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却什么也没说。用力踩着水,先我几个身位浮出江面。
    二十一
    “从没想到,满是汽油味的空气,居然这么清新。”我背靠着树仰望尘埃弥补的夜空,仅有几颗顽强闪烁的星星,有种恍如隔世的亲切感。
    第83章 昔人黄鹤(十八)
    夜已深,繁华的武汉熟睡了。街上几无行人,潮湿的空气分外闷热,偶尔几辆汽车,亮着夜灯,寂寞地穿梭于高楼大厦。
    江面再无江轮,微风粼粼着平静的水波,荡漾着茭白月色,勾勒泼墨着“世间安宁”的大写意画卷。
    又有谁知道,看似静溢的长江江底,隐藏着一座巨型青铜圆盘,一只青铜仙鹤,一条怪鱼,一场九死一生的人鱼大战呢?
    那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画面,让我忽略了疑惑,劫后余生的豪气,使得心情颇为感慨:“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砰”、“砰”。
    背包从树里掉落,很是扫兴地打断了我的诗兴。那心情就像宴席端着酒杯,正准备讲几句祝酒词,宾客们已经吆五喝六吃上了,扎扎实实地尴尬。
    “南少侠,好歹你也是个过气作家,就不能来几句原创诗词?”月饼从树上跳下,从背包里掏出烟和二锅头,“说说吧?你是怎么知道会有怪鱼的?”
    我接过烟深深吸着,又灌了口二锅头。辛辣的烟酒气暖和着四肢百骸,全身针扎般的刺痛也随之轻缓:“月公公,你先告诉我,怎么知道那只寄生王八才是真正的目标?”
    “寄生王八?”月饼笑喷一口烟气,伸了个懒腰,“南瓜,你这词儿形容得很精妙啊!那玩意儿可不是什么寄生王八,而是缩头鱼虱。”
    “啥?鱼狮?我看叫缩头乌龟还差不多。”我心说这么个猥琐东西,居然还能和狮子相提并论?这不是李鬼冒充李逵么?
    月饼明白我会错了意,摸出手机打开百度,输入几个字递给我:“自己看吧。”
    “缩头鱼虱,甲壳类寄生动物,又称食舌虱或食舌虫。”鱼虱的图片把我恶心的浑身发麻, “幼虫时会通过宿主鱼的鳃部进入口腔,吸掉舌头里的血液,令舌头萎缩脱落,寄生在舌根,以鱼的血液或口腔黏液为食……”
    想到那只巨型鲶鱼嘴里的缩头鱼虱,我汗毛根根竖起,实在读不下去了:“月饼,你直接杀掉缩头乌龟,等于是砍断了鲶鱼的舌头。类似于想不开的人,咬舌自尽?”
    “那只鲶鱼比个商务轿车都大,鱼皮硬得和铁一样,就算戳瞎双眼,也结果不了它。万一疯性上来了,咱俩肉体凡胎,又在水里,谁能制得住?”月饼摸摸鼻子,思索片刻,摆弄着背包里瓶瓶罐罐的蛊虫蛊药,“这只养在鲶鱼嘴里的缩头鱼虱,是用蛊术培养的蛊虫。自幼和鲶鱼血肉相连,将体内蛊药通过血液传输给鲶鱼,改变体质,使其能够延长寿命,体型庞大。你就不想想,一只鲶鱼又没经过辐射异变,怎么可能长得这么大?”
    我听得骇然,嘴巴张得足足能塞下拳头:“你们蛊族,整得不都是小虫子么?什么时候冒出来了蛊虫plus版?”
    “那是南北朝时期就已经失传的蛊术,曾经在那场著名战役发挥了巨大作用。否则以南朝当时的兵力,怎么可能顶住北朝的百万大军?我也是听萍姐(关于萍姐,请见《灯下黑》第一、二季,)偶尔聊过。”月饼撇撇嘴满脸遗憾,神色又有些黯然,“可惜时间太仓促,要不然从鱼虱身上取点儿东西,倒是值得好好研究研究。哦,对了,你是怎么知道会有怪鱼出现?”
    我把之前发生的事情以及对时间倒流的推测详细讲了半天,月饼托着下巴听得很认真,大感兴趣地扬着眉毛:“这么说起来,鹦鹉洲确实在江底?其实是一方铸造着黄鹤的巨型青铜圆盘?”
