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关上了,隔不断里头骂骂咧咧声和女子柔声的劝慰,陆瞳看了门前花冠一眼,目光闪了闪。
    “不是这间。”
    戚玉台的人消失得很快,遇仙楼的堂里没有他们的影子。二楼绣阁各屋瞧上去一模一样,没有人可以分辨戚玉台在哪一间。
    她只能用笨办法,一间间寻去。
    早在来之前,陆瞳就已打听到戚玉台的相貌,看过戚玉台的画像,方才那男人不是。
    她挽起银筝的胳膊,重新扶好面纱:“去下间。”
    绣阁比想象中要大。
    陆瞳与银筝一路挑有花冠的暖屋“无意闯入”,查完最后一间出来时,已过了小半个时辰。
    他二人进得快退得也快,银筝又是醉态朦胧,这一路行来,虽打断不少屋中好事,但因屋里人忙着继续,竟也无人追出来纠缠,未曾被人发现。
    银筝抓着陆瞳的手,低声道:“姑娘,怎么都没有?会不会他已经走了?”
    绣阁被翻了个遍,没看见戚玉台的人。此时夜已深,再在长廊行走恐惹人注目。
    陆瞳摇头:“不,他一定在这里。”
    “可是……”
    陆瞳抬眸,望向绣阁往上的更高处。那里翘起屋檐飞出一角,雨夜里如妖魅羽翅,吊诡华美。
    “不是还有一层么。”陆瞳道:“我要上去。”
    三楼似乎没有人去,至少陆瞳进入遇仙楼后,没见着有人往楼上走。
    但若楼上无人,为何又要独独修缮出一层?给那些姑娘歌伶住?看上去也不像。
    她挽住银筝:“我去试试。”
    陆瞳是这般打算的,谁知才走到三楼楼梯一半,方才那个坐着饮酒的龟公不知从何处跑出来,拦着她二人不让她们再往前。
    银筝喷着酒气递出一张银票:“少爷……少爷有的是银子!”
    “唉唷,”龟公紧紧盯着银筝手里的银票,陪笑道:“这可不是银子的问题,那上头去不得哇!”
    “嗝,有什么去不得?”
    龟公往前凑了凑:“实话告诉你吧,那上头都是官家大人物歇的地方。咱们做小本生意的,也得罪不起呀。公子还是另择一屋吧。”
    官家大人物……
    陆瞳心中微动,随即笑着攀上银筝同这龟公告辞,往另一头去了。
    待走了几步,银筝脚步一停,问陆瞳:“姑娘,现在怎么办?”
    听这人话里的意思,戚玉台十有八九就在楼上。只是眼下拿银子也买不到上楼的位置,只能另辟蹊径。
    陆瞳想了想:“你找个地方藏起来,我偷偷上去。”
    银筝一惊:“不行!”又道:“他守在楼梯处,姑娘怎么混进去……不如,”她眼睛一亮,“我装醉将他引开,你趁机上楼,这样可行?”
    陆瞳皱眉:“这样你太危险。”
    “放心,”银筝拍了拍胸,“您别忘了我是从哪里出来的人,如何应付他们我最知道了。这一层倒还好,楼上还更危险些,姑娘真的想去?”
    陆瞳点头。
    她没有接近戚玉台的办法,只要接近戚玉台,只要一个机会,她就能动手。
    今日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银筝转身就走,陆瞳还没来得及拉住她,就见银筝跌跌撞撞往方才龟公那处跑去,嘴里嚷道:“贱人!竟然不识好歹,给我换人!”
    接着又是杯盏拂地之声,伴随着龟公的惊叫与赔笑,银筝扯着对方的衣裳不依不饶,不知道二人又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龟公领着银筝往楼下去了。
    阶梯处无人。
    陆瞳趁机上去。
    二层与三层的阶梯很少,盘旋着往上。整个遇仙楼的绣阁一面挨着堂厅,屋里可以听到楼下伶人歌唱,另一边则挨着大院,听得见大雨唰唰冲刷院落响声。
    陆瞳在三楼口停下脚步。
    这一层很安静。
    没有男女调笑取乐声,也没有门前悬挂着艳丽的花冠。这一层瞧上去更幽冷,门前寒灯照映昏暗长廊,乍一眼看去清幽,但仔细瞧去,一排朱栏雕刻缡首,屋前悬着红罗销金花灯,雨愈大,愈显玉楼华灯烁烁。
    门外长廊无一人,楼下伶人歌唱在这安静里悠远清越,陆瞳穿着艳丽舞衣,长裙拖过长廊地面,发出织物窸窣声响。
    因门前没有悬挂花冠,因此这一排屋阁也不知哪一间有人无人。
    陆瞳顿了顿,指尖触及袖中一物,倏地脚步一停。
    只要能接近戚玉台,她就能找机会杀了他。
    从门缝中透出一点昏暗灯色,这间屋子有人,却没有声音。
    这实在有些奇怪,龟公说三楼是达官贵人眠宿之处,但整处长廊既无侍卫,也无伺候的仆人,若无眼前这点灯光,简直像处空楼。
    瓢泼大雨不绝,顺着屋檐落到院子里,陆瞳犹豫一下,伸手推开门。
    屋子里没有人。
    地上铺着金丝锦织珊瑚毯,踩上去柔软无声。门前香几上,放了一尊华美珠灯,上头描金铺画大多芍药,罩以冰纱。珠灯灯色昏暗,照得灯罩上芍药烂漫如烟,不远处摆着一架琴,再往后是一大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屏风后看不见了。
    陆瞳目光落在屋中那张乌木边花梨心条案上。
    条案上摆着几只青白玉镂空螭纹杯,杯里是空的,一只酒壶,不知有没有人用过。
    她又看向那张珊瑚花凳。
    凳子上随意搭着一件披风。
    陆瞳走过去,眼前黑色披风看起来极为华贵,银线勾勒簇簇云团盘压于黑锦缎上,于银烛下流光溢彩。
    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
    她站在屋中,一时间有些犹豫。
    此地见不到人,屋里看起来也没动静,原先预想中的计划都无法实施。她连戚玉台身在何处都不知。
    手边条案上是一只鸳鸯香炉,正燃着香,陆瞳拿起那只香炉,倘若能确定戚玉台在这间屋子,她就能在香里动手脚,今日没事,明日没事,等到第三天,太师府就有事了。
    她正垂眸想着,冷不防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在做什么?”
