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陪陪我,好不好?”
    虞栖枝轻声祈求。
    过去的回忆就这么涌上心头。
    洛县不高的土坡上,虞栖枝从家中翻墙出来,与封青凌相约。
    她向封青凌掰扯这些日子零零碎碎的琐事,又说到小伙伴陈二前几日与他娃娃亲成婚之事。成婚之后,小时候只会流哈喇子的陈二,居然就一下子变得人模人样起来了。
    “凌哥哥,你什么时候来娶我?”
    星空下,虞栖枝歪头看向身旁的少年。
    被虞栖枝称作“凌哥哥”的俊朗少年也侧目看她。
    封青凌脸上神情无奈又温柔,常常让虞栖枝联想到被暖阳晒过的稻草。
    “再过两年,等兄长成亲后,我就来你家提亲。”
    虞栖枝容色黯了黯,想到了街坊邻居中流传的有关她家的闲言碎语。
    虞栖枝的脸颊被他捏了下。
    “等我兄长成亲继承家业以后,他不会干涉我的选择。”封青凌看着她:“我可以选择自己喜爱的人,只要阿潆你不嫌弃我们封家是商贾出身。”
    听到“喜爱的人”从封青凌口中说出,虞栖枝忍不住通红了耳根。
    她将脸埋进他胸膛,少年的双臂也同样拥紧了她。
    洛县寒凉的夜风拂过身躯,夜鸦粗嘎啼叫,这些都影响不了虞栖枝心中的期盼与甜蜜。
    她从封青凌温暖的怀抱中抬头:“如果你没来呢?那我就嫁给别人啦。”
    封青凌无奈挑眉,接着,一个温柔轻软的吻印向她的双唇。
    属于少年人的青涩的吻一触即分。
    “约好了,阿潆。”封青凌指尖轻轻点了点她唇角,望着她道。
    虞栖枝因少年的举动微微睁圆了眼睛。随后,她重重点了下头。
    外室之女的尴尬身份,周遭人的暗暗议论与排挤,愁苦叹息的姨娘,面目模糊的父亲。
    虞栖枝幼时的生活便由这些构成。
    直到封青凌的出现,像一束光那样,将她晦暗困窘的世界,点亮了。
    裴璟闭目养神。察觉到虞栖枝频频看向他的视线,暗自皱眉。
    过了一会,虞栖枝却又躺了回去,把脑袋蹭到他胸口,呼吸渐渐均匀。
    也不是亲昵的姿态,带点依赖,反而像只受伤的小动物。
    让他想起小时候养的狗。
    ……
    天气渐渐回暖,很快便到了年节。
    年节这日,是昌宁侯府众人难得聚齐,吃团圆饭的日子。
    裴璟的庶兄裴朔常年在外修道,侯府老侯爷这些年头疾发作,远离朝堂,在有汤泉的庄子上养生常住。
    老侯爷与大公子裴朔的两架车马在城郊遇上,便赶巧一齐回来了。
    长房郑氏早就携着幼子等在侯府门前,待马车刚停下便热切地迎了上去。
    老侯爷和他身边的侧夫人,与裴朔长房一家站在一块,看着倒更像一家人。
    裴璟这边,则冷清不少,妹妹裴幼凝染了风寒,不好出屋吹风,便只有他与虞栖枝出面。
    老侯爷与裴朔一家三口略说了几句,目光便转向裴璟这里。
    老侯爷威严的视线扫过裴璟身旁的虞栖枝,在她脸上停顿片刻,若有所思的样子。
    或许是停顿的时间有些长了,虞栖枝被这审视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舒服,往裴璟身侧躲了躲。
    裴璟没说什么,只淡淡迎上去:“父亲。”
    虞栖枝则跟在裴璟后头行礼。
    天色渐渐暗下,也快到了用膳的时辰,众人便也不再多礼,请了老祖宗后,进厅堂落座。
    昌宁侯府依旧沿用先祖定下的规矩,宴上男女不同席。
    裴璟落座前,回头看了虞栖枝一眼,虞栖枝察觉到他视线,向他柔和笑笑。
    其实虞栖枝在侯府过得还算自在,平日里没有公婆要侍奉,安和堂那边每半个月去一次,与侯府众人聚在一块的日子,也就年节的团圆宴而已。
    但这顿饭通常都不是很愉快的。
    饭后上了茶水,老侯爷那边的席散了,裴璟被老侯爷喊去前罩房的会客厅谈话。
    女眷这边,老祖宗这边放下茶盏,瞧了眼活蹦乱跳的裴冀,面对虞栖枝,则是依旧的话题。
    老祖宗想不明白,虞栖枝和裴璟,两个都是康健的人,怎么就生不出孩子呢?
