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的是。”冯镜衡语出惊人,“他在家里和蔼可亲的一糙老头,不代表他真的好商量。老头走到今天的位置,早已孤家寡人的心态了,迫在眉睫的事,谁不让他做成,那么就一定是罪人。也确实对不起那些通力的股东、合作商,和实实在在等着开工资的大把员工。所以我说,多的是他可以做,而我未必认可的事。”
    但是,冯镜衡总要叫老头认下,既然这世道无人可以呼风唤雨,那么即便亲父子亲兄弟也得明白利聚终会利散。
    他夜里那阵说的话决计一笔不改,他做事自有自我的思量。
    老头总不能自己生了两个儿子,便是夫妻鹣鲽情深。轮到别人,就一笔儿女私情略过了。
    共生的发妻在舅兄灵前昏过去,冯钊明也会急得方寸大乱。
    这大概就是刀不比在自己脖颈上,谁都会慷他人之慨罢了。
    冯镜衡回到住处,先上了趟洗手间。
    出来再寻常不过的报备口吻,告诉先前查问的人,他上过一趟了,证明他没有脱水。
    栗清圆听着,虽然明明是个再正常的体征,总归有点尴尬,“没有就没有,你嚷什么!”
    “告诉你知道,好叫你放心啊。”
    “……”
    “继续喝水。”
    “也不能像个猪肚肺接在水龙头上啊。而且,我都出汗了。”
    栗清圆想去厨房看看弄点什么吃的,听他这么说,干脆指使他,“那你去冲个澡,躺下吧。”
    “你呢?”
    “我看看要不熬点海鲜粥或者下点面食给你吃。”
    “我不饿呢。”
    “不饿也要吃啊。不吃怎么对抗高烧呢。”
    冯镜衡笑着走过来,“这是什么歪理!”
    “我小时候除了呕吐肠胃炎,我爸给我禁食。其他一切毛病,都逼着我吃东西。他给他病人的医嘱可能是禁辛辣生冷,但是对付我,却是我想吃什么吃什么,因为他觉得小孩子没假病害,能想得起来馋,证明就有好的苗头了。”
    即便栗清圆这么大了,栗老师检验女儿状态是不是良好的金标准依旧是看她有没有胃口。
    食少食多,都证明圆圆一定有问题。
    冯镜衡当真出了一身汗,他一身湿汗地来背后拥住开着冰箱端详食材的人,然后拨她的脸看向他,只听冯镜衡道:“既然你爸都说向女士得做第一个知情者,那么,找个时间,我去见见她吧。”
    栗清圆别扭,“等你好了再说。”
    “我没什么不好。”说话人一双含情目地端视着眼前人,他俯首来,栗清圆拿半扇冰箱格门来敲他头,示意他,怎么病着都不老实的。
    冯镜衡克制地笑。
    栗清圆却静静地发问:“你见我妈,要说点什么?”
    有人张嘴就来,“先问问向女士,怎么能生出这么好的圆圆呢?”
    栗清圆并不受用,“花言巧语。”
    挨着她的脸颊,吐露的气息,热络、滚烫,“字字肺腑。半个字虚伪,罚我孤独终老。”
    栗清圆听他越说越疯魔了,“你没准一辈子单身,对广大女性来说,是个福报。”
    冯镜衡并不气馁她这样挖苦他,只反问她,“那么你呢,我一辈子单身,你去哪了?”
    “我当然去找更合适的了。嫁人?生子?”
    冯镜衡听后淡漠地笑了笑,随即头一点,“嗯。真有那一天,我一定送一笔丰厚的嫁妆给你。”
    栗清圆闻言,面上即刻地不悦起来。她来不及申诉什么,冯镜衡的吻盖住了她要说话的两片唇。
    越吻越紧,越吻越尝出些口不对心。
    栗清圆抬手,别住他喉结处,本能地,女人的第六感,“出什么事了?”
    “栗清圆,离‘你爱我’还有多远?”
    “……”
    也许,他怎么着也得拖到她有这样的苗头起。
    冯镜衡出了一身的汗,上楼冲澡。这期间栗清圆抱着七七,明明也就二十分钟的工夫,她独坐着,到底不太放心。
    怕他顶着高烧再去冲澡,蒸晕过去。
    抱着猫上了楼,在二楼书房对面的卧房里,看到了没掩门在套圆领恤衫的冯镜衡。
    栗清圆实话实说,“我怕你给晕过去。”
    一头短湿发的某人干脆借题发挥,两只手臂套在两只短袖管里,却不往头上套,而是朝门口的人,“帮我。”
    栗清圆站在门口,沉默踟蹰状,许久。
    她需要一个理由,或清醒或放纵,总归得有个不得已的原由。
    冯镜衡依旧站在那里,片刻,他成全了她,“圆圆,求你。”
    七七先从妈妈臂弯里跑出去的,跑到房里去,去抓床边的长毛地毯。栗清圆见到了自己那张十六岁的照片,冯镜衡连同镜框一并顺回来的,就这么原封不动战利品般地搁在床头柜上。
    终究,床尾的人,脱掉了他的两只袖子,一粒药短暂地叫他从高热里脱身出来。
    他无比清醒,越是这么肆无忌惮地朝她走去,越规劝着自己,你走向她的每一步都是责任与肩挑。
    可是他无法克制。
    尤其是这样沉默乃至纵容的栗清圆。
    挺拔的身影落到无声的眼眸里去,冯镜衡无比郑重的口吻,“对不起,圆圆,我还没来得及买那个。所以,别怕,我只是想抱抱你。”
    栗清圆顿时红了脸,想说什么,冯镜衡即刻捞住她的腰,夺取她意志般地戾气。因为这个档口,他不能再对她做什么了,唯有亲吻,好像只有这样的侵犯才是不那么不可饶恕的,不可挽回的。
    更是她可以随时喊停的。
    明明是无间的亲密,栗清圆终究感觉到了差别,差别在于,冯镜衡没有那种想要越雷池而又不得不克制的忍叹之感了。
    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很鲜明的直觉。
    她直觉昨晚他见了什么人,才叫他分心了。
    还生病了,甚至回头来亲吻她都带着些力不从心的虚脱之感。
    这种油然的直觉,无疑是挫败的,致命的。
    偏偏他并不想说。或者,他短暂脱轨的情欲,已经叫他明白,端持甚至矫情的栗清圆也不过如此。
    想到这,灰心之人,即刻想走了。
    冯镜衡有点闹不明白,抵着她额头,试探地问怎么了,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栗清圆很想说,比起我的心不在焉,明明你的力不从心更差劲!
