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 作者:河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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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旁听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皇帝听完后嗯了一声:“既是太子亲选,又是爱卿力荐的,想来不会是个庸才。爱卿为此事忙碌了这些时日,辛苦了。”

    “能为陛下分忧,是臣的福分。”

    “这孩子还是你的亲传徒儿吧,归根结底还是爱卿教导有方,朕已命人备下重赏送往太傅府,以慰你劳苦功高。”

    “臣惶恐。”不知怎么的,太傅突然有种嫁儿子的错觉。

    “折腾了一上午,想必爱卿也累了,这便回府休息吧。荆鸿从即日起就在东宫担任太子辅学一职,朕还有几句话要与他说。”

    “是,臣告退。”果然是嫁儿子啊——太傅心中泣血。

    临行前太傅万般不舍地看了小徒弟一眼,荆鸿回之以安抚的一笑。

    屏退内侍,殿门重重阖上,皇帝的声音在肃静的殿内被放大了:“荆鸿,从此刻开始,你我便是君臣,朕有三个问题要问你。”

    荆鸿恭敬拜伏在地:“陛下请问。”

    “你可知朕设立太子辅学一职是何用意?”

    “臣以为,陛下是希望有人陪伴太子读书习武,修身养性。”荆鸿答完这句,见皇帝并不满意,遂补充道,“此人须得品行正直,又能审时度势,不归属朝中任何势力,唯一能倚仗的便是太子殿下,方可忠心侍奉,绝无叛意。”

    皇帝点了点头,问他第二个问题:“你可知伴君如伴虎?”

    荆鸿道:“恕臣斗胆,在臣眼中,太子不是君,不是虎,不过是个孩子。”

    “哼,天下间敢真把太子当成孩子的人,可没有几个。”

    “所以他们做不了太子辅学。”

    皇帝听了这话,大笑起来:“该说你是个妙人还是个痴儿,当真是什么都敢说。”

    笑罢,皇帝有些轻咳,喝了口药茶,顺了顺气才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可知朕为何要立渊儿为太子?”

    荆鸿微怔,所谓圣心难测,这不是那么好回答的问题。

    思索片刻,他老实回答:“臣不知。”

    皇帝看着他道:“此事朝中议论颇多,朕是知道的。有人说朕是要安抚前皇后的娘家势力,有人说朕是要拿渊儿做挡箭牌,维护真正的储君,还有人说朕是老糊涂了,得了失心疯,是吧。”

    荆鸿不敢作声。

    “哎……”皇帝这一声叹,叹得荆鸿心中一揪,“渊儿刚满四岁的时候,一次宫中失火,朕登楼观望,他跌跌爬爬地跑上楼来,你猜猜他对朕说了什么?”

    “臣……不知。”

    “渊儿拽住朕的衣角说:暮夜仓猝,守备不足,不能让火光照见父皇。”皇帝眼中带着温情,“一个年仅四岁的孩子便有这等心思见地,知道维护父亲,行事深谋远虑,朕相信,来日他勤学修身,当能振兴吾家。只不过……”

    只不过。

    五岁时夏渊一场大病过后,就好似不开窍了一般。

    所有太医诊治后都说并无大碍,皇长子并未因高热烧坏脑子,可就是从那时起,原本聪慧异常的孩子变得越发愚钝,如今十五岁,心智却与七八岁的孩童无异。

    “都道朕立渊儿为太子是别有用心,殊不知朕也只是个寻常父亲,想对自己偏爱的孩子好一点罢了。渊儿月前丧母,在宫里失了庇护,他身为长子,若不坐上这太子之位,今后该如何自处?”

    如何自处?恐怕不出数年,就要成了夺嫡争斗的牺牲品。

    皇帝这番话,狠狠割在荆鸿心上,直把那痛处割得鲜血淋漓,无人得见,荆鸿的一双手藏在袖中不住颤抖。

    “荆鸿,你可知自己该做什么了?”

    “臣……知道了。”

    他知道了,他须得陪着太子,走到无路可走之时。

    太子生,他可生。太子死,他便死。

    前朝安世年间,朝阳宫经历过一场大火,重建后依然保留了原来的样貌,因此比起皇城中的其它建筑,朝阳宫的砖瓦颜色更加鲜亮,树木也都更加年轻蓊郁,清晨的淡黄色阳光铺洒下来,在琉璃瓦上跳跃成无数光点,显得朝气蓬勃。

    太傅正坐在案前授课,太子在下头做着小动作。

    原本他与荆鸿是分开相对而坐的,后来偏说自己那处被太阳照得头晕,大摇大摆地搬到了荆鸿旁边。这会儿他用胳膊蹭了蹭荆鸿,以口型示意:我~要~吃~糖~荆鸿:“……”

    夏渊见荆鸿不理他,不满地戳戳他的脸,小声道:“你不是会变戏法吗?”说着伸出毛手在他身上乱掏乱摸。

    荆鸿给摸到痒处,差点笑岔了气,无奈之下,只得从袖口里翻出一包糖豆给他。夏渊这才满意了,含了颗在嘴里,怕给太傅看出来,就趴在案上吃。

    谁承想一颗糖还没化完,他竟睡着了。

    “诗云:‘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

    太傅念完这段,正要为“穆穆文王”一句提问,抬头一看,太子已趴在案上睡得天昏地暗,唯剩荆鸿恭恭敬敬地坐在那儿。

    荆鸿心知太傅的用意,代替太子答道:“周文王学识渊博,品行端正……”

    太傅一摔书本,气不打一处来:“为师是要问他!你答这么起劲做什么?”

    荆鸿苦笑,给太傅奉了杯茶:“师父莫气,教导太子殿下本就急不得,师父可先教会徒儿,徒儿再慢慢教会他。”

    太傅接了茶,无奈摇头:“你还用得着我教么。”

    “师父谬赞了。”

    荆鸿踱回夏渊身边,解了自己外袍给他披着。

    太傅看在眼里:“你也太宠他了。”

    荆鸿目光不离夏渊,见他睡得脸蛋微红,有着少年人的水润,心下稍安:“师父有所不知,这孩子夜间睡不踏实,总被噩梦惊醒,难得睡得这么沉,就让他再歇会儿吧。”

    “罢了罢了,为师也管不住你,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太傅收拾书本准备离去,“鸿儿,你孤身在这宫里,要照顾好自己,怎么觉得你又瘦了。”

    荆鸿执弟子礼送行:“徒儿过得很好,师父不必担心。”

    太傅忽然想起一事:“对了,让太子殿下抄三篇《大学》,明日交来。鸿儿,你不准代他做功课,你的字为师认得。”

    “……”

    “左手写的也认得!”

    荆鸿哭笑不得:“好了师父,徒儿知错了,再不会替他代笔了。”

    太傅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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