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张三姐、张四姐之事,张老安人这两日本就不自在,听张老舅爷此话,直觉得越发恼火,怒道:“甚了你家三姐、四姐?既过了契生死就是我们沈家人,又与你们家有何于系?”

    张老舅爷先是一愣,随即则是跌脚坐在地上,惊道:“这么说来,你们真治死了我家三姐、四姐了?”

    一时之间,围观看热闹的也都惊住,胆小怕事的已经开始散开。<-》

    真要是引出人命答案,沈家四房不落好,他们这些旁观的说不得也得被拘到衙门里做个人证。

    张老安人气得满脸通红,却也得了教训丨不敢放任张老舅爷在门外继续信口胡说,转了身去,对后头那些男仆小厮道:“还挺什么尸舅太爷犯癔症,还不快扶了他进来?”

    “呼啦啦”出来五、六男仆小厮,就凑过来拖张老舅爷。

    张家儿孙在旁,自然不肯让,两下里就斯巴起来。

    张老舅爷嘴里喊着“说清楚了再进去”,可身子并不十分抗拒,到底半推半就,被拖进了大门。

    张老安人没有立时回去,而是冲围着的那些人郑重道:“老身这兄弟犯了癔症,扰了邻里族亲清静,老身这里代他与大家赔不是”说罢,便推开旁边婢子搀扶,对众人福身下去。

    她如此年纪,辈分又高,大家哪好受她的礼,纷纷避开。

    有嘴快的闲汉忍不住问道:“老安人,张家两位小娘子到底哪去了?不会真有个万一吧?”

    张老安人闻言,立时唬了脸,瞪着那人,喝道:“坏事名声如害人性命,你上嘴皮搭下嘴皮来的便宜,这是要诬陷沈家?张家两位小娘子过契沈家,婚嫁任由沈家安排,还需同哪个报备?你要是觉得不热闹,直管往衙门里首告,看看到底能不能查个万一出来”

    那人不过是一时嘴快,别说沈家不可能真如张老舅爷所说弄出人命案子来;就算张家姊妹真没了,又于他何事?

    衙门岂是好进的,沈家四房虽没有人当官,沈举人却是仕籍,后边还有一个恁大沈氏家族顶着,谁会吃饱了撑得得罪他家?

    那人讪笑两声,寻了个由子,一溜烟跑了。

    张老安人发作这闲汉,明显是“杀鸡骇猴”,围观众人也觉得没意思起来。

    张老安人轻哼了一声,在婢子婆子簇拥下,转身进了大门。

    大门立时关上了,那些驻足瞧热闹的没了热闹看,都三三两两散去。

    不过对于四房八卦,大家都有些上心,又生出各种揣测。

    那张家两个小娘子到底哪里去了?谁不晓得张老安人最是糊涂,向来偏着娘家人,眼下怎就闹翻?

    虽不知张家两位小娘子到底犯了什么忌讳处,可这张老安人还真是心狠的。

    没有几个人会认为四房真杀人,因着有“过契”之事,便猜着那张家两位小娘子当是被张老安人胡乱嫁了。

    为甚说“胡乱嫁”?要是亲事体面,何必瞒着张家,张家上下只有感激的,哪里会如此闹腾?

    四房大门外,随着众人散去,回归于平静。

    内院张老安人院里,却是一番好热闹。

    “我就要我家三姐、四姐?这人哩?”张老舅爷进了屋子,便大喇喇往主座上坐了,趾高气扬道。

    张大爷、张二爷也扬着下巴,坐在张老舅爷下首。张家几位小哥过了几年穷日子,家里养娘婢子都没了,眼下眼睛就有些不够使,不是打量张老安人房里的陈设摆件,就是黏在上茶侍婢身上移不开眼。

    张老安人虽有些心虚,可更恨张家人不给自己脸面,来家门外闹事,冷哼一声道:“你是老糊涂了?一千两银子予了你,这才几日功夫,就不认账?要是舍不得孙女,你就将庄票退回来,再来领人”说到庄票,老太太立时添了底气:“去外头打听打听,如今这人牙处买一个人要几个银子?一千两银子,银人也能打一尊,快快退了庄票来,再说其他”

    张老舅爷听到“一千两”,眼神有些慌乱,旁边的张大爷、张二爷都讶然出声。

    “不是五百两么?”

