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是什么模样了,大概有惊愕,大概是沉默。

    那又怎样呢?

    寒风呼啸在窗子堵塞的夹缝里,变成一只狰狞的怪兽发出恐吓,它率领着千军万马撞击城门,会让人不由自主地瑟缩一点,再瑟缩一点,隔着窗户裹得越来越团越来越小。夜晚星光零落,月光尚好,过几日预告说有雪,也不晓得那时候会不会有这么亮的天光,一整片的星辰与月。

    竟是傻了,郑念初动了动嘴角,敷衍地自嘲,下雪的时候怎么会有星星呢。

    她翻个身,目光朝向素白的天花板,刚看完星光,猛然转过来,好像视线把星星也甩过来了,一颗一颗隐隐约约地悬在天花板上。

    这真是一家子好人啊,她孤孤单单睡在房间里想道。他们待自己像归来的浪子,像走失的孩子,一直有这么一个位置让她恰好能够安置,仿佛是专门为她留了十几年。明明她父亲那样伤了他们的心,既凶又狠,从紧贴的后背撕下来一块肉,头也不回地跑了。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不能肆无忌惮,爷爷塞进口袋里的十几年的压岁钱,小姨和她聊天时那亲昵的动作,她一旦想起就连挣扎都挣扎不起来,任由那些暖意溺死对林声的情感。但是它又太坚强了,转而进化出憋气的能力。只能藏住,不能杀死。

    他们一定不知道自己怀着这样的心思吧,可是如果知道了,是不是也如同爷爷原谅郑风一样原谅她呢。

    然后呢?也像这家人与父亲一样,再也不相见吗?

    好在事情还没有糟糕到那种地步,她还没有向林声开口,一切都还有救。

    林声。

    她脚步轻轻地穿过两道门,来到林声的床前。她侧着身子,背对着门躺着,在郑念初静悄悄地走到身边时也毫无动静。大约是已经睡着了。

    郑念初无声地在床前蹲下,沿着床边摸进被子里。

    “有热水袋的。”

    她手顿时停驻,然后缩回来,直起身的时候看到林声仍然背对着她躺着。她回想起来,被子和衣服的摩擦声只从她的动作传出,林声没有动过。

    “你出去吧。”林声又说,平静的没有起伏的语调,但是说出的话明显超出了边界。郑念初甚至能从这句话就判断出来她现在的情绪和她的毫无波澜的语调截然不同。

    林声当然也意识到了,她在那句冷冰冰的话后面补充:“快回去睡吧,很晚了。”

    确实很晚了,郑念初就很听话地往后退了两步,她还在习惯性地等林声转过头来,可是两秒之后她反应过来,这个对视她等不到。于是转身出门。

    门锁在身后开合,金属与金属之间冷漠地摩擦,把木门横亘在两人之间。林声才缓缓地翻过身来,睁开眼睛。

    她的脚像两块冰冷的石头,互相之间感觉不到冷。单薄的热水袋捂不热,反到让表皮白白吸了热气又散掉,温度很快地降下来。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很多道理都是可以用这句话解释。去年冬天她自己一个人睡的时候,甚至再往前好些个年头她都是自己一个人,那时候都好好的,虽然手脚发冷,冬季被窝里最终也能暖起来。这个冬天刚入冬就依靠着郑念初,竟把自己养废了。也是可笑。

    郑念初对感情真是够迟钝,林声才得以肆无忌惮。

    当初她只是想自己可以在幼稚的人群里找到能够相处的朋友,但是一件件大事小事叠加,生活里的点点滴滴,两个人越相处越融洽的默契,叫她如何不动心。她曾以为她不爱那些英雄主义,后来经理了那些才明白,她只是不爱那些英雄。换成郑念初她就觉得很好,再好不过。

    她见念初开始逃避,那姿态太昭昭,几乎是决绝地背过身去。她当然不愿意,却也知暧昧的时光不可能永世长存,万寿无疆。

    早晚有捅破的一天。当天光照进来,一切无法遮挡的隐秘都将剖之于众。

    父亲问郑念初学文学理时,她就坐在旁边,却不发表任何意见。听郑念初说学文,她就一边开心一边怪她任性。听她改口学理,她又想这样的选择才够正确可心里又不太开心了。

    她满意于自己对郑念初的影响,她也明白自己的影响有多大。这使她忌惮开口,她怕她一开口就自私。而郑念初,一定会听她的。

    所以很多时候她都不开口,就像今天,她完全可以在郑念初提出分开住之前就打断她,有先见性地拒绝。但她没有,她的干涉会破坏郑念初的内部平衡,会破坏一切的平衡。

    两个人性的人,意见的叠加只会任性到没有边界。

    这样也好,现在是最好的办法。否则真到那一天,她们无力抵抗阳光的直射融化她们恐光的躯壳。

    至少傅淮宁。她被一家人传染的温柔与感性只是肤浅的表面特质,就像薄薄一层的糖衣。只要戳过了她的底线,冰冷的理性就会马上破开这层糖衣,令她以悲悯的表情做出抗拒。

    那是她妈妈,她非常熟悉的人,就在此刻,她已经能想到到时候对方的表情,体态。

    林声重新闭上眼,嘴角弧度一如往常温和,迎接一整个漫长冬夜的寒冷。

    梦里她追寻着阳光,阴影追着她,笼罩着她,总是快上那么一步两步。总是这样。她加快了脚步,奋力往前奔跑,可是总是差一点。

    她累了,疲惫着醒来,外面乌漆嘛黑一片,工地边上养着的土狗嚎叫着,远远的,却是寂静的夜里少有的三两点声响。

    她动了动腿,一溜的筋都发酸,好像跑了十公里后第二天身体里过量的乳酸充斥。脚还是冰凉的,连带半张床都冰凉,贴近了同样凉掉的热水袋居然还能感觉到一点温度。

    至少它只是凉,不似双脚是冰。

    产生依赖的何止是郑念初呢……

    她缩起身子,团在一起,用温吞的手掌去暖没有知觉的脚,去挤占背后腰下一点温热,翻来覆去折腾了大约半个小时,毫无起色。

    干脆打开了空调。挂壁式空调热流只是往上窜,没多久又吹得头重脚轻,脸颊滚烫,双脚却麻木得一点暖气都没感受到。又索性趁着别人还没起,去浴室里开了取暖器。一边烤着全身,一边按摩着小腿和膝盖厚发酸的筋络,直把嘴唇吹得发干,整个人都干裂得要碎一地才把脚暖热了。

    林声揉了揉脸,带着她的温柔又活了过来。

    出去正好看到同样早起的林征望,他问她:“昨晚上自己一个人睡,冷不冷?”

    她笑道:“还可以。”

    父女俩位置交替,林声出了浴室,后面林征望的声音闷在狭小空间里问:“怎么把取暖器打开了?”

    “烤了双袜子。”

    郑念初的房间里没有什么声响,浴室里水流冲向杯子,声音逐渐高昂,骤停后有一瞬的回声。紧接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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