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金快走几步,笑问,“读书的也回去过年了?”
    陈笺方嘴角含笑,轻颔首,“给他们放了三日假,初二回来。”
    显金咂舌,“三天啊?”
    春节休三天,这比调休还狠呐!
    陈笺方灯笼稍提起来一点,神色从容,“三天不摸手艺生。照我说,大不了,除夕回家吃顿团圆饭,就该回来读书了。”
    显金:你可真是你祖母的亲孙儿啊!
    两个人说话间,穿过抄手游廊,便见张妈妈雄赳赳气昂昂地身后跟着锁儿和花花,三个人一人手里拎着两个食盒。
    像两只小鸡崽,跟着老母鸡似的。
    陈笺方略微抬眸,看向张妈。
    显金的声音在身后不咸不淡地响起,“宝珠愿意跟着张妈,你便随她去,本来小姑娘这才缓过来,你甭拘束她,待过了年,我预备给她请个女先生,或直接送到你那去一并带着读书——关上门咱们不乱说,任谁也不知道。
    陈笺方沉吟片刻,方轻声道,“我见是圆,他见是方,方圆曲折,众口铄金。”
    显金低了低头,手在袖中朝花花打了个暗号,花花便嘟着嘴将食盒递给了张妈妈,来牵显金的衣服角。
    将进正堂,便见硕大一张圆桌,上面垒着放了二十来道菜,冷菜热菜白案红案,锅子炖菜炒菜蒸菜,五福齐全。
    便宜老爹陈敷还在上蹿下跳着布置。
    显金瞠目结舌,“怎么这么多菜!?咱不得吃到初五六?!”
    还得每一顿都热来吃,才干得完!
    仿若梦回前世,早上就一人干掉一碗虎皮肘子的大年初四!
    陈敷刚踩在凳子上挂完彩带,嘴里嘟囔,“谁说不是!我一早便叫张妈妈收敛点,八冷八热不错啦!”
    张妈妈嘿嘿地笑,眼神却移到显金身后。
    显金转头看去。
    只见周二狗一只胳膊夹着一个郑家兄弟,笑得满脸褶子往里走;周二狗身后是拖家带口、笑容可掬的董管事;李三顺和妻子抱着几个孙子笑着进来;再之后便是牵着杜君宁的杜婶子和带着娘家爹妈并一两岁稚童的钟大娘……
    “叨扰叨扰!”董管事牵着小孙儿,笑意融融地冲陈敷、显金和希望之星三人作揖躬身,“董无波携老妻、犬子、拙媳和小孙叨扰除夕!”
    陈敷差点把彩带挂脑门上,眼睛狠狠眨了眨,手背抹了把眼,“你们……你们……你们不去回去过年了吗……”
    显金也不可置信地看着逐渐站满一个正堂的伙计及其家属。
    董管事温笑道,“自己家冷冷清清的,还得自行劈柴烧火做饭,还不如来打秋风,吃个亮堂热闹饭呢!”
    周二狗高声叫道,“反正我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张妈说今天有烤羊腿!那我必须来啊!”
    显金鼻头酸涩,冲周二狗高声笑道,“一看就是相亲打水漂了,若是成了,哪顾得上搭理我们啊!一早就守在人姑娘窗边了!”
    郑家老大哥哈哈哈笑,“他相看时,跟人姑娘聊他能挑二十担石头,问人姑娘能挑几担?”
    周二狗梗着脖子,“那姑娘看起来挺壮,我也是敬佩地发问!”
    郑家大哥又笑,“那人姑娘说了她能挑五六担后,你为啥鼓励人要勤加练习,早日赶超啊!?”
    显金:……
    所有的孤(单)狼(身狗),都是有理由的。
    老宅正堂陡然变得热闹起来!
    四五个小孩绕着正堂捉迷藏,拉拉杂杂一大桌,男人们喝酒,杜婶子劝酒,钟大娘教导走路都不稳的幼儿,“……等你考上举人,为娘就将窖藏的三壶好酒尽数启出!”
    幼儿眨眨眼,登时哭得眉毛胡子一把抓。
    显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酒过三巡,陈敷红着眼连敬大家三杯,随即红眼又红脸地半眯着躺在摇椅上。
    显金端着凳子坐到陈敷身边,递了一杯温水给便宜老爹,笑着轻声道,“三爷,咱杀回宣城吧?”
