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庚唱的这首《沧海一声笑》也有点跑调,不过电影《笑傲江湖》里的这首插曲有一个好处,就是它本来就是嚎出来的,有一种带有苍凉的豪情与不羁,茅庚的演唱,豪情不足而苍凉有余,茅庚自知这是一梦八百年的一种苍凉感,但陈亮的弹奏挥洒着不羁的豪情,两相映衬,使得两人的联袂演出有了几分动人处。

    陈亮的琴技实属一般,甚至还不如王沁吟,《沧海一声笑》的琴谱还是王沁吟根据茅庚的跑调版唱腔整理出来的,说是再创作亦无不可。不过王沁琴的弹奏过于脂粉气,陈亮的琴技虽烂,但弹奏起《沧海一声笑》来,琴诉心声,慷慨激昂之气自然在琴声中回荡,完全是本色演出,若非陈亮陈亮这样几经沧桑而又迹近痴狂的名士,才会自然而然地演绎出睥睨天下的慷慨之意。

    茅庚和陈亮的表演是压轴的表演,在场的听众只觉得琴声与歌声水乳交融,听起来豪情满怀,又颇多新奇之处,与歌舞班子表演的歌舞迥然不同,当然,谁也不觉得台上的人唱歌跑了调。只是,众人还没有回过味来,一曲便已终了。

    好戏至此还没有结束,茅庚不会忘记后世抽奖的噱头,抽奖这事儿最能激发起一众人的热情,到了大宋也断然不能少。

    果然,抽奖引发了台下所有人的参与热情,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或许也能撞上好运气。于士满也是一样,但几轮抽奖下来,于士满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一个个幸运者中奖,弄得于士满眼馋不已,不过他最后也总算搭上了幸运的末班车,抽到了一个鼓励奖,虽然这个鼓励奖不过就是五支铅笔,算起来还不到一百文钱,但也算是聊胜于无。

    这一场表彰联欢就这么结束了,看得出来陈亮还没有过足瘾头,茅庚拍拍陈亮的肩膀,笑道:

    “同甫兄,还没有过足瘾头么!他们都已经散了,我们也散了吧。”

    陈亮还兀自手抚琴弦,闻言这才起身,一边说道:

    “几时见了稼轩,一定要弹唱给他听听,嘿嘿!稼轩号称豪放派词人,这首《沧海笑》就不让稼轩专美。只可惜易生老弟平时极少填词,但是一填词就全是新创,新词牌,新曲子,易生这等才情,叫愚兄也不能不佩服。”

    茅庚听陈亮这一顿猛夸,心中只觉得分外汗颜,心说老哥你不晓得小弟这是抄袭,抄还抄得不像,还跑调跑得不像话呢!便连忙转换话题道:

    “同甫兄,别磨蹭了,走,趁着时间还早,还是去打一场羽毛球吧。同甫兄,看看你这身板,一看就知中气不足,要唱《沧海笑》,还得多跟我练球才行。等到同甫兄身体强壮了,不仅能自弹自唱《沧海笑》,就算是沙场征战,那时也不在话下。”

    羽毛球这项运动,老少咸宜,对于缺少运动身体糟糕的陈亮来说,这项运动再也合适不过。茅庚因此特别让人制出宋版羽毛球和宋版羽毛球拍,所谓宋版羽毛球,乍一看跟这时代流行的毽子差不多,略有不同而已,就是在球形木头上插上几根羽毛,这款羽毛球属于高速型品种,随便一个杀球,也能与后世羽球高手的杀球速度比美。至于羽毛球拍,则用竹子、木头和牛筋制成,拍子的重量有点重,不过茅庚觉得打什么样的球用什么样的拍子,宋版拍子对付宋版羽毛球,正好合用。