    “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只有我经历了时间倒流,而你却什么都不知道?”
    “南少侠,换个角度看世界,很多问题会豁然开朗。”月饼伸出食指点了点脑门,“《复仇者联盟》大结局看多了?别动不动就往时间空间上寻思。你忘记你身体里流的异兽之血了(关于我体内的异兽之血,详情请见《灯下黑》第四季最终章)?”
    “很多动物,对危险有天生的感知能力。地震、洪水、火山爆发,动物比人类能够更早的预知危险……”
    “你的意思是,那两只江豚?我与它们产生了某种共鸣,提前感知了怪鱼袭击?哦!对!难怪只有我而不是你。”
    “豚类的智商和脑电波本来就远超人类。海豚救助海员,帮助迷航船只返航的事情,自古就有。可惜人类的愚蠢和贪婪,却把它们当作餐桌美味。”月饼叹了口气,又点了根烟,“我在思考另外一个问题。那只怪鱼和鱼虱明明是蛊族培养,为什么却成了魇族守护《阴符经》的异兽?”
    人类因为欲望驱使,无穷尽地使用地球资源的同时,其他物种却在人类的文明进步的过程中,无辜地扮演了牺牲品的角色。人类在呼吁“世界和平”,反对人类之间战争的同时,对其他物种的屠戮战争,却从未停止。
    难道,仅仅是拥有了超越其他物种的智商和生产力,就可以随意剥夺它们在地球的生存权利么?
    “这有什么难的?再下去一次不就知道,为什么魇蛊两族联手守护《阴符经》了?”我不想过多讨论人与自然的问题,故意岔开了话题,“古有刘备三顾茅庐,今有兄弟三下长江!咱们还等什么?”
    “南瓜,你的脑子里塞得都是南瓜酱么?”月饼慢悠悠弹着烟灰,吐了个浑圆的烟圈,“你就没想过么?那个巨型青铜盘,咱们怎么进去?”
    “找到机关,打开机关,游进去。”我话一出口,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心里暗骂自己果然没长脑子。
    唉!又被月饼鄙视了!
    三十多米深,满满一江的水,这是多大的重量?再精密的机关,也不可能在这么重压力的水底打开。就算能够打开,江水能立刻把我和月饼冲击机关暗道,活活压成肉酱。
    “包子都出笼了,你跟我说是人肉馅的,这不是糟蹋人么?”我想到这一层,沮丧地嘟囔着,“总不能把江水抽干吧?那真成了科幻大片的桥段了。”
    “或许,通往江底青铜圆盘的通道,不在这里呢?”月饼眨动晶亮的眼睛,很狡黠地瞅着我,“《黄鹤楼》那首诗,南老师有没有新的感悟啊?”
    我怔了怔,反复默念了几遍《黄鹤楼》,没觉得有什么新发现。很多时候,人就是这样,当对某件事物形成了固定认知,惯性思维起主导作用,很难再有新的突破性思考。
    “芳草萋萋鹦鹉洲,前一句是什么?”月饼从背包里翻出衣裤鞋子,绕到树后“窸窸窣窣”换着衣服。
    晴川历历汉阳树?
    我突然懂了!
    唐诗格式对仗工整,前后两句更是关联密切。我对暗藏在《黄鹤楼》里的文字密码破译的没有问题,并且根据时间、位置确定了鹦鹉洲藏于长江底,却忽略了整首诗看似最不起眼,最没有暗指密码的这一句。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既然后一句指出了鹦鹉洲的处于何处,那么前一句不仅仅是之前分析的结果那么简单!
    而是暗示了,进入鹦鹉洲的真正地点——位于汉口的晴川阁!并且,必然和某棵树有关!
    真是没想到,《黄鹤楼》这首诗,短短八句五十六个字,着实是字字珠玑,包含了这么巨大的信息量!
    “想通了?换衣服,出发!”月饼穿得板板正正一身新衣服,拎起背包指着晴川阁的方向。
    “月公公,你是怎么想到的?”
    “呃……知道学霸和学渣的区别么?学霸的脑子里,全是公式、注释之类条条框框的玩意儿,思维模式完全被局限了,太僵化。学渣不太懂这些啊,所以想问题就比较简单咯。”
    一时间,我又蒙了。搞不明白月饼到底是夸自己还是取笑我。
    这句话好像很有道理,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管他呢!反正大学那几年,没有我每次考试仗义援手,月饼干脆拿不到毕业证!