    陈敷猛地抬头。
    显金抬头看桌上推杯换盏,众人或叉腰大笑或勾肩密语,语态舒展,“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打人。”
    陈敷手撑在椅子把手上,嗫嚅嘴唇,酒气上头,整个人显得有些懵。
    显金将他摁回摇椅,“不着急,您慢慢想,咱有事,年后再说。”
    恰逢窗外,漫天的烟火从乌溪平缓清澈的水面升腾。
    “砰砰砰——”
    注意力比钟大娘儿子还差的陈敷瞬间被烟花吸引。
    显金跟着转头,却见身形笔直、坐在对岸的陈笺方端起一盏茶,眉目含笑,遥遥相敬,“新年快乐。”
    显金也笑,端起茶盅,将盅底轻轻磕在身前的碗盘上。
    “新年快乐。”
    第137章 赌徒来了
    过年这回事,无外乎吃饭喝酒打豆豆。
    陈家的豆豆,名唤贺显金。
    年三十难忘今宵,众仙云集,大家聚一块守岁,这年头又没春晚,陈敷便抬着两张桌子张罗打麻将。
    钟大娘、杜婶子、张妈和董管事发妻一桌,陈敷、董管事和李三顺一桌三缺一。
    叫周二狗来,周二狗捂紧荷包,绝不自投罗网。
    周二狗不来,郑家兄弟们自然也拒绝。
    陆八蛋对打牌这事深恶痛绝,兼之心里还藏着是否与老妻和离的困惑,更不可能上场。
    董管事乐呵呵地瞅向显金,“金姐儿?”
    显金忙摇头,表示上辈子忙于输液打针做手术,没有系统学习这门高精尖的技术——要是斗地主,她肯定顶上。
    见显金不会,董管事笑得更兴奋了。
    只见他手将两垒麻将搭子一推,细言细语道,“四门牌,一门打绝,三门凑齐对子连子便作数,四张成杠,上杠翻番,金姐儿算数厉害,没问题。”
    说罢笑着与李三顺使了个眼色,“交上个五六两束脩,啥都会了。”
    李三顺先没明白,而后看董管事笑得鸡贼又狡黠,当即笑着附和,“来哦来哦!过年打麻将,新年旺一年!”
    显金笑起来,这摆明冲她年终奖来的啊!
    便也不扭捏,袖子一撸,坐到了顺风顺水的坤位。
    陈笺方斜靠在摇摇椅上,喝了酒脸红红的,眯着眼安坐于灯下。
    听显金落座,陈笺方抬了抬眸子,抿唇笑一笑,心中只觉无限安宁。
    陈笺方心里安宁了,显金却手忙脚乱,如同进了盘丝洞。
    “……等等——我不打幺鸡吧?我打吗?我不打!”
    “等等等!我换一张!换一张!”
    “等等等等!我再想想!”
    三圈过去,显金钱包减重二钱银子,思想负担增重起码一斤。
    董管事喜滋滋地将银子塞进荷包里。
    李三顺常年不见笑的脸上,透露着“来了大客”的真诚。
    陈敷没笑,陈敷恨铁不成钢,“……你自己输钱就罢了,怎么牵连我也放不了炮啊!”
    显金:……
    这个时候你倒是分得很清了哦!
    “三爷……”显金有气无力。
    陈敷理直气壮,“牌桌上无父女,你再牵连我,自己去小孩那桌坐去!”
    显金气死了!
    “金姐儿啊——”张妈的声音适时响起。
    显金以为有人来救她。
    张妈笑得温和,“要不,你到咱这桌来打?也给我们送点钱吧?”
    显金:r#$@#%!!
    气到发癫。
    陈笺方眯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
    新的一局开场,显金照例拿着张牌犹豫不决,身前陡然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利落地帮她打出一张筒子,顺手再将手里的牌理清。
    “嘿!”李三顺斥道!
    显金一扭头,却撞进陈笺方含笑浅淡的眼眸里。
    “李师傅,我又没看三家,不能帮忙?”陈笺方笑道。
    李三顺正张口想说什么,脚却被左边一踹,一抬头就见董管事朝他眨眼。
    “能帮!怎么不能帮!”董管事乐乐呵呵,“阆苑二郎下凡尘,与我老儿众众乐,快哉快哉!”
    陈笺方勾起唇角,端了个小杌凳,规规矩矩地坐在显金身边,时不时低声向显金解释为何打这张牌、为何留那张牌。
    显金耳朵烫烫的,随着陈笺方的节奏往出打牌、往里顺牌,终于赢到了自己今晚的第一笔进项。
    “……杠上花,翻番,一家十文!”显金双手一摊,挨个收钱,收到钱便将几十个板子递到陈笺方面前,笑眯眯道,“谢你指导,这是谢师费!”
    几十个板子摊在手心。
    手心粉红可爱。
    陈笺方笑着摇摇头,“你自己拿着玩吧,赢了都是你的,输了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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