    虞栖枝羞愧低头,郑氏嘴角边噙着笑意,手上动作优雅地给老祖宗盛了碗碧玉粳米汤,作饭后消食。
    “兴许是就身子有问题呢。”侧夫人何氏在旁听着,煽风点火笑道。
    话出口,何氏挨了老祖宗一眼瞪,她收敛了神色,依旧看热闹不嫌事大般继续道:“又兴许,两个人身子都没问题,但碰到一块就是生不了孩子,也是有的。”
    何氏这话实在有些粗鄙无礼,虞栖枝听了,却也只是朝她抿唇笑了笑。
    “怀孩子这事也得看缘分,强求不来的。”虞栖枝道。
    何氏面上笑意停顿,神情僵了一瞬,险有些挂不住。
    她认定虞栖枝这是话里有话。
    当年何氏抢在老侯爷与裴璟母亲成婚前,强行瞒着所有人将腹中的孩子产下,后又谋划带孩子登门的事,令昌宁侯府阖府震惊。
    侯府闹了好一阵鸡飞狗跳,老侯爷当初也险些因这件事被政敌弹劾。
    只是,现下也算时过境迁,陪在老侯爷身边的依旧是何氏,这才无人再去提起。
    方才虞栖枝话中刻意提到“强求”,定然是在含沙射影她了!
    虞栖枝与裴璟,这夫妻俩背地里指不定说了她多少坏话!
    何氏恨得牙痒痒。
    ……
    偏厅内,裴璟将这段时日朝中发生之事与老侯爷说了。
    “太子那边,陛下还未松口解东宫的禁。”裴璟神情平淡。
    “太子殿下尚且年轻,性情还是太过仁善。如今,皇子那边频频动作,陛下此举,也算是在暗中回护太子。”老侯爷叹了口气,道:“希望太子殿下经过此事,能多融会贯通些储君之道,别再轻易落入他人圈套。”
    “殿下他会明白的。”裴璟言简意赅。
    三言两语过后,偏厅陷入寂静。
    父子俩久未相见,竟落到无话可说的地步。
    人到中年,身为父亲,老侯爷有心缓和他与裴璟的父子关系。
    他打量起眼前出色的嫡子,轻易便联想到今日在侯府门前,站在裴璟身边的虞栖枝。
    裴璟新娶的这名妻子门第寒微,与裴璟实在是很不相衬的。老侯爷眉头不由皱了皱。
    虞栖枝的相貌无疑是漂亮的,只是举止瑟缩,果然难登大雅之堂。
    不过,虞栖枝的那张脸……
    方才细看之下,虞栖枝的眉眼,身段,都隐隐像极了一个人。
    “璟儿,姜家的那个孩子,你究竟还没忘记她吗?”话到嘴边,老侯爷终是问出口。
    裴璟神情微动。
    见此情景,老侯爷心内不满摇了摇头。
    果然,裴璟这次实在荒唐。
    一意孤行娶了虞家庶女为妻,只因,虞栖枝与那姜家女郎相貌生得相似。
    若他记得不错,姜家的那孩子……是叫姜罗衣吧?
    那个裴璟少年时曾经荒唐提婚过的,裴璟如今的师娘,姜家的长女——姜罗衣。
    裴璟的神色只在起初听老侯爷提起姜罗衣时,有些许波澜,很快又归于淡漠。
    “罢了。你的婚事……你喜欢就好。”
    自从头疾频频发作之后,老侯爷的心气也被病痛消磨地不如往日,逐渐显露出些衰败气象。
    面对愈加年轻有为,却性情顽固的儿子,老侯爷无奈叹口气。
    不过,其实这样也好。在此之前,四皇子那边,一直有意将其养妹襄乐郡主嫁予裴璟。
    以昌宁侯府目前的立场,与襄乐郡主扯上关联,反倒会招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虽说裴璟为了姜罗衣,娶了虞栖枝这么个七品小吏之女作正妻,实在有些荒唐。
    但裴璟显然还是有过考量的。
    虞栖枝父亲在工部任主事一职,与权力争斗中心的任何一派,都扯不上半点关联。
    更何况,虞栖枝家门低微,用来作应对四皇子不满的挡箭牌,最合适不过。
    第7章
    想到这里,老侯爷心中有了计较。裴璟真不愧是他的儿子。
    见裴璟一副要起身告退的样子,老侯爷将人叫住,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凝了凝神色,道:“璟儿,还有何氏那边的事……”
    老侯爷提及侧夫人何氏,裴璟果然拧眉。
    “何氏她当不成继室。”老侯爷也知晓他愧对裴璟的母亲,安慰似的添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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