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着鬼子和皇协军搜查隔壁铺面时闹出来的动静,“百味鲜”饭馆里打下手的几个小徒弟手里的活儿都有些乱了章法。剥蒜的老半天扒拉不下丁点儿蒜皮,择葱的愣是把葱白掐下去老长一截,就连烧火的小徒弟也都心不在焉地一个劲儿朝着灶膛里添柴火,只把个灶膛里填得满满当当,生生把原本燃得旺盛的火苗憋成了一股股浓烟……
    相比之下,大师傅余锁柱手上抓着的菜刀却是稳定异常,切出来的羊羔子肉依旧是大小均匀、薄如纸片,捎带着还不耽误招呼着另一口灶眼上炖着的羊杂汤。眼看着在灶下烧火的小徒弟手忙脚乱地拿着吹火筒一个劲儿朝灶膛里吹气,余锁柱抬脚踢开了几根半截塞在灶膛里的长柴火,瓮声瓮气地朝着那烧火的小徒弟叫道:“人要实心、火要空心,这话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手里有活儿的时候,那就是天要塌下来,你也得先照应着手里的活儿,少胡思乱想!”
    急三火四地鼓起腮帮子吹灭了几根刚燃起火苗的长柴,烧火的小伙计犹豫了片刻,方才怯怯地抬头看向了拾掇着羊杂汤的余锁柱:“师……余师傅,这都三天了,城里的鬼子和二鬼子就没个消停的时候,一天好几回地搜查、抓人,我……我……”
    用大勺慢慢搅和着羊杂汤,余锁柱头也不抬地应道:“心里害怕?”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烧火的小伙计低声说道:“昨天下晌的时候,街口粮食铺子叫鬼子抄了,掌柜的和伙计也都叫抓去了宪兵队。听说是鬼子从他们关了张的铺子里抄出来几十斤细粮,就给他们安了个啥……经济犯的罪名,说交不出两千斤粮食,就要枪毙……”
    重重地把手中大勺朝着案板上一扔,余锁柱丝毫没好气儿地哼道:“鬼子这是急疯了心了!前天晚上,鬼子在城外边的粮库叫人给劫了,看守粮库的鬼子也给杀了几个,憋着这股邪火,鬼子还能怎么着?还不就是靠着抓人、杀人,逼着老百姓交粮食?”
    很是紧张地看了看灶间低垂的门帘,烧火的小伙计压低了嗓门儿说道:“余师傅,那咱们这饭馆……不会有啥事吧?”
    冷哼半声,余锁柱重又抓起了菜刀,狠狠地朝着搁在砧板上的羊羔子肉切了下去:“不会!咱们这饭馆的掌柜可是跟鬼子穿一条裤子的主儿,不到鬼子饿急眼的时候,鬼子还舍不得杀了这条狗下汤锅!”
    撩起灶间门帘看了看店堂内的动静,另一个打杂的小伙计微微叹了口气:“余师傅,怕是鬼子不来找咱们麻烦,咱们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连着三天工夫,咱们铺面里头除了鬼子和二鬼子上门打秋风,一个正经客人都没有。再要这么下去……买卖黄了,咱们可也就没了吃饭的地方了……”
    运刀如飞,余锁柱三下两下将案板上的羊羔子肉料理停当,顺势把手中菜刀朝着砧板上一剁:“老爷们儿只要有手有脚、勤快肯干,哪儿还混不着一碗饭吃?清乐县城找不着合适的
    下家,就不能去宫南、遂平?真要是手里攥着绝活儿,保定府也能平蹚!”
    “余师傅,这话也就是你能说——就凭着你的手艺,上哪儿扛活,人家饭馆掌柜的也得好生供着你不是?可我们……这鸡零狗碎的活儿谁还不会呀?哪儿就能那么简便地找着活儿?”
    抄起砧板旁边的一张干荷叶,余锁柱利落地包了几斤切好的羊羔肉,顺手又抓了几块新烙出来的苞米面饼子,这才朝着坐在灶边烧火的小伙计一努嘴:“把后窗户给我打开,我师娘一家老小还都没吃呢,我给送点吃的回去!要是前边有人问,就说我……”
    不等余锁柱把话说完,坐在灶边烧火的小伙计已经跳起了身子,轻手轻脚地打开了灶间的后窗户,这才朝着余锁柱挤了挤眼睛:“就说你肚子痛,刚去茅房了……”
    朝着那烧火的小伙计点了点头,余锁柱利落地从灶间后窗户跳了出去。顺着灶间后边的小路两转三拐,不过是一碗茶的工夫,余锁柱已经站在了一处临街的破败院子门外。左右看看街上并没什么扎眼的人物,余锁柱这才伸手在院门上轻轻敲了三下,压着嗓门儿朝院子里低叫道:“师娘,我是柱子,您给开开门。”
    话音刚落,破败的小院中已经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千疮百孔的院门轻轻开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已经迎着余锁柱站在了院门口,朝着余锁柱低声说道:“柱子来了呀?今天铺面里活计不忙?”
