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银筝倒是坦然大方得多。
    银筝送陆曈出了门,瞧见陆曈又如平日般簪上那只木槿花簪,“咦”了一声,奇道:“这几日怎么不见姑娘戴那只梳篦了?”
    木插梳虽然不够华丽,但戴在陆曈发间也添清丽,不过似乎有些日子不见了,陆曈的妆奁里也没瞧见。
    陆曈道:“坏了,已经丢了。”
    “啊?”银筝惋惜,“真可惜,还怪好看的。”
    陆曈似乎没听见她的话,低头上了门口等着的马车,“我走了。”
    ……
    陆曈到太师府的时候,戚玉台正与戚清派来的人说起天章台祭典一事。
    宫中祭典百官仪卫在场,前些日子戚玉台癫疾流言又闹得沸沸扬扬,此次祭典,他需出现人前,力破谣言。
    太师府对此很看重。
    管家正对戚玉台说明祭典当日的仪服和流程,戚玉台不耐烦将对方手中文帖拍开:“又不是第一次去,有什么好准备的。”
    管家还想再劝几句,一抬眼,见陆曈随婢女走到门口,于是退后一步,朝陆曈行礼:“陆医官。”
    陆曈颔首,将医箱放到桌上,示意戚玉台坐下为他行脉。
    待行脉结束,老管家问:“陆医官,少爷近来如何?”
    “脉象稳定,无不适迹象。”
    老管家这才放下心来。
    “行了行了,你快出去吧。”戚玉台急躁道,“文帖我会看。”
    老管家又看了一眼陆曈,温言退下了。
    待管家一走,戚玉台便迫不及待朝陆曈伸手。
    陆曈顿了顿:“先施针吧,戚公子。”
    金针扎进皮肉,痒痒的疼,心底的酥痒却得到彻底纾解。戚玉台以袖掩鼻,藏在阔袖中的鼻翼翕动,将一壶热茶灌入喉间,发出舒服的一声喟叹。
    痛快。
    实在太痛快了。
    每日施针,是他最为盼望的时刻。
    陆曈制作的替代寒食散的药散,极大满足了他的药瘾,使他不至于憋在府里发狂。他对这东西如痴如醉,难以自拔,成为如今太师府里唯一的慰藉。
    何况这药散并不似寒食散药力强劲,不至于服食后冲动失态,因此半月以后,并未被任何人瞧出不对,甚至是太师府另请来的医官。
    这也是唯一缺点。
    药力微弱,意味着不够过瘾,仿佛隔靴搔痒,亦或是每到关键就戛然而止,令人意犹未尽。
    戚玉台舔了舔包着药散的油纸,将最后一星粉末舔舐干净,不满地开口:“陆曈,你不能多给我加点药散,每次这么一丁点,当我叫花子打发?”
    陆曈收起金针:“戚公子,此药散过量则有毒,眼下是对你身子最好的服量。”
    戚玉台冷笑:“你是不是故意的?”
    陆曈每日都来给他施针,但并非每日都会给他带药散。
    有时她觉得屋中护卫婢女盯得紧,亦或是觉得他脉象出现变化,那一日便没有药散。
    她很谨慎,是以这么长日子无人察觉。
    但戚玉台却被吊起胃口,时时抓心挠肺。
    “过不了多久就是祭典大礼。”陆曈道:“太师大人说过,祭典之前,不可出任何意外。”
    “所以你想用这个拿捏我?”
    戚玉台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眼,勾起一个轻佻笑容。
    “放心,只要你药散做得好,祭典过后,我可以保证让你成为我的侍妾。”
    “你只要讨好我就行。”
    陆曈仿佛没听见他轻辱语气,平静收拾好医箱,道:“下官先行告退。”
    戚玉台无趣撇了撇嘴,瞧见对方纤弱背影撑伞消失在雨中。
    她很冷淡。
    却无端让人很有征服欲。
    从前戚玉台只想杀了她,为擒虎、为妹妹报仇,如今却有了更好的主意。
    他想摧折对方傲骨,看对方冷淡的眼神于自己身下臣服,医官院中医术高明的女医官,最终却在自己后院摇尾乞怜,比降服擒虎那样的恶犬更让人兴奋。
    他摸摸心口,药散的余韵令他心中激荡。
    谁叫她是个平人?
