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二娘倒是打量了孙氏一番。
    得了吧。
    也不知道谁勾谁呢……
    孙氏没听到瞿老夫人反对,稍坐正,语速急切,“您看一个贺小娘就把咱们三房搅和得家宅不宁,她女儿当真是留不住了!媳妇是这样想的,乡下守孝也难有守满三年的,咱们就说是贺小娘的遗愿,想把姑娘早些送出门子,等金姐儿守满一年,咱们就二一添作五,给她备上十两嫁妆发嫁出去得了。”
    瞿老夫人面无表情,“你倒是已有成算。”
    又抬抬手,示意孙氏说下去。
    “金姐儿如今无父无母,又没亲族,不好说亲。配个咱们家的管事或账房,媳妇觉得不错。”
    孙氏一早就想过怎么处置贺显金。
    真要养着,她膈应!
    真金白银花费不说,她天天看贺显金那张脸在跟前晃荡,她都少吃两碗饭!
    “咱们家城东桑皮纸作坊的账房年先生还不错呢。”
    “是个读书人,如今是家里实在供不上了,这才出来一边找营生一边读书——咱金姐儿若是运道好,还能当当举人娘子呢!”
    瞿老夫人皱眉,“我记得,这年先生年纪不小了?乡下家里可有正头娘子?”
    孙氏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刚死了!”
    瞿二娘:……
    “这是最妙的!”孙氏兴致勃勃,“他原配是个贤惠人,日熬夜熬地做女红供年先生读书,熬来熬去熬成了个肺痨鬼,身子骨弱更没留下一儿半女。咱们金姐儿嫁过去,立刻能当家!要是生个儿子,跟原配又有什么区别?”
    瞿老夫人神色有些微妙。
    妙……妙在何处?
    妙在这男人是个吸血蚂蝗?
    孙氏觑了眼瞿老夫人,赶紧加码,“更好的是,年先生也刚死了妻室,也要守制,咱们就说这门亲事是贺小娘死前急匆匆定下的,先在官府处把六礼给过了,再把金姐儿放到郊外的庄子备嫁。”
    孙氏咬咬牙,斩钉截铁道,“媳妇以后定会好好约束四郎,好好管束子女,好好打理三房,再也不同三爷争嘴斗气了!”
    别的没打动瞿老夫人。
    “好好约束四郎,好好打理三房”倒是打动了她。
    孙氏若真能从此紧一紧骨头,打起精神来当母亲当媳妇,她真是阿弥陀佛了!
    瞿老夫人表情略显动摇。
    孙氏打铁趁热,“四郎刚考过童生,大伯家的金鳞郎我们不敢比,可放在读书人里,四郎也算争气了,等来年顺顺利利考下秀才,兄弟两扶持上进,那时候您老人家脸上才有光呢!”
    这说到瞿老夫人心坎上了。
    所有的一切都不能阻挠爷们儿读书。
    隔了良久,瞿老夫人方轻叹道,“就按你说的办吧——提前和金姐儿通个气,跟她说明白,不是我们家不让她守孝,只是她娘的遗愿是她早点有归宿,最好让她相看一下年生,看得上就好,看不上再找找。”
    无所谓!
    陈家三间铺子,四个作坊,管事、账房们多着呢!
    孙氏了却一桩大心事,神色雀跃,“好好!等她再守几天,媳妇就告诉她这件事!”
    孙氏风风火火地告了礼冲出去。
    瞿二娘给瞿老夫人添了壶热水,“……比起拴在马厩的丈夫,还是亲生的儿子更重要。”
    陈老三被绑在马厩里,孙氏一句话、一个字都没问。
    在婆母面前一点不关心郎君,也不知道是蠢,还是真的不在乎了。
    瞿老夫人手冷,捂热水暖手,“傻人有傻福,老大从小就聪明,你看——”
    寄予厚望的长子死了,半个月前她接到来信,一直硬撑到现在,喉头哽咽,“我原先盼他上进,盼他做官,盼他飞黄腾达、入阁拜相……我前天看到他的尸首,我宁愿他是个傻子,是个蠢材,只要他能活着,平安健康就好……”
    瞿二娘还想再劝,却见瞿老夫人深吸一口气,摆摆手,语气已复原,“……老二憨实有余,机敏不足,守成已是勉强;老三……”
    提起这个孽障都晦气。
    呸。
    “只希望笺方能好好念书,期满三年后一次登科;二房好好做生意,用银子给笺方铺好青云路,咱们陈家才能长长久久地兴旺发达,蒸蒸日上啊。”
    第7章 母猪生崽
    漪院这几日人来人往,先是来了四个长随把陈敷放在漪院惯用的衣物、消遣和摆件清理运送出去,又来了两个穿红着绿的丫鬟在贺小娘的房间关着门清理了大半天,运出五个大的樟木箱子后,把房门和窗户门关得紧紧的,还拿浆糊贴了封条。
    这防得,还真是不带掩饰的……
    显金略有无语。
    漪院随着凶猛妾室贺艾娘的落幕,终于逐渐冷清下来。
    被显金武力值折服的张婆子偷偷告诉她,原先配的四个丫头,职业嗅觉异常灵敏,在贺艾娘去世前夕纷纷找出“婶婶去世,要回家一趟”“弟弟脚断了,屋里没人照顾”“家里母猪生崽,要伺候猪妈坐月子”等等令人匪夷所思的借口,收拾东西打包回家,期待下一场主与仆的相遇。
    其他的都能理解。
    母猪生崽,这个确实不能忍。
    找理由能不能用点心?
