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县令这一次来白溪镇,为康老做足了排场,尊贤礼仪周到,再加上一场盛大的筵席下来,场面上十分风光,康老在面子上可谓极尽尊荣,连多年未见的儿子也见到了,而且康家这个大家族不但认下康老,还将康老重新排进族谱,康老的二儿子和女儿也正在赶来白溪的路途之中,康老和扶夫人老来终于合家团聚,康老声名更是如日中天,一家上下不胜喜悦。

    许县令导演并领衔主演了一场隆重的造神大典,心中也颇有一些成就感。料想自己对康老这番深情厚意,起码康老是会承情的。

    罗先生报知的一切看来也不错,看来茅庚知趣味,懂进退,嗯,这人懂得做人。

    许县令听到竟然还杜撰了若干关于康老发明的种种趣闻逸典,康老年轻时候的八卦情事也很开胃,不禁大是满意。随即想起一个问题,便问罗先生道:

    “你道那茅庚为何有功不居,甘愿拱手让于康老?”

    罗先生心中对此其实也抱有很大疑问,只好据实答道:

    “茅庚说这是他师门交代,多做事,少居功,以免被人忌恨。在下观那茅庚,年纪着实很轻,城府却着实很深,按说少年意气,该争岂能不争!万难想象如此年纪能有如此城府。也许他师门的确颁下了不事张扬的门规,如此低调,也不知是他的师门为了明哲保身还是如何。”

    许县令皱眉道:

    “唉!此人来历不明,却又着实是个人才,可做事又讳莫如深,依你看他可有甚么不良图谋?或者有甚么圈套?”

    “这人城府虽深,在下感觉人品尚算端正。那康老疾恶如仇,人又老眼昏花,在下倒是不觉得茅庚能够利用康老来谋事。”

    许县令闻言,还是直摇头。叹道:

    “人心隔肚皮啊!这人着意掩盖锋芒,仍然是难掩其锋,但愿是良贤之辈,不要是居心叵测才好。”

    也不怪许县令担心,茅庚此人,算学上已是奇才,嗣后又制出黑板粉笔,还能创出蜡纸刻印,而其自称时钟的物事,成功只怕也只在旦夕之间。茅庚复又牵扯到虬髯客一门,虬髯客一门在海外立国又可能真有其事,无巧不巧偏偏又流传开了虬髯客新化掘金的传说,这传说又是茅庚文元这里传出,谁知道这个茅庚日后还会弄出甚么花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茅庚不堪信任呢!

    许县令在官场混得久了,什么事都不能不多一个心眼。但许县令一番计较之后,觉得这茅庚分明就是送到自己眼前的厚礼,就算这是一个圈套,也决没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想到此处,说道:

    “茅庚此人才识不凡,若是用好了,大可造福桑梓,本县为社稷选拔人才,也是题中应有之义。本县先见他一见再说,至于那虬髯客传言,暂时还是不要推波助澜为好。虬髯客传言有利有弊,官府不宜去凑这个热闹。”

    许县令刚说虬髯客传言有利有弊,郭主簿就急急赶到,一进门,就报告道:

    “县尊大人,不好了,瑶人与汉人,又起冲突了。”

    许县令一惊,在这新化,最怕的就是瑶人与汉人之间的私斗,去年的那场械斗,一惊让许县令官声严重受挫,怎么又来了!

    据郭主簿所言,这次却是因为县里到处流传金矿银矿谣言,有传谣的就有信谣的,一听说有金矿银矿,那还了得!于是许多人都慕名去找甚么灰黑色的发光石头,以及烧不透的黑炭。结果一伙瑶人和一伙汉人同时在一座荒山中发现了一种发光石头,两伙人都以为找到了金矿的矿脉,双方都志在必得,自然而然就打斗了起来,汉人这边两死四伤,瑶人那边一死三伤。最可怕的是,双方都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双方都在聚集人手,准备大打一场,不死不休。

    刘县尉闻讯已经带领公差及时出动,径往那山中去了,但瑶人与汉人之间的械斗决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平息的,何况还牵涉到一个传说中巨大的金矿。故此郭主簿火急从县城赶来白溪镇,要当面请示许县令寻求对策,郭主簿认为须得尽快平息事态,否则再来一次像去年那样的械斗,很难说不激起民变。

    许县令心说,你看,我刚说虬髯客传说有利有弊,这大大的弊端立马就来了!还好官府没有在此事上推波助澜,算是躲过一劫。

    郭主簿报告完事态,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和一叠纸来,忧心忡忡地道:

    “县尊大人,这谣言的出处,下官已经查出一个大概,谣言就出自归正人茅庚和文元。又据人举报,这茅庚所编的《算术》,所刻字体竟然用的是秦桧创下的‘秦体’!这两人妖言惑众是其一,追随秦桧是其二。下官又想起楚州那边的林主簿曾经修书一封,特意提醒这两人有很大的嫌疑,须得小心提防。如此看来,这二人必是金人奸细无疑,下官以为,只要将这两人捉拿归案,然后由官府大力避谣,才能刹住谣言,避免酿成更大的抢矿冲突。”

    郭主簿这一段话说得冠冕堂皇,可如此武断地认定茅文二人就是金人奸细,让许县令心里觉得很不舒服。茅庚是自己正准备有所大用的人才,就凭莫须有的罪名就要将人家投进牢狱,自己的计划岂不要落空!