    然而,她才错了错身想走时,很直观地感受到了有什么抵住了她。这与昨晚在他别墅不同的是,那个时候栗清圆全身心的精力都在驱逐他的手指,而此刻,他洗漱过,上身赤膊,只穿一条单薄长裤,宽肩窄腰,露肤里满是成熟男人健康甚至健硕的身体线条。
    栗清圆并不为此刻这样的审视甚至凝视而觉得羞耻。所以,冯镜衡身上传递过来的干净的香气,以及湿发有意无意地蹭到她脸颊乃至锁骨处的冷意,而招惹到她的很直观的甚至可以归纳到欲望范畴的蚂蚁爬噬之感,栗清圆都没有反驳自己。
    冯镜衡看到的栗清圆脸上都出汗了,他歪头来,用鼻梁蹭了蹭她唇,释放出来的声音像他吐纳出来的一口烟,“怎么了?”
    栗清圆终究没好气地推开了他,“不怎么。我还是觉得,你明天得去趟医院。”
    话臭完他,栗清圆捉回七七就下楼来,预备给他煮的鲜虾青菜胡椒粥还是兑现给他。
    锅上汽的档口,门铃响了。
    栗清圆听到这样的声音就有点怕了,楼上下来的冯镜衡过来亲自开的门。
    却是他的助手,杭天。
    主雇两个人见面就掐架起来。冯镜衡大摆老板刻薄的嘴脸,“不是叫你不用上班了吗?”
    杭天讥诮回头,“今天本来就不用上班。”
    “滚吧!”
    “哎,你不要在冯董那里吃了排头,就把火气撒我身上啊。我给你讲,我这杭家温暖牌的鸡汤,不是谁都消受得起的。”
    “快拿走吧,谁稀罕!”
    “我妈炖了一下午的!您开眼吧!”杭天见到栗小姐很是客气地打招呼,一时说他的老板哪吒转世,千把年才病一回的。又说那风头里,熬几个大夜的人,铁打的也散了。
    冯镜衡忽而断喝了杭天一句,“说点有用的!”
    杭天顿时会意。只一心把手里的鸡汤拿给栗小姐。
    栗清圆这才听明白点什么,起码,冯镜衡夜里去了,杭天一直陪着,还有他父亲也在的样子。
    其余,她也并不关心了。冯镜衡见栗清圆把鸡汤都拿在手里了,这才承情的样子,转而冲她安利起杭母的手艺,“他妈妈烧得一手的好菜。就这么说吧,我吃亲妈的都不放心,吃杭家的却是百分百安心的。”
    杭天帮着栗小姐把保温袋里的鸡汤和小菜拿出来。
    原以为老板这么夸赞的样子,多少会喝一碗的。冯镜衡找出碗匙来,却是把那文火熬得老母鸡扽出一个鸡腿,再去掉上面浮油的一碗热汤,摆到了栗清圆面前。他也并不怕他下属笑话他,“她忙了一天,还没吃饭呢。”
    再朝栗清圆道:“尝尝。”
    栗清圆多少有点不好意思,这病号饭,“你自己吃。”
    “我待会吃你的粥。”
    杭母还准备了几个小菜,那酸腌脆萝卜倒是爽口得很。
    栗清圆没辙,啜饮了口那鸡汤,淡漠的脸上当即起了称赞之意。鲜掉眉毛了。
    引得杭天都骄傲连连。冯镜衡殷勤地问她,“怎么样,没骗你吧。杭天舅舅那农家乐里养的走地鸡,不夸张,用他舅舅的话,比吃预制菜的你们矜贵多了。”
    杭天笑,拆穿老板,“别赖我舅头上,这话明明是你说的。”
    栗清圆白一眼冯镜衡,倒也劝他,“你喝点呢。”
    “不想喝,你替我多喝点。”说罢,冯镜衡开怀,便叫杭天拨电话给他妈妈。
    冯镜衡亲自连线感谢了下。杭母在那头很是熟稔地喊他镜衡,“小天说你病了,我还吓得心一跳。你就是忙太狠了,不能这样的啊!”
    “嗯,您这功夫汤喝下去,不好也好了。”
    杭母受用,转念,又问候起冯太太,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冯镜衡只道不晓得,说由着他妈妈在娘家住一阵子吧,反正家里也不用她惦记。
    杭母听镜衡这么闲而淡地不把自己放心上,跟着心焦,“怎么不用惦记,你妈妈就是刀子嘴,你别看她风风火火的,你这没成家,她老大的心思呢。这是没听说你病了呢,听说了就是要你爸爸连夜接,也要飞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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