    第84章 昔人黄鹤(十九)
    晴川阁位于湖北省武汉市汉阳龟山东麓禹功矶。北临汉水,东濒长江,素有“楚天第一楼”之称,其雄伟瑰丽的气势可见一斑。
    至于龟山,倒是颇为有趣,自古以来就有“楚地第一灵山”的说法。
    相传大禹治水到此,遇一水怪作乱,数载不克,后得灵龟降伏水怪,治水成功。自此,灵龟化为一山,即龟山。
    此山远看蹲伏如龟,前临长江,北带汉水,西背月湖,南靠莲花湖,与黄鹤楼位于的蛇山隔江相望。毛主席畅游武汉时,见此景象,豪兴大发,曾题词“龟蛇锁大江”。龟山形象之壮观可想而见。
    四水一山,山居于中。从格局上来讲,龟山为“四星拱月”之地,又是“玄武汲水”之相,是绝佳的堪舆宝地。
    但凡此种地脉山势,聚水之灵动,纳山之厚重。受此二气影响,此地多出灵秀治国之才。鲁肃墓、刘琦墓、关羽遗迹洗马洞,黄兴铜像,皆在此处。
    龟山虽不高,却因独特的地理位置,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三国时东吴于此设要塞抗击曹魏;太平军三下武昌,也以龟山为战场;辛亥首义后的阳夏战役,义军也是首控龟山。可见龟山在军事上的重要性。
    如果说蛇山重文,一座黄鹤楼,多少名篇佳构,脍炙人口。那么龟山则重武,虽然文采风流略输蛇山,若论英雄气概,蛇山无法望其项背。
    两山隔江相望,一文一武,别有情趣,倒也应了“阴阳协调,文武双全”的格局,这也难怪自古楚地多才子英雄。
    不过,龟山西边月湖畔,有一琴台。据说是周代琴师俞伯牙与钟子期相会的地方,留下了“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洋洋乎若江河。’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的千古佳话和中国古代十大名曲之一的《高山流水》。
    自此,中国有了“知音”这个词,沿用至今,广为传用。国内某著名杂志,也是以此命名,足见此词的影响力。
    我倒觉得,蛇山黄鹤楼虽词赋满江、纸香墨飞,然而龟山仅凭“伯牙子期,惺惺相惜”的传说,就足以专美于前。
    晴川阁居于龟山脚下,长江之畔,整体以红蓝色调为主,倒也符合龟山肃杀尚武的气势。
    从建筑结构来看,晴川阁类似于长方形,格局中规中矩,完全是中国古代建筑常见构造,并无异样。郁郁葱葱的树林环绕晴川阁建筑群,在气势磅礴中平添了几分婀娜清和。
    更妙的是,此时正是武汉樱花烂漫时。几株樱花树,如同倦了梳妆的慵懒贵妇人,任由夜风抚摸,颤巍巍着粉白花瓣,暗香着一丝丝午夜邂逅。
    然而,总有不解风情之人,视如此美景不见,聒噪牢骚满腹。
    比如我……
    “月饼,咱这都绕了四五圈了。这么多棵树,到底哪棵是‘汉阳树’?这和沙漠里找一粒沙子有啥区别?”我坐在江边岩石揉着酸胀的腿肚子,吐着舌头气喘如犬,“就不该听你这学渣的分析!刚从江里爬出来,又跟着你马拉松,估计《阴符经》线索没找到,小爷我先活活累死了!”
    月饼悠然自得地脱了鞋,把脚伸进江水泡着,指了指江面,又指了指晴川阁:“南瓜,明白我的意思不?”
    “你是告诉我,应该从江水方向观察晴川阁,或者利用光线照射江水,看看反光到哪棵树?”我脑洞大开,顿觉月饼言之有理,“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你想多了……”月饼晃悠着腿儿踢着江水,“如果江里有怪鱼异兽什么的,自然是我解决。判断格局走向寻找机关,南少侠当仁不让啊。分工明确,干活不累。我歇会儿,你再琢磨琢磨。”
    我一句脏话冒到嘴边又生生咽进肚子,索性挨着月饼并肩坐下,甩掉鞋子泡脚。冰凉的江水浸泡着酸胀的脚底板,舒服得我直哼哼:“就你会享受是不?”
