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了还好,秦赵两国积怨已久, 只要能顺利归国,赵国想要保下王位继承者, 还是轻而易举的。但可恨的是失败了,秦王没擒住, 还搭上了所有间者与太子。
    行刺君王本就是大罪,还被逮个正着,纵使有三寸不烂之舌也难以说服秦国放人。
    赵王 丹拖着病重的身体, 在议政殿上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 气急攻心,一口血喷涌而出, 颤巍巍倒在王位上,鲜血顺着奏案滴在下方雪白的皮毛毯子上, 红白交汇,尤为刺眼。
    众臣哀恸惊呼不绝于耳, 已然顾不得礼数, 蜂拥而上。
    赵堰拨开面前几个老臣,不由分说跪下去, 用膝盖挪动着上前,弯身抱着不断抽搐的父亲,声音干哑:“父王,您这是怎么了… … ”
    气若游丝的赵王 丹艰难掀起眼皮,方才挂在眼睫上的几滴血珠落入那浑浊的双目,眼前骤然一片血红,让他看不清幼子面容。双臂沉重,他试了几次都抬不起来。
    赵堰觉出他想抬手,忙握起那只苍老褶皱的手覆在自己面颊上。粗粝掌心贴在脸上的刹那,他终于模糊双眼,父亲昔日慈祥面容闪现脑海。多次谴人入秦暗害兄长,他以为他足够狠心,然而这一刻看着奄奄一息的父亲,他还是控制不住心痛。
    眼泪汹涌而出,赵堰突然醒悟,那是他的兄长,是一直宠他护他的兄长,他竟然想要害死他。
    好在医师及时赶来,赵王 丹勉强捡回一条命,但久病难医的身子早已残破不堪,再加上忧心在秦为质的次子,就算是暂时保住性命,但也时日无多了。
    时下秦赵局势紧张,赵王 丹心里很清楚,唯一的办法就是重新册立太子,方能稳住赵国上下。
    宫正将册立太子的诏书亲自送到赵堰手里时,郭开暗自松了一口气。
    想到病榻上的父亲,想到还在秦国牢狱的兄长,赵堰一点也笑不出来。幼时,他庆幸自己有一对好父母,有一位好哥哥,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陷他们于不义。
    想到不久后可能会失去父亲,他长舒一口气,握着诏书的手收紧。
    “郭开,我是不是做错了?”
    郭开笑容谄媚,言语蛊惑:“您现在如愿成为太子,何错之有!在这乱世中,为自己谋得一席之位怎么能算错呢!您若为王,日后您的子孙定会感念您的。”
    赵堰不知日后子孙是否会感念他,但他知道,倘若父亲知晓他与吕不韦合作,意图谋害兄长,一定不会原谅他。
    郭开小眼睛转了几转,佯装语重心长:“太子,要想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最忌讳的便是心软,都到了这种时候,您不能生出退缩的心思。”
    “本太子明白。”赵堰面上悔意褪去。
    吕不韦迟迟没有对赵屹做出明确处置,只是以行刺君王的由头关押在咸阳牢狱。
    牢狱内暗无天日,阴冷潮湿,待久了,全身上下都有一种阴湿之感。
    赵屹平时爱干净,周遭那样的环境,实在难捱,不出十日,便已蓬头垢面。可他却又只能隐忍不言,不求助是他最后的尊严。
    秦国方面似是忘记了他们的存在,每日只有狱卒按时送些冷硬吃食。赵屹询问过几次,想要探知吕不韦态度,狱卒嘴严的要命,不肯透露分毫。
    在牢狱煎熬一个半月,大寒之后,他终于等来了吕不韦。
    天光穿过牢狱上方狭小通风口斜斜洒在地面,无数尘埃漂浮在光线中。
    直到身后铁链拖地之音停止,吕不韦才回转身。
    “相邦想好如何处置本侯了?”赵屹唇角挂上嘲讽笑意。
    看着那张冻的青紫的脸,吕不韦转头用眼神示意杵在旁侧之人。
    那人会意,展开怀里抱着的冬衣,上前披在赵屹身上。
    “今日前来,是为告知春平侯一事,赵王薨逝,你的弟弟已继任王位。”
    听到吕不韦这句话,赵屹唇边笑意消失,双目失神片刻,他拼命摇头:“不可能,我父王身体已经好转,怎会… … 怎会… … ”
    皴裂嘴唇渗出斑斑血迹,哪里还有半分往日风采。
    “请节哀。”吕不韦双手执于身前郑重辑礼。
    赵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脸上泪痕蜿蜒,“我父王是不是被害死的?是赵堰对不对?”
    吕不韦摇头,“他是因得知你行刺秦王失败,太过… … 最终没能挺过去。”
    赵屹双肩垂了下去,咸涩泪水落在裂口的唇角,刺痛感让他眼眶更加模糊。若他能预知会因此加剧父亲的病情,他绝不会冒险袭击秦王。
    已看惯生死的吕不韦摆摆手,示意狱卒将他带下去。
    身体麻木的赵屹任由狱卒将他拖回牢房,此刻他内心早已被悔恨占据。
    午后暖阳洒在大殿,琉璃围坐在燎炉旁,手里捧着温热的茶水。
    “既然赵堰已继任王位,你们可有考虑放赵屹离开?他当初放过你一次,这次你可否放过他?”
    闻此话,嬴政停笔抬头,凝视少女白皙侧脸须臾,继续未完成的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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