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漫长的夜晚,安静得有些古怪。白小舟难以入睡,信号消失在这座寺庙,对方一定会追来,按理说应该也到了,这死寂会是大乱之前的宁静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小舟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被人推醒,看见瞿思齐和朱翊凯都穿戴整齐站在床边,她揉了揉眼睛:“大半夜的,什么事?要离开寒隐寺?”
    “小佛龛那边有说话声。”朱翊凯压低声音说,白小舟的觉醒了一半:“是不是僧人们在说话?”
    “不可能,僧侣们这个时间都要睡觉,第二天四点起床做早课。”瞿思齐说。
    “不可能是杀手吧?”白小舟说“哪有来杀人还先聊会儿天的?”
    “所以我们打算过去看看。”朱翊凯将衣服丢给她“快把衣服穿好!”三人蹑手蹑脚地来到佛龛外,门上着锁,却有很低的说话声,只是听不清在说什么。
    朱翊凯握住门锁,小心翼翼地取下来,朝两人点了点头,然后一脚踢开大门冲了进去。
    然而三人都愣住了,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两只红烛和烧得快完的高香。
    三人面面相觑,刚才说话的难道是鬼不成?
    门在身后猛然关上,三人大惊,听见一个声音在头顶回荡:“你们是什么人?”
    “谁?”朱翊凯喝问。
    “你们是什么人?”这次的声音很清晰。三人齐齐回头,看向那尊佛,它竟然睁开了眼睛,吓得三人连连后退。
    “你又是谁?”白小舟壮着胆子问。
    “你们是哪里的神灵?”佛像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为何到我的寺庙里来?”
    神灵?
    三人互相看了看:“你认错人了吧?我们只是凡夫俗子。”
    “老衲修炼数百年的法眼,不可能看错。”佛像忽然闭上了眼睛“杀气东来,小心。”
    瞿思齐大喝:“快趴下!”
    “啪啪”两声轻响,子弹从三人的头顶飞过去,正好打在佛像胸口。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朱翊凯伸出手,五指微微合拢,佛龛剧烈震动起来,然后往门上一指,佛龛快速滑过去,将门抵住。
    然后是一连串的扑扑声,朱翊凯按着白小舟的头趴在角落里,她能够感觉到子弹撞击地面所发出的可怕声响。
    木门被打穿,几个高大的男人冲了进来,手中都端着枪。蜡烛已经灭了,看不清他们的脸,但白小舟能够感觉到他们身上溢出来的强烈杀气。
    朱翊凯来不及多想,将白小舟拉进怀中,右手伸出去,他能够感觉到子弹从膛内射出的气流,五指一缩,子弹生生停在半空,然后噼噼啪啪落了一地。
    所有人都惊住了,几双眼睛齐刷刷落在他的身上,他累得浑身都虚脱了,双手撑着地面,汗水一串串往下掉。
    杀手们只迟疑了片刻,再次举起了枪。瞿思齐将手伸向腰际,忽然愣住了,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焦距却落在他们身后。
    他们迅速回头,却吓得差点儿握不住枪,一只狮子样的怪兽徐徐走来,爪子在地上发出嚓嚓的轻响。它长得非常怪异,头上生有两角,唇边有须,身上有鳞片,像龙和狮子的集合体,一双大如铜铃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白小舟惊得说不出话来,嘴巴张得老大,这不就是被佛像踩在脚下的那只怪兽吗?
    杀手们朝它开枪,子弹如同雨点般朝它飞去,却像是打进了棉花里,毫无动静。它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张开大嘴,朝众人怒吼,黑火自它口中喷出,只一瞬便包裹住了那些杀手。待黑火散去,杀手们毫发无伤,却仿佛被吸走了灵魂一般,目光空洞呆滞,木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狻猊,它是狻猊。”瞿思齐低声说。
    古老相传,龙生九子,九子各不相同,狻猊就是九子之一,形如狮,喜烟好坐,所以形象一般出现在香炉上,随之吞烟吐雾。它就是传说中的狻猊?
    狻猊悠哉游哉地转过身,缓缓离去,仿佛只是来吃了一趟消夜。白小舟追出去,外面的院子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狻猊的身影?
    比起狻猊,瞿思齐对那些杀手更感兴趣,他小心翼翼地碰了他们一下,他们竟然如木头一般直挺挺地倒下了。他摸了摸他们的脉搏:“还活着,不过可能仅仅是活着了。”
    白小舟愣了半晌,轻声问:“我们要不要报警?”
    “报警?你打算说什么?说一群变态半夜三更来杀你,然后被怪兽烧死了?小心被绑去精神病院啊!”瞿思齐侧过头去问朱翊凯“凯子,你说呢,这些活死人怎么处置?”
    朱翊凯靠着墙壁休息,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倦意:“扔到林子里去,让他们自生自灭。”
    “真狠啊,你。”瞿思齐逗他“刚才你真是厉害得很,竟然能挡子弹,能挡导弹不?”