    但陈亮只喜欢喝酒、吹牛和码字,别的什么都激发不了陈亮锻炼的热情,茅庚便只好拿将来沙场征战来激陈亮,而当茅庚一说到锻炼体魄乃是为了北伐大业,陈亮立时便就范,乖乖下场打球。好嘛!若想日后演唱中气十足,也得好好练球,如今茅庚又多了一个激励陈亮锻炼体魄的借口。

    陈亮年少时曾经学过剑法,加上多年悬腕挥毫,有“千言力挥而就”的美誉,此君不但手腕极其灵活,其腕力也不可小觑,而天生又有一些运动的天赋,所以虽然陈亮和文元同时起步学打羽毛球,但陈亮如今的水准竟然比年轻的文元还要强上一筹,茅庚今日兴致很高,便要和陈亮打上一场。

    此时虽然散了场,但许多人此时还没有离去,当场中支起球网,茅庚和陈亮隔网你一拍我一拍打起羽毛球来的时候,又呼啦啦围上来好几十人围观。

    茅庚的脚虽然已经恢复如初,但还是不敢过分跑动,同时手掌心也才长好嫩肉,自然不能十分用力,因而便给了陈亮机会,场中两人你一球来我一球去,显得旗鼓相当,围观者则不停地为双方喝彩,令得陈亮更加起了好胜之心,干脆脱得只剩贴身衣服,然后使出浑身解数,作势要赢今天这一场。

    但陈亮毕竟上了年纪,由于酗酒的缘故,身体的机能更是衰退得厉害,一开始还能勉力支持,但时间一长,体力便有所不支,加上技术上本就与茅庚有些差距,渐渐的便落了下风,越到后来,就越发显得左支右拙。不过茅庚并未趁机穷追猛打,还是不紧不慢地,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并没有祭出杀球的招数。

    陈亮此时已经气喘吁吁,快到了体力不支的极限,心知赢茅庚无望,正要收拍,却听场外一声高声喝彩:

    “好!陈同甫,再加一把劲!”

    陈亮听人叫自己的字,心说这是谁啊,放眼望过去,却见县里的郭主簿陪着两个穿着光鲜的年轻人,其中一个年轻人正在场外向自己招手,陈亮却不识得此人。

    茅庚也不识得此人,不过郭主簿和奉三公子是识得的,连忙打招呼道:

    “原来是郭主簿和奉三郎光临,不知同来的这位如何称呼?”

    不等郭主簿说话,拿奉三郎便抢先介绍道:

    “这位韩公子,祖上便是韩忠献公,名门之后,如今又是宫中贵戚。”

    茅庚不知道什么韩忠献公,陈亮却是知道的,韩忠献公就是韩琦,至于宫中贵戚,那一定便是韩诚一门,韩诚娶高宗皇后的妹妹为妻,高宗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吴太后,韩诚的儿子韩侂胄又娶吴太后的侄女为妻,来的这个韩公子莫非就是韩侂胄的公子!不过陈亮对俗称为外戚的这些人向来没有什么好感,鼻腔里哼了一声,只是朝郭主簿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茅庚毕竟不像陈亮那样自负,哪里敢瞧不起皇亲国戚,不管他是哪门子贵戚,本着和谐相处的原则,咱都得给足面子,当下就招呼道:

    “原来是韩公子,韩公子要不要也来试试身手?”

    那韩公子对茅庚陈亮隔网打毽子本就很是好奇,此刻听茅庚这么一招呼,倒也不客气,径直走到场中,接过球拍,口中说道:

    “如此,在下就试他一试。”

    转过头就朝对面的陈亮示威道:

    “陈同甫,在下虽然没有这么玩过毽子,不过与你对阵,却也不怯,来吧,就让韩某与陈同甫玩一场。”

    陈亮却并不开球,只是问道:

    “你是韩侂胄甚么人?”

    那韩公子答道:

    “他是我伯父,在下单名一个午字。”

    陈亮一甩拍子,傲然道:

    “哦,原来是韩午公子!只是老夫打球累了,你们玩吧!”