    “南瓜,如果咱们的判断没错,依着你对格局走向的精通,早应该看出什么端倪了吧?”月饼嘴角扬着笑,狠狠地给我戴了顶高帽。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月饼这句话让我很是受用:“那还用说?大到山脉走势,小到犄角旮旯,凡是有机关布局,不敢说十有八九,也是十拿九稳。我觉得,关键点是,如果真有那棵‘汉阳树’,这都一千多年了,龟山经历过那么多战火,估计连根儿都烧没了。而且,晴川阁始建于明朝嘉靖年间,以南宋绍兴年间的禹王庙为基础……”
    “你说什么?”月饼拿着烟的手一抖,一坨烟灰落下。
    我盯着烟灰飘悠悠融进江水,再也不见踪影,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不由冒了一身冷汗。
    我居然犯了个最常识性的天大错误!
    唐朝,崔颢写《黄鹤楼》时,没有晴川阁!我从这首诗推断其中的文字密码时,因为早已知道晴川阁,主观带入了这座建筑!
    晴川阁,是明嘉靖年间,汉阳知府范之箴在修葺始建于南宋绍兴年间的禹稷行宫(原为禹王庙)时所增建,取崔颢《黄鹤楼》中“晴川历历汉阳树”的句意命名。
    我从唐朝的诗句里,稀里糊涂地联系到几百年后的宋、明时期的晴川阁?
    这个玩笑开大了!
    我像泄了气的皮球,蔫头耷脑地再不言语。很多人,习惯给自己犯得错误找借口,我虽然没有这个习惯,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错误。
    换个角度说,我和月饼出生入死忙活大半夜,丝毫没有头绪,完全是因为我对唐诗宋词,历史知识过于自信。
    “如果你的分析完全错了,我们怎么可能发现藏于江底的神秘青铜建筑,又怎么会碰到蛊术培养的巨型鲶鱼呢?”月饼硬是把半根烟塞进我的嘴里,“就算那时没有晴川阁,可是晴川这两个字总是有的吧?到底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朋友是什么?就是在快乐的时候能嘻嘻哈哈地互损,也能在失落的时候轻描淡写地安慰,更能在沮丧的时候恰到好处地鼓励。
    我的心情略略舒缓,依然为所犯错误自责,很认真地默背几遍诗句,回忆着《黄鹤楼》的原文注释:“这句诗是指阳光照耀下的晴明江面。引申解释,大概是‘晴天从黄鹤楼遥望对岸,汉阳的树木看得一清二楚’的意思。”
    “也就是说……”月饼古井不波的脸居然做苦瓜状,“南晓楼!咱们还要再回黄鹤楼?!等到天亮!?顶着日头从黄鹤楼找那棵该死的汉阳树木?!你折腾我玩儿呢?你以为就你累啊!我力战蛊族鲶鱼,也很辛苦好不好!”
    “月……月饼,你……你没发烧吧?”我差点就伸手摸摸月饼额头。
    不过呢,心里却拼命憋着狂笑——沉稳如月饼,居然也会有这么失态的时候。难得啊,难得……
    “发你妹的烧。”月饼从我嘴里夺过烟,狠狠抽了几口,“两条腿都快跑抽筋了,眼看就到目的地了,结果你跟我说,咱还要来趟折返跑。换你能高兴得起来么?”
    心情好的时候,思路也分外清晰。我“哈哈”一乐,遥望着黄鹤楼旧址方向,影影绰绰虽然看不清晰,却有了个完整的思路。
    此刻,我和月饼像是角色互换——他如我般生着闷气;我如他般冷静理智。
    “你翻手机干嘛?”月饼从背包里摸出压缩饼干,绷着腮帮子咬下一块。
    “搜武汉地图呢。”我头也没抬,手指在屏幕划来划去,“还记得我在黄鹤楼说的么?依照人的视力,从黄鹤楼是看不到汉阳,更别说一棵树了。也就是说,这两句诗,暗示的是由黄鹤楼角度照射的阳光,达到汉阳龟山某个地点。那里必然是开启机关的地方。这是个很简单的数学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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