    “思齐,你还真有闲心。”白小舟斜了他一眼“我怀疑就算天在你面前塌了,你也能继续说冷笑话。”
    “我这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他叉着腰说“谁去扔?”
    白小舟和朱翊凯都盯着他,他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会这样。这是怎样浩大的工程啊,看来今晚别想睡了。”
    “阿弥陀佛。”智空念着法号,踱着步子缓缓走过来“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怎么可以将人随随便便扔到林子里去呢?”
    呃,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瞿思齐挤出一丝笑容:“师父所言甚是,那您说要如何处理这些狂徒?”
    “山后面有口枯井,可以把他们扔进去。”智空一本正经地说。
    “呃,智空师父,您这是不是狠了点儿啊?”
    智空双眉一竖:“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谁叫他们拆了我们师尊的佛龛!烧掉他们的灵魂是轻的!”
    “师尊?”白小舟侧过头去看身上中了好几枪的佛像,奇怪的是上面并没有弹孔。
    “来人,给我把这些人渣带下去!”智空大声说,立刻有三五个僧人跑出来,扶起杀手们匆匆离去。瞿思齐还想劝,一个小僧人低声道:“放心吧,智空师叔向来嘴硬心软,我们会负责把他们送去医院的。”
    瞿思齐这才松了口气,智空又念了一遍佛号:“住持要见你们,跟我来吧。”
    “这个时候?”
    “怎么,因为你们,我们的寺庙都差点儿被拆了,不该去跟住持解释解释吗?”
    “应该的,应该的。”瞿思齐迭声答应,朝朱翊凯和白小舟招了招手“我们也有很多问题要请教住持呢。”
    住持的房间本应该宽敞亮堂,寒隐寺住持智律法师所住的却是个不足十平米,只有一张床和一只柜子的小房间,除了门,三面无窗,哪怕大白天都阴暗得看不清旁边人的脸。
    一位僧人端坐在床铺上,穿着大大的袈裟,人却极瘦。白小舟聚精会神地看也看不清他的脸。
    “住持,你没事吧?”瞿思齐有些担心地说“上次见面的时候,你没这么瘦啊。”
    “胖瘦都不过是一具臭皮囊,何必在意?”住持的声音嘶哑低沉,瞿思齐真的有些担心,难道他圆寂的时机到了?
    “住持,佛龛的事实在对不起,你放心,我们会赔偿损失的。”瞿思齐顿了顿,朝朱翊凯一指“他会付钱。”
    朱翊凯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不妨事,这是师尊命中注定的劫难。”住持仿佛极度虚弱,才说了几句话就气喘吁吁,白小舟忍不住问:“请问大师,那位佛陀究竟是”
    “他是我们的师尊,两百年前曾是这座寺庙的住持,修行数十年,曾降服狻猊。圆寂之后尸身不化,后来人们将他的身躯贴上金箔,供奉在佛龛之内。”
    “既然肉身不过是臭皮囊,为什么还要贴上金箔供奉?”白小舟想也没想就冲口而出,立刻觉得不妥,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说得没错。”住持低声说“万法皆空,一切皆是执妄。这具臭皮囊的确不足以供奉,但我们保存师尊肉身,另有原因。”
    “他或许并没有圆寂吧?”朱翊凯话一出口,住持便抬起了头,似乎正惊讶地望着他,瞿思齐以为他的话冒犯了住持,连忙向他打眼色。朱翊凯面不改色:“我听说佛家坐禅,可以不吃不喝数年,别人看时,犹如圆寂。不过,能坐禅两百年,倒还是第一次见。”
    住持长长地叹了口气:“刚开始众人都认为师尊是坐禅,可是一晃二百多年都没能从禅定中出来,到如今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坐禅还是圆寂了。总之一切皆有天定,太过纠缠于生和死,反而陷入执念。”
    “不好了。”一个小僧慌慌张张跑进来。智空瞪了他一眼:“没规矩!”
    小僧连忙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住持,师尊的肉身不见了。”
    “什么?”众人大惊。住持对智空道:“带人去找找。”
    智空答应一声,带人去了。瞿思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住持不必担心,说不定师尊大师已经从禅定中出来了。”
    住持没有说话,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瞿思齐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干笑两声:“我口无遮拦,住持您别生气。”
    “出寺门往东走八里有一处砖瓦房,是守林的人住的,自从林业局在山那边修建了大屋子后就废弃了,你们去那里吧。”住持静静地说。
    “去那里做什么?”
    “那里有一个人,能解决你们的难题。”
    三人还想再问,却见住持头垂下来,似乎睡着了。三人识趣地退出来,白小舟却一脸疑惑,眉头深深皱起:“思齐,那位真的是住持?”
    “是啊,听声音看体形错不了,就是看不清脸。怎么,你看出什么了?”
    “那倒没有,就是感觉怪怪的,总觉得哪里不对。”
    “我也有这种感觉。”朱翊凯说“那个住持很奇怪。思齐,你以前见过住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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