    然后陈亮就走出了场地,弄得韩午倍觉尴尬,奉三郎见状,倒也乖觉,立时走进场中,捡起球拍,朝韩午招呼道:

    “韩兄,在下来陪你玩玩,毽子如此玩法,在下也是初次,来来来,在下来领教一下韩公子的高招。”

    茅庚听说“韩侂胄”三字,一时有些发愣,茅庚只是知道这个韩侂胄是南宋一代权臣,号称南宋四大奸臣之一,老师讲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的时候,就特地讲到了这个韩侂胄,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字形奇怪的“侂”字,老师在黑板上将它的拼音“tuo”标出,所以茅庚对这个侂字印象颇深,至今还能记起。

    也不知韩侂胄究竟是什么时候发迹,现在又居何官职,反正人家的靠山是太后,韩家的人绝不能轻易得罪,谁知这韩午来这里是何目的,心道陈亮为人也太倨傲了一点,你得罪谁也不能得罪韩侂胄的人啊。

    不过茅庚随即就被韩午和奉三郎场上打羽毛球的表现逗乐了,奉三郎的表现尤为可笑,他那动作跟后世初学羽毛球的女生好有一比,而韩午打球也是毫无章法,往往球没有打到,劲儿却使得特别足,常常是用力过猛,不是击球不中,便是将球打飞,一时间笑料百出,引得围观的人哄笑连连,而场上两人却玩得十分痴迷,对哄笑声丝毫也不以为意。

    茅庚和陈亮此刻已经和郭主簿站在了一起,郭主簿脸上也挂满了笑容,茅庚顺势问道:

    “郭大人,这位韩公子到此,在下不知道要如何招待,还请大人示下!”

    陈亮出言却远没有茅庚这么客气,反而直截了当地问道:

    “这位韩公子不在临安享福,却跑到这里来,意欲何为,郭兄快快说来。”

    郭主簿也拿这韩午有些挠头,韩午的来头甚大,的确算得上皇亲国戚。但连他的父亲韩仰胄也不过才是一个从八品的承直郎,他的伯父韩侂胄也不过是挂了一个汝州防御使虚衔的知阁门事,品级虽说是从五品,但纯粹是出自恩荫,这样的出身,自然要受到正宗科班出身文官的歧视,在孝宗朝,外戚几乎没有干政的机会,韩侂胄、韩仰胄兄弟对于地方上更无什么影响力。就算这样,郭主薄一样得罪不起。

    虽然郭主薄曾经与茅庚有些芥蒂,但韩午既然通过奉三郎找到自己,要让自己引见茅庚,郭主薄也只好放下尊严,陪他们来走一遭。

    郭主簿见陈亮动问,连忙表白道:

    “不瞒二位,韩公子此来,是来买时表的。在下只是替他引见一番。两位不要误会,别无他意。”

    茅庚一听,敢情是客户来访啊,口中连忙说道:

    “哦,原来如此,既然是这样,今晚便由在下做东,请郭主薄、韩公子、奉公子三位,如何?对了,同甫兄也一起作陪吧!”

    陈亮却没有什么好脸色,口中说道:

    “这个姓韩的不过十五六岁,不过就是一个嘴上没毛的纨绔子弟,易生用不着这样礼遇。”

    郭主薄对于陈亮的狂傲,早已是领教过了的,倒不觉得陈亮这样说有什么不妥,仿佛大宋的名士就理所当然要鄙视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外戚一般,只有茅庚觉得陈亮这厮这番做派很不给人家面子。茅庚连忙拉过陈亮到一边,低声说道:

    “同甫兄,这位韩午乃是我们的好主顾,不可慢待啊!我们烧制的琉璃瓦,要想皇宫能用,你难道能指望当今的官家吗!”

    陈亮一时没有弄清这个韩午与皇宫用不用琉璃瓦究竟有什么联系,便问道:

    “易生难道指望韩午这小子么!”

