿制服,这问题大了!便衣都来了,咱们学校要出大事!”
    陈争看看自己的翻皮夹克,心想他也不是故意便衣查案的,研究所的制服穿到这儿来不合适,分局也没给他制服穿。
    高三的年级主任知道分局来人了,赶在陈争找老师学生之前,将他请到办公室,开始打官腔,一会儿说高三学生考试任务重,精神也绷得紧,希望警方不要刺激他们,一会儿说这事对学校来说有很大的负面影响,最好是能把消息控制下去……归结起来就是要求警方的调查要“克制”。
    陈争这种情况处理得多了,情绪很稳定,“‘克制’是怎么个‘克制’法?什么都不问?”
    年级主任连忙摆手,“那肯定不是,就是尽可能不要影响师生们的正常生活。”
    陈争笑了笑,“那我就直说,在刘温然失踪的一刻起,师生们的正常生活就已经被影响了。我今天一进校,就听到学生们讨论刘温然是怎么失踪的,为什么失踪。这不算是一种影响吗?”
    年级主任只得道:“是,是。不过……”
    陈争说:“调查得不彻底,对刑事案件来说,等于没有调查。”
    年级主任大惊,“刑,刑事案件?”
    陈争说:“有这种可能。王主任,我们也是想尽快找到刘温然。只有找到人了,这件事的影响才会减小,直到消失。你说是不是?”
    年级主任沉默了会儿,似乎是在权衡,“我明白了,我们也想快点找到学生。”
    下午13班上体育课,男生们大多在打球,女生和少数男生聚在一起讨论刘温然的事。陈争听了一会儿,大致知道和刘温然关系最近的是哪几位。
    看见警察来了,学生们停下话语,陈争叫到其中一人的名字,“王可同学,能过来一下吗?”
    王可看看旁边,硬拉了一位女生过来,她们都是刘温然的室友。王可说:“你们已经找过我们了,温然整个周末都没有回宿舍,她以前也经常这样,要不是张老师突然问我,我都没意识到她不见了。”
    陈争说:“你们宿舍平时会一起出去聚餐吗?室费这些是怎么收?”
    王可有些吃惊,“这个和温然不见了有关系吗?”
    “我听说她是个很大方的人。”陈争说:“但大方只是个很笼统的说法,我想知道更多的细节。了解越多,找到她的希望就越大。”
    王可听明白了,和室友都说,刘温然家里比较有钱,不是那种大富大贵的家庭,但舍得在女儿身上花钱,刘温然随随便便就拿得出几百,偶尔有谁实在没钱了,她就会请对方吃饭,也不要对方还。不过大家基本上都还是会还钱。
    陈争问,刘温然是不是主动说到过家庭情况,比如父母是干什么的,一个月生活费多少。王可想了想,说没有,但她和其他人都默认刘家有钱。
    这种默认,一是来自于刘温然的大方,二是因为刘温然的头发是打理过的,而且有很多发夹。十中要求学生穿校服,但不强迫女生剪短发,因此女生们追求美的心思都体现在头发上。刘温然保养那么长的头发,经济条件就不可能差。
    正说着,一旁突然传来一阵笑声。这笑声一听就带着恶意,陈争寻声看去,是个短发女生。王可也听见了,瞪了女生一眼,“敖颜,温然都失踪了,你笑是什么意思?”
    名叫敖颜的女生不屑道:“笑你们给警察提供虚假情报,我劝你们还是别说了,一会儿影响警察查案,你说你们是帮了刘温然还是害了她?”
    王可和室友都生气道:“什么叫我们提供虚假情报?我们知道的温然就是那样!你不喜欢她,也别在这个时候捣乱!”
    敖颜翻了个白眼,扬扬手,“好吧,我不捣乱,谁想理你们那些破事啊。”
    陈争没有立即去追敖颜,而是让王可带自己去宿舍。按理说他一个男性是不能进出女生宿舍的,但现在情况特殊,校方也开了证明,宿管看过证件后就叹气,“刘同学特别有礼貌,怎么会出这种事?”