    许县令心中,觉得茅庚是金人奸细证据严重不足,两个人来新化煽动瑶人作乱?只有疯子才会干这等傻事,但茅文二人明显不是疯子,人家的脑子比常人更好使呢!至于刻字用秦体,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这举报之人简直无聊之极。

    把这两人抓进去,康老的神话也许立马就要穿包,自己来白溪这一趟不但要功亏一篑,还会沦为笑柄。可是不抓吧,稳定压倒一切,郭主簿的主张大有道理,从源头上正本清源,将制造谣言的首恶抓起来明正典刑,正是最好的釜底抽薪之策。

    对于郭主簿的提议,许县令既无法接受,也无法拒绝。这个郭主簿在邵州府有人,在县里则有奉家的背景,而且人家的提议也是最为可行之策,自己虽然身为一县之尊,却也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犯糊涂。

    不过这难不倒许县令,许县令当县令多年,什么样的事儿没见过!心中立时便有了对策:

    “郭主簿所言,正合我意。平息此事,一是弹压,二就是避谣。避谣当然就要严惩造谣者!对,先将这两人抓起来再说。不过白溪官学学生甚多,而且康老与这茅文二人相交甚厚,我看就不要在白溪官学闹出动静了,不如让苏致义派人将茅文二人引出来,在外面动手方为妥当。”

    许县令既然如此说了,郭主簿自然再无话说。

    等郭主簿一走开,许县令便交代罗先生如此这般,罗先生自然是一一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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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轮到茅庚教授算学,一堂课还没有讲授完,便听砰的一声,门被推开,扶婆婆飞快地跑进来,附耳说了声“有急事,快,跟我来。”,茅庚也不知道扶婆婆究竟有何急事,只好跟学生打个招呼就跟扶婆婆出了门。

    到得拐角处,扶婆婆这才告知真相,茅庚方知原来是官府追查金矿银矿谣言,郭主簿正张网以待,等着抓自己这个谣言制造者呢!好在苏家及时通报消息,这才预先与闻,此时逃走还来得及。

    随即茅庚就看到了扶国铁和他手下两个瑶民,方今之计,也只有按照扶婆婆的安排,先躲避一时了。随即便想到文元,既然自己变成了官府的嫌疑犯,那文元一样也跑不掉,一问才知文元已经先被扶家救走了。

    正门是自然不能走的,扶国铁一伙早就选好了一处墙角,扶国铁一跃就上了墙头,他手下两个瑶民托住茅庚,扶国铁在墙头一拉,茅庚也上了墙头,一看墙那边也有两个瑶民牵着两匹马接应,心说万没料到穿越到大宋居然也要上演谍战戏码。

    下得墙来,手忙脚乱换上了瑶民服装,再在脸上抹上泥灰,带上裹头,扶国铁看了也觉得约莫是个瑶民之后,又让茅庚趴上马背,冒充病人,然后一行人直往白溪镇外行去。

    一路上倒也并无任何事情发生,这许县令存心要放人走,抓人只是做做官样文章,只要郭主簿看不出来也就罢了,故而断不会有到处设卡盘查一说,再说扶家是本地豪族,一般的公差在没有眼色也不会轻易找扶家的生事。

    茅庚只知道走了好一阵,这才停在了一处江湾,早有一艘带棚的船等在那里,茅庚下马之后,被扶国铁和两个手下连推带拉地弄上了船,进了船舱,感觉有点被卖了回猪仔。

    随即茅庚获知自己上的是顿家的船,而文元早已上了另一艘顿家的船,据称直接就被顿家接上山去了。只因扶家只有马队,没有船队,而顿家不光有马队,还有一个小船队。大白天走陆路难免暴露行踪,于是扶家最终选择走水路离开白溪,扶家和顿家乃是通家之好,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要请顿家帮忙。

    只是文元既然上了顿家的船,顿家自然要好好款待一番这位未来的姑爷,只怕一时半时是离不开顿家了。这虽是祸事,但顿家三妹想必会高兴坏了,真是缘分啊!

    茅庚感叹,这也是自己操之过急铸下的大错,本来不需要这么急的。这与穿越前的风格大是不符,虽然年轻有犯错误的本钱,可事实证明还是不要心存侥幸的好,以后凡事须得从容些,切不可这么急功近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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