    朝着那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微微一点头,余锁柱也是压低了嗓门儿应道:“眼下县城里都乱了套了,压根儿就没几个正经人上馆子里吃饭,我这不就偷空来看看师娘嘛!师娘,家里都还好着呢?没人来这儿瞎闹腾吧?”
    让开了进院的门户,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悄声说道:“见天儿都有人来闹搜查,今天来搜查的人都是刚走。可咱们这穷门小户人家,屋里屋外一眼就能看个干净,能搜查出来个什么?柱子,别在这儿站着了,有话屋里说……”
    迈步进了院门,余锁柱麻利地反手关上了院门,这才朝着那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低声说道:“师娘,那几位客人……”
    朝着院子里一间连门扇都没有的偏房努了努嘴,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悄声应道:“都藏在那屋里呢!柱子你只管去寻他们说话,师娘帮你留神着门户就成了!”
    从荷叶包里抓出了两块干粮和一些羊羔子肉,余锁柱不由分说地将这些吃食塞到了老太太的手中,这才大步走进了那间连门扇都没有的破屋子里,伸手在屋角搁着的一口破水缸上敲了三下。
    耳听着那破水缸下面也传来了两声轻轻的敲打声,余锁柱抓着缸沿儿猛一用力,硬生生将那装着大半缸水的水缸从屋角挪了开来,露出了水缸下一个水桶粗细的窟窿。
    迎着从水缸下窟窿里露脸的莫天留,余锁柱蹲下身子朝莫天留说道:“天留兄弟,赶紧出来松快松快、吃些东西
    吧。在这地洞里憋了三天,可也真是难为你们了!”
    双手在地洞出口边缘一撑,也都不见如何用力,莫天留已经轻飘飘地从地洞里跳了出来,顺势接过了余锁柱朝自己递过来的荷叶包:“余师傅,这回可是当真辛苦你了——又得替我们查探街面上的动静,又得想辙给我们弄吃喝……”
    朝着莫天留摆了摆手,余锁柱看着从地洞里露脸的涂扣儿,低声打断了莫天留的话语:“天留兄弟,客套话咱们就不多说了!别的不论,就凭着你上回收拾了刘红眼,这次还能宰了那么些鬼子,我余锁柱都得对你说声佩服!有啥用得着我余锁柱的地方,你也都不必客气!”
    紧随在涂扣儿身后,栗子群也悄无声息地从地洞中钻了出来,朝着站在地洞旁的余锁柱和声说道:“余师傅说得是,咱们八路军跟老百姓,本来就是一家人,自然用不着说两家话!余师傅,昨天你没得着机会回来,眼下清乐县城里的情况是个啥样?”
    扭头朝着站在院门口扒着门缝观望动静的老太太瞧了一眼,余锁柱压低了嗓门儿说道:“栗队长,鬼子和二鬼子还是在满城搜查,三天工夫下来,光在日本宪兵队里边,就关了有十好几号清乐县城里的商铺掌柜、伙计,都是寻了个没法说的由头,逼着他们交粮食赎命呢!听来‘百味鲜’吃饭的二鬼子说,清乐县的鬼子头儿岛前这几天就跟疯了一样,抽了不少鬼子和二鬼子的大嘴巴,还把看守粮库的那个鬼子小头目给关起来了……”
    “鬼子和二鬼子没再出城抢粮食?”
    “倒是也有人马出了城,可全都是天擦黑就空着手回来了,瞧着像是没能再抢着粮食的模样。”
    “晚上鬼子巡城的人手多吗?”
    “多!天一擦黑鬼子就巡城,都是两三个鬼子领着七八个二鬼子,枪也都不背在肩膀头上,全都是端在手里头的!昨晚上有一户人家,家里人得了急病,天黑了上街想请大夫,小鬼子连问都不问,立马就开了枪……”
    微微点了点头,栗子群沉吟片刻,方才扭头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莫天留说道:“天留,估摸着火候快到了!从今天晚上开始,你和满仓、有田上街写标语去!可千万记住了——不能跟巡城的鬼子和二鬼子打照面儿,标语最好是能写在大街上,离鬼子的宪兵司令部、皇协军军营越近越好!”
    利索地点了点头,莫天留一边大口吃着干粮,一边朝着栗子群含混不清地说道:“大当家的,这几天在地洞里,你教我写的那几句标语的词儿……我觉着是挺好的,可就是不提气呀。”
    “不提气?”
    “对呀!文绉绉的——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日本鬼子滚出中国去……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就是觉着不提气!我说大当家的,我能加上点别的词儿不?”
    “别的词儿?啥词儿?”
    “这个你就甭问了,保管是提气上劲儿的好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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