    陈争索性让宿管一起上楼,路上听宿管说她眼里的刘温然是个什么样的人。原来刘温然的慷慨还体现在对待宿管上,宿管记得今年夏天时,热得不行,刘温然给她买了好几次绿豆沙冰。虽然不值多少钱,但宿管一直记在心里。
    宿舍门打开,可能是知道警察会来,女生们已经整理过了,看上去一层不染,像是招生广告上的样板间。陈争哭笑不得,他更想看到原生态的宿舍环境。
    一间宿舍住四人,上床下桌,刘温然的位置在门口,桌上放着书本、水杯、洗漱用品之类的东西。
    陈争拿起洗面奶和保湿水、面霜挨个看了看,又打开衣柜。里面只有几件毛衣、内衣。在柜子最底下,还有两双破了洞的袜子。
    他将看过的东西放回原位,关上柜门。
    如果不是学生们说,刘温然家里有钱、性格大方,他从这些个人用品得不出这样的结论。
    校方有着装要求,但家境真正很好的学生,衣柜里会放上周末穿的衣服,至少有一件在学生这个层次里的大牌。刘温然没有。而且她使用的清洁用品、护肤用品也十分廉价。倒是她的梳妆盒子里放着许多精美的发夹。
    离开宿舍后,陈争搜了搜看到的发夹,虽然好看,但都很便宜。
    刘温然的形象立体了些,她有一点钱,但到不了家境富裕这个范畴,由于有校服规矩的存在,她不需要将钱花在服装上。这个年纪的孩子皮肤天生就好,也不需要花太多钱护肤。而头发是只要打理了就会与众不同的,学生们也不大会在意一个发夹花了多少钱,好看就对了。
    她营造出了一个有钱的人设。
    陈争想到敖颜和王可的对话,在小卖部找到了敖颜。刚才还颇有表演欲的女生此时不自在起来,“你找我干什么?我和刘温然关系不好,她怎么样了我一慨不知。”
    陈争说:“关系不好?为什么关系不好?”
    “关系不好还能有为什么?”敖颜说:“你就没有讨厌的人吗?你是圣母吗?”
    陈争说:“我当然有,你这样动不动就喷人的,我就挺讨厌。”
    “你!”敖颜瞪大双眼,这人真是警察吗?怎么和她印象中的警察不一样?
    陈争这么一刺敖颜,反而将彼此间的距离拉近不少,他又道:“我都跟你说了我为什么讨厌你,你就不会礼尚往来一下,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刘温然?”
    敖颜指了指饮料柜里的“咖啡刺客”,“你请我喝那个。”
    学生眼中的“刺客”在成年人眼里也就是一般饮品,陈争请她喝了,顺道也给自己买了瓶纯茶。
    敖颜喝着咖啡,看陈争也顺眼了,“刘温然这个人,又假又作。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女神好吗,非得端个女神的架子。她要真是女神,她干嘛住在兴文街?”
    兴文街?陈争知道那儿,在整个竹泉市都算是比较乱的街道,全是平房、筒子楼,鱼龙混杂。在不少本地人眼中,那里就是贫民窟。
    “你连她住在哪里都知道。”陈争说:“还说跟她不熟?”
    “不是我想知道的好吗!跟她当邻居又不是我的错!”敖颜说完似乎有点后悔,低下头,扯了扯校服的衣袖。
    陈争这才注意到,敖颜穿着一双磨损得很厉害的鞋子,短发上没有任何装饰品。她比刘温然更像是生活在兴文街的人。
    “本来就不是你的错,住兴文街犯法了吗?”陈争说:“橙汁你要不要?”
    敖颜愣愣地望着陈争,脑子里空白了好一会儿,这个警察是真的很不一样啊。
    陈争在她眼前晃晃手,“接着说刘温然吧,她家里是什么情况?”
    敖颜回过神,甩了甩脑袋,短发扬起来,像两个兔子耳朵在晃动。“她家里就她妈一个,没工作,给人看麻将馆,她妈也不给她钱。他们说她是富二代,是‘白富美’,给我听笑了,她这种人挺可悲的,自己没有,就非要装。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她妈到处找人要饭呢,她还在学校请人吃饭,你说有意思不?”
    陈争说:“她家真这么穷的话,她做头发的钱,请人吃饭的钱哪里来的?”
    “她……”敖颜张开嘴,但像是顾忌什么,没有立即说。
    陈争等了会儿,“刚才不还滔滔不绝吗,怎么现在不肯说了?要再喝一瓶咖啡才行?”
    “不是!”敖颜皱着眉,犹豫道:“我也不确定,如果是假的,这话说出来就太败坏她的名声了。她到底是,是个女的。”
    陈争认真道:“你先说,真的假的我来核实。”
    敖颜又想了会儿,才说:“我听说刘温然在外面‘卖’。”
    虽然只是一个字,但这个字意味着什么,陈争当然清楚,眼神顿时就寒下去。
    敖颜继续说:“而且不是普通的那种,是卖给,卖给脏兮兮的老头!”
    陈争感到一股粘稠的力量正在下方拉扯着他,双脚陷入肮脏的泥泞,每一步都会泛起恶心感。
    他为什么会关注这个案子?是因为尹高强死了,警方在尹高强的家中发现了长发,头发上的dna证实属于刘温然。一个等待儿子十年的可怜老人,和一个芳龄女高中生是怎么牵扯到一起?谁也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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