    幸好,她是个平人。
    ……
    陆曈离开太师府,转角进了太师府长街尽头巷口,平日里,若无别的事,杜长卿雇好的马车就在这里等她。
    雨水绵延不绝,马车静静在檐下等候。
    陆曈撑伞走近,待看清前头马上之人时,不由一顿。
    青枫戴着一顶斗笠坐在车夫的位置,见她来了,把斗笠往上扶一扶,道:“陆医官。”
    陆曈看向马车后。
    似是知晓她心中所想,清枫忙道:“大人没在车上,晌午进宫一趟,让我先来接你。”
    见陆曈无动于衷,他又提醒:“今日是大人生辰。”
    八月十九,裴云暎生辰。
    上回夜里他来医馆时曾说过,后来明里暗里又曾许多次向她讨生辰礼物。
    陆曈问:“所以,找我做什么?”
    她眸色太过平淡,青枫愣了一下,才答:“大人请陆医官一聚,在丹枫台等陆医官。”又补充,“大人先前应当与陆医官提过此事。”
    陆曈紧握雨伞,雨水顺着伞面滴落成线,她开口,语气平静,“我今日很忙,要做药。”
    “这……”
    青枫想了想:“属下先送陆医官回医馆,待陆医官忙完,再送陆医官去丹枫台。”
    陆曈想拒绝,话到嘴边,却又改变主意,没说什么,弯腰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疾驰回西街,在西街门口停下,陆曈下了马车,径自回了医馆。
    杜长卿和阿城先回府去了,下了大半日雨,医馆一个病人也没有,苗良方到黄昏时也自去了。
    银筝关上医馆门,掀开毡帘,小院窗户隐隐露出橙色光晕,她进屋,见陆曈坐在桌前认真捣药。
    “姑娘,”银筝问:“我刚才在医馆门口瞧见一辆马车,车夫像是青枫侍卫……是不是找你有事?”
    “没什么要紧事。”陆曈认真捣药,“不用管他。”
    银筝“噢”了一声,觑她一眼,又轻言细语地开口:“上回小裴大人来医馆,说他生辰是八月十九,今日就是八月十九,他是不是来寻你过生辰的?”
    “不是。”
    银筝站着不动,自顾道:“其实小裴大人挺好的,虽是贵族子弟,倒也没有看不起平人。”她望望窗外,“天都黑了,又下这么大雨,一个人过生辰,怪孤单的。”
    陆曈捣药的动作一顿,片刻后垂眸:“我不想去。”
    银筝便叹息一声。
    “姑娘别为难自己。”她没再劝说什么,只道:“天冷,早点歇息吧。”
    银筝退出屋门,陆曈仍低着头,仿佛没瞧见般,认真倒着罐中药草,宛若天地之间,唯有眼前之事最为重要。
    时日慢慢流逝过去,夜渐渐深了,西街一众街邻各自归家,长街再寻不至半丝人语,唯有窗外急风骤雨,寒气袭人。
    不知过了多久,陆曈放下手中药锤,抬眼看向桌上漏刻。
    快近子时了。
    ……
    “快近子时了。”
    殿帅府里,萧逐风立在窗前,盯着窗外一片夜雨。
    夜雨澜澜,滴滴打在梧桐叶下,秋日一片寒意。
    段小宴打了个寒战,从方才片刻的美梦中清醒过来,看一眼桌上漏刻,又看看窗外。
    “云暎哥还没回来?”
    萧逐风摇头。
    说好的过完生辰就回来清理新增军册,马上要近子时,他生辰都快过完了,也没见着半个人影。
    段小宴托腮:“是不是相处得太好,舍不得回来了?”
    “醒醒,”萧逐风道:“梦做完了。”
    段小宴无言。
    其实晌午的时候,裴云暎就已在等待,谁知陆曈去太师府的功夫,宫里临时有事,他又回宫了一趟。
    待陆曈回西街时已是傍晚,青枫托人传信,陆曈似乎很忙,先回去制药了。
    “哎,”段小宴叹气,“陆医官也真是的。什么时候做药不可,非要在云暎哥生辰时候做药。这么大雨,等着挺难捱。我哥不会到现在还在等吧?”
    萧逐风淡道:“不会。”
    “真的?”
    萧逐风看向窗外秋雨,许久,才开口。
    “裴云暎这个人,很挑剔,又很骄傲。”
    萧逐风道:“表面看着怜香惜玉,其实对人并无耐心。不会主动,更不会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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