    陆瞳猝不及防下手上一松,蓦然转身。
    “砰——”
    一声闷响,一炉香摔得满地珊瑚织毯蒙上一层灰。
    璎珞珠灯下,年轻人站在屏风前,一身乌色织金锦衣,手提一把银刀,那扇琉璃屏风在他身后泛着华彩,却把屏风前的人衬得越发艳色勾人。
    陆瞳心中一震。
    怎么是他?
    第一百零三章 曈曈
    香炉在地毯上摔出一面斑驳暗色,鲜艳织毯上便突兀地映上一层奇怪色彩,映着窗外雨声,格外刺眼。
    陆瞳望着眼前青年,一颗心渐渐下沉。
    裴云暎为何在遇仙楼中?
    今日戚玉台生辰,广邀好友。他那些狐朋狗友身份不低,若按资格,多半各个都该住在此层。
    而裴云暎偏偏在此,莫非他与戚玉台……
    年轻人的目光掠过地上倾倒的香炉,良久,又抬头看向她。
    陆瞳微微攥紧手心。
    她见识过此人的心机多疑,眼下这情状如何解释,何况他若与戚家暗通款曲,复仇一事只会难上加难。
    “怎么才上来?”他开口。
    陆瞳一怔。
    裴云暎随手将银刀放在桌上,自己在案几前坐下,边招呼她:“把门关上。”
    陆瞳恍然,裴云暎没认出她来!
    也是,银筝装扮手法过人,她今日在楼下路过铜镜时曾往里看了一眼,胭脂水粉涂得跟个妖魔鬼怪似的,面上还覆了珠纱。裴云暎应当是将她认成了遇仙楼的舞姬,或许他本来叫了人上楼,她误打误撞顶了旁人的身份。
    “愣着干嘛?”他又问。
    陆瞳便低头,走到门口将门掩上了。
    踟蹰下去反而惹人猜疑,只能先将计就计了。
    门被关上,窗外的雨声便小了一些。小几上描金珠灯上芍药艳丽夺人,裴云暎在桌前坐下,身后一片琳琅珠翠中,他眼底的漠然反倒显出几分难得的真实。
    见陆瞳看来,那点漠然便迅速褪去,重新变得明亮起来。裴云暎勾起唇角,随口问:“不会说官话?”
    陆瞳点了点头。
    遇仙楼新来的这群舞姬是从外族来的,一些会说盛京话,一些不会说。会说盛京话的在这里总是更受欢迎些,不会说官话的便要被冷落一点。不过对于楼中的风流醉客来说,也不过都是一时新鲜。
    陆瞳之所以扮作舞姬,是因为有面纱可以遮容,方便行事。没料到会在此地遇见熟人,但正因如此,不会说话也没有露面的自己,才能在裴云暎面前安然无恙地“扮演”下去。
    他又望着陆瞳笑,点一下案几杯盏:“不倒酒吗?”
    陆瞳顿了顿,只好走了过去。
    她在裴云暎身边停下来,尽量使自己显得温顺可爱,提起酒壶为他斟酒。
    清冽酒液落入青玉杯,叮铃悦耳,陆瞳弯腰时,云雾似的披帛拂过青年的脸,他眉眼微动,微微避开,像是刻意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
    斟完酒,陆瞳站直身,乖巧守在裴云暎身侧。许是蒙着面纱的缘故,又或许是这屋里的甜香太熏人,那酒气很淡,她几乎没有闻到酒味。
    裴云暎拿起杯盏,低头饮了一口,看向案几前那方沉木琴。
    陆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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