    茅庚有点傻眼,心说陈亮你咋就不开窍呢,你难道不知道富二代的钱是最好赚的吗!至于皇宫消费的道道,还得跟陈亮点开那层窗户纸。茅庚只好耐心地说道:

    “同甫兄,不要忘了,高宗当了二十四年太上皇,而且他这个太上皇是大宋最富贵的太上皇,太上皇驾崩之后,请问同甫兄,太上皇的钱留给谁了?”

    陈亮这一下才明白过来,高宗无后,传说高宗于女色方面已经无能为力,但高宗当了太上皇之后,培养起了花钱的爱好,以多花钱乱花钱为乐,往往需索无度,孝宗至孝,自然是尽力满足太上皇所需。有鉴于孝宗朝国库充足,太上皇花钱越到后来越是肆无忌惮,如今太上皇已逝,遗留下的财富便落在吴太后手里,而且孝宗待吴太后也是一片孝心,嘿嘿,孝宗不敢花钱,却不等于吴太后不敢花。

    陈亮想到这一节,立时便道:

    “你是说这个韩午或能说动吴太后?”

    茅庚点点头,心道只要有一分可能,咱也要作百分之百的努力,这便是后世的至尊营销理念。此外,茅庚当然还有自己的计较,只是不能跟陈亮说人家的伯父韩侂胄以后会权势熏天,咱得先留一条退路才行。

    茅庚又补充了一句:

    “同甫兄,以后凡是遇上有钱的主,我们都要客气一点,谁知道他们中间谁会不会要盖房呢!他们也许下一刻就会成为同甫兄的主顾,同甫兄以为然否?”

    茅庚要提醒陈亮的,就是“客户是上帝”,只是换一个更让人接受的说法而已。陈亮是那种一点就透的人,当下呵呵一笑,道:

    “此事愚兄理会得,对付有钱人,愚兄自有一套。不过,易生说的也有道理,就陪这个嘴上没毛的韩午喝一杯吧!”

    有陈亮作陪,两个年轻人都觉得很有面子,连郭主薄都觉得与有荣焉。茅庚便感慨在大宋文人的地位真的是出奇的高,而商人的地位则有些可怜。不过同样让茅庚感慨的是,奉三郎这一次也不得不主动折节,若是少了奉三郎在背后下刀子,自己这边就会多一份平安,也是好事。一笑泯恩仇总是好的。

    第二天,陈亮全程作陪,不仅给韩午展示了镶嵌了玻璃的时表,还领着韩午参观了将要完工的样板房。韩午虽然见识过皇宫和临安的各式豪华建筑,但还是第一次见识全部是琉璃瓦的屋顶,更让韩午吃惊的是,有一间两层楼的楼房其楼板居然是水泥浇铸的,看起来就像是一块整石板长在墙上一样,韩午当时就有了自己也要建一所这样的房子的念头。

    不过,韩午这一次主要是为时表而来,为了见识时表这个新奇玩意,韩午自告奋勇,决意先睹为快,当然同时也是受众纨绔之托,前来茅庚这里采买时表,谁让市场上就找不到这种奇妙的时表呢!为了赶时间,韩午甚至连过年也是在长沙过的,以韩家多年积累下来的人脉,在长沙倒也过得并不寂寞。

    韩午看过时表,甚感满意,至于时表的价格定在三百八十八贯上,韩午觉得完全是物有所值,一口气就订了五台,茅庚想,这其中一定有送给吴太后的一台吧!

    到了正月初八,韩午快要离开的时候,忽然有些神秘地跟茅庚说,也许很快就会下圣旨,让茅庚前去临安,原因是军器监看上茅庚所制的热气球了,据说还是陆游的主意。

    茅庚还没有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第二天,许县令差人将茅庚和文元召到县衙,去到县衙才知,果真有朝廷公文召自己文元去临安“廷对”。茅庚一霎时有些糊涂,心说陆游老兄,热气球放在战场上虽然不无用处,但千万不要想得太天真,千万不要对热气球寄予太大的希望才好,否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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