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相隔有百余步远,这边也仅亮着一盏孤零零的灯笼,安惟学避身于下人们的身影之后,喊话的同时,已将身上的灰鼠披风迅速脱下递给邵良宸,不安地轻声问道:“二仪宾真要如此?若是因我害得你有所伤损,我可担待不起啊。”

    邵良宸接过披风套在身上,又戴上安惟学的皮帽,道:“安大人放心,我既敢揽这个差事,便有把握做得成。那些人必定不为劫财,而是想要害你性命,真要由你送银子过去,你们夫妇二人都会殒命在此。”

    安惟学自知于本地得罪人甚多,不听他说也清楚今日此事是冲自己而来,他平日贪财好色品行低劣,却对安夫人这位发妻还算爱重,经手再多女人,也从未因此对正妻有所慢待,自然也急盼能平安救她回来。

    若非邵良宸提出这个偷梁换柱、替他过去营救的法子,安惟学自己也正无计可施。既已猜知对方图的是人命而非钱财,指望朱台涟埋伏外围的那些人手,肯定难以保得他们夫妻二人全都平安无事。

    当下安惟学又是道谢又是嘱咐,邵良宸略略搪塞,左手提了那装了银子的木箱,右手反握着一柄短匕,离开己方人群朝对面走去。

    安惟学是个瘦高个,乍看之下与他身量相似,有厚重的披风掩护完全看不出破绽,邵良宸不能当着外人拿出一把假胡子来粘,好在此时月黑风高,有宽厚的皮帽遮下的阴影,对面的人不走进两步之内都不会认得出。

    邵良宸学着文官惯有的稳重步伐,一步步往前走着,眼睛几乎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人群,每走近一步,便可多分辨出一点细节,为一会儿开战多做一点准备。

    左边最近的一个手持单刀,右边那个手持短棍,后面呢?左边有三个,右边有四个,剩下的人埋伏在哪里?离这边近不近……

    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邵良宸已走了路程的三分之二,渐渐已能看清安夫人脸上惊惶无措的神情,以及顶在她腰间的尖刀。他留意着将脸隐在皮帽的阴影之下,右手将短匕握得更紧了些,左手则探出一根手指,抠在了木箱的锁扣之上。

    一千两银子是极重的一箱,他为了行动方便,已在方才卸出去了一半,还在其中装了几把沙土,只等着一会儿靠上前去,便掀开锁扣,将里面的银锭和沙土一举朝左边的那群人洒过去,挡他们一时,自己则去对付右边那一丛人,趁机救下安夫人。

    眼下周遭一片漆黑,安夫人被绑了手臂,脚却没被绑,只消她稍稍逃开一截距离,再由他及时打灭灯笼,那些人就不易再伤得到她。到时候二哥的人手一拥而上,事情就成了。

    邵良宸盘算得好好的,计算着自己与对方的距离,身上的肌肉已然为准备动手紧绷了起来。

    却在此刻,只听一声极细的破空之声自耳畔掠过,邵良宸稍一分神,就见数步之遥的安夫人身子一震,哽嗓咽喉竟被一支羽箭直直射穿,顿时鲜血喷溅,身子也软倒了下去。

    邵良宸大吃一惊,对面的人更是惊得叫出声来,不知哪个方向传来一声高喊:“劫匪撕票谋害了安夫人,速速将其全部格杀!万不可伤了安大人!”

    对面的人中有人喊了句:“快拿下安贼为质!”头前两人挥舞兵刃朝邵良宸冲来,他们之间尚且隔着二十余步,邵良宸听了前面那声喊话便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丝毫不再考虑抵御面前敌人,直接缩身往地上一伏。

    只听周遭“噼噼啪啪”一阵大炮仗似的响声震耳欲聋,竟是王府侍卫一齐放起了鸟铳。那伙劫匪惨叫连连纷纷倒地,最近的一个也未冲到距邵良宸五步之内。

    响声很快止歇,邵良宸抬头看时,但见那盏白纸灯笼掉落于地,烧起了一丛火,面前已没了一个站立的人影。他迅速跃起,几步奔去安夫人跟前,就着火光检视。其实不检视他也知道,一个咽喉中箭的人还如何能有救?

    眼见安夫人横尸于地,双目犹自睁着,颈间鲜血汩汩而出,邵良宸痛心不已,狠狠地咬起了牙关,紧握着短匕的那只手都不觉颤抖了起来。

    安惟学跌跌撞撞地冲过来,大声嚎哭道:“芳华,芳华!都是我……是我害了你啊……”

    朱台涟栖身于远处一座旧屋的屋顶之上,冷眼看着这一幕。待见到安惟学扑到安夫人近前,其余王府侍卫也依照之前吩咐的迅速朝那边围拢过去,朱台涟方站起身,对身后手持硬弓的钱宁赞了一声:“箭法确实不错。”

    “呃,嗯……王长子过奖了。”钱宁显得有些发懵。

    朱台涟顺着一侧的残破墙垛走下地来,回身问他:“怎么?没杀过人?”

    钱宁垂着头跟上他:“也不是……先前掌刑逼供,街头斗狠,也伤过人命,不过,杀女人……还是头一遭。”

    见朱台涟不再说话,钱宁跟上来道:“王长子,您能否跟小人多说两句,今日这活儿……到底是为啥呀?”

    安惟学是刘瑾的手下,亲手杀了他夫人就相当于与刘瑾一派结下梁子,纵使以后有机会将功折罪,也难免会有许多麻烦。钱宁可以毫不犹豫听命下手,确实算得上通过了一次考验。但钱宁觉得,朱台涟唆使他来做这事,原因肯定不止于试探他。

    朱台涟回头瞟他一眼,冷声道:“这还有何不好索解?安惟学的女人罢了,我不能叫我妹夫为那种人行险!”

    第55章 亦有真情

    钱宁含糊应答, 心里疑惑重重。依白天看来, 他还以为朱台涟对邵良宸的身份有所洞察,起了疑心,这般看来, 却又不像。大舅哥疼妹夫能疼到这份上,也是罕见了。

    “将弓箭丢下, ”两人一前一后朝人群聚拢的那边走去,左近没有旁人, 朱台涟吩咐道, “你记着,此事不得外传,尤其不能叫二妹夫知道。这是为他好!”

    “是, 王长子放心。”

    已知钱宁来安化的目的, 如此交代还有没有意义,朱台涟也拿不准。但方才那种境地, 他确实没有其他人选可用, 侍卫当中擅长射箭的极少,射术最好的都还及不上他自己,他也没有把握能在那么远一箭致人死命,而钱宁既然敢在他面前夸口射术过人,就一定是有些真本事的, 想要达到目的,他只有钱宁可选。但做事的是钱宁,被妹夫知道恐怕就无可避免。

    朱台涟暗暗喟叹:被他知道就知道吧, 或许叫他们知道,也没什么不好。

    钱宁此刻心中疑惑更盛——怎么王长子对邵侯爷,就像大人护着自家孩子似的?难不成……

    他自己私生活可谓放诞不羁,早年娶过妻也纳过妾,结果几年之间妻妾先后都染病过世,他如今又是光身一人,尚未续弦,近年来就愈发不思节制,青楼妓馆逛过,相公堂子也逛过,既包过女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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