    能不能让人感受到一点点敷衍的尊重?
    总而言之,这些时日,贺显金后背养了两天就不痛了,身边也没有人照顾,每日要自行打水、烧炉子、浣衣、清扫院落,偌大个漪院没人过问,日子也算自得其乐。
    幸而陈敷是个不读书的,连盘了半个月的核桃都打包带走,三十来本书却全留下了。
    全便宜了显金。
    原主识字。
    原主手绢上时常要绣两句酸诗。
    多是自怨自艾、自怜自哀。
    诗词水平不敢恭维,显金凭借例如“妾怜自身如草芥,凭空拂柳万人嫌”此类一听就懂、再听皱眉的口水大白诗,判断出原主也就是个认字写字的文化水平。
    有点小文艺的梦想,但不多。
    有点小矫情的作感,还不少。
    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还命如草芥。
    叫那位回去伺候猪妈坐月子的大姐作何感想?
    既然原主识字,显金就可以毫不掩饰地翻书看书,对这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大魏朝,心里有了个谱。
    这确是个神奇的朝代——融合了宋元明三朝特色,程朱理学尚未成为主流,儒学、道学、理学、心学正在争夺话语权,文武发展平衡,农商环境较好,北有鞑靼,西有红沙瓦底,南有倭奴,女人地位虽不高,但也没低到被人看了脸就剜面守节的地步,也没低到要缠三寸金莲,被人从生理控制心理的畸形局面。
    总的来说,显金认为这是另一个宋代。
    无论是历史文化发展,还是百姓吃穿用行都更偏向于未陷入战乱的北宋。
    这是好事。
    时代和平,总比战乱疮痍好。
    至少还能试一试,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显金越安静,漪院的日子就过得越不留痕迹。
    不留痕迹的结果就是日子越来越难过。
    首先体现在吃——
    每日三餐愈渐潦草,原先早上一颗蛋、一碗清粥、几碟小菜外加两个素菜包,大概是普通的火车站早饭摊水平。
    这几日的早饭,半个馒头、一碗米汤,偶尔放几颗青豆佐餐,瞬间下降到监--狱服--刑的地步。
    再慢慢发展到一顿饭,厨房只给一盘水煮青菜、一小碗没去壳的谷米。
    显金在蒸汽升腾的厨房揭开盖子看。
    看看菜,抬头看看放饭的师傅,再看看菜。
    师傅嘿嘿笑,“金姐儿,你守孝!好吃好喝的,怎么守孝?”指指地下,“你娘都看呢!”
    看,看你脚底长疮,头顶流脓。
    显金没说话,提起食盒向外走。
    一顿两顿还行,一连五日顿顿都是这个样子,连青菜的种类都没有变化。
    人很难受。
    显金半夜饿得翻身坐起,探身从床板摸出个狭长的木匣子,打开来是叠放的三张百两银票,还有两支沉甸甸的金钗和三个粗粗的金戒指。
    这是贺艾娘留给显金保命的。
    显然,贺艾娘没考虑到这大面额银票和金钗在深宅后院的流通实用性……
    至少,显金不敢拿一百两票子去换三个素包子。
    她敢拿,下一秒,三太太就敢来抄了她的家。
    显金盖上木匣,叹了口气又藏进了床板。
    再等等吧,再忍忍吧。
    “扣扣扣——”
    窗棂外轻手轻脚。
    显金跪在床上,推开木窗。
    一个食盒被人推了进来。
    “快吃吧!”
    张婆子的脸出现在月光里,看显金眼神愣愣的,赶紧催促,“快吃!三爷叫我给你送的!”
    显金打开食盒,里面放着一碗鸡蛋羹、一碟酱油葱花豆腐还有一碗白米饭,都还冒着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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