    “大哥说三百两啊”

    父子兄弟都鼓着腮帮子,互相眼瞪眼。

    张老安人越发从容,吃了一口茶道:“真是‘升米恩斗米仇,,原看着三姐、四姐年岁大了,连一分嫁妆也没有,耽搁了花嫁,我这做姑祖母的看不过才认了做孙女,为她们姊妹操心,倒是让你们蹬鼻子上脸有甚话说不得,要去大门外嘈嘈嚷嚷?如今你们住着我的院子,吃的我帮济的米,却来同我算账?那就好生算一算”说到最后,已是带了厉色。

    张大爷、张二爷本是欺软怕硬性子,打小又是阖家倚仗着张老安人这姑母过日子,见老太太厉色,都不敢应声,只望向张老舅爷。

    张老舅爷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深深运了一口气,在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来,取出几张庄票,一把拍到旁边几案上,咬牙道:“姐姐非要见了庄票方让我们看人是吧?这是五百两庄票,不管三姐、四姐,姐姐先唤个出来,就算是就此退还我家,我也认了”

    这一下惊的是张老安人,张家姊妹早被郑氏卖了。

    为了遮住自家儿子的荒唐事,防东窗事发,郑氏肯定会将人卖得远远的,哪里找得回来?

    张老舅爷说完那番话,就盯着张老安人瞧,两人做了六十多年姐弟,最了解张老安人的非张老舅爷莫属。

    见她脸上发僵,眼神闪烁,明显地透着心虚,张老舅爷立时心里踏实。

    今日上门来闹,他心中本没有多少底气。

    两家既在衙门过了契,那张三姐、张四姐如何都是沈家说了算,本生不得与无资格过问。可法理不外乎人情,他不过是家贫无力为孙女置办嫁妆方将孙女送外甥家做养女,又不是卖为婢子,怎就过问不得?

    他没底气的缘故,是不确定两个孙女到底还在不在沈宅。

    要是还在沈宅,他闹上这么一出,就成了笑话,怕也要惹恼了这个胞姐;只有确实如传言所说惹恼了张老安人,让张老安人送外头去,这文章方能做的。

    那两个孙女,一个温柔腼腆,一个活泼机灵,这几年都奉承得老安人好好的,哪里就会突然恼了?连张家人都瞒着,可见其中有不妥当地方。

    不管哪里不妥当,只要张老安人忌惮,张家以后就有了指望。否则瞧这母子两个越来越面酸心狠,哪里还理会张家人死活。

    张老舅爷板着脸,看着张老安人,催促道:“姐姐快收了庄票,打发人叫三姐、四姐吧”

    张老安人已收了恼意,露出几分无奈:“三姐、四姐错了规矩,我送她们姊妹去庄子里学规矩去了这才去了两日,折腾个甚来?等过些日子规矩学好了,我自会打发人去接回来”

    张老舅爷冷哼道:“我好好俩孙女被姐姐接进来教导,倒教出两个不懂规矩的?那姐姐说说看,她们姊妹到底错了什么规矩,使得姐姐下了狠心管教?”

    张老安人只觉得脑子里“嗡嗡”,面上难掩怒意。

    这两日她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肠子都要悔青。她待张家姊妹如亲孙女般疼爱,这两个却要祸害死沈家。为了她们姊妹,闹得儿子出妾,宝贝大孙子也挨了打骂,至亲骨肉之间生嫌隙。

    也就是郑氏出手快,换成是张老安人知晓,也不会再容张家姊妹在家里。

    想着不是儿子起了色心,而是张家姊妹摸过去勾引尊亲长辈,张老安人眼中张家人就都成了仇人。

    她瞪着张老舅爷,火冒三丈道:“你还有脸问?教出俩不要面子小贱人出来,老身好吃好喝供养,她们却忘恩负义,闹得我阖家不安生换了旁人,早一顿板子敲死;不过是念在她们姊妹姓张,方便宜了她们不去找你算账,你倒有脸上门来闹?”

    张老舅爷虽早猜测这里头定有不对劲处,可毕竟只是猜不到到底是何处纰漏,见张老安人怒火不似假装,声音也低了:“是去招瑾哥了?这表姊妹兄弟间,亲热一二,又有甚来?”想到那日郑氏热络大方,便想到旁处:“可是郑氏不许?她一个妾,姐姐也太抬举她”

    张老安人方才不过是怒火攻心,方说漏了嘴,心中已是悔了。

    听张老舅爷扯到宝贝大孙子头上,她自是不应,立时撂下脸,不快道:“不甘大哥之事,你莫要胡说坏大哥名声

    这男男女女之间的事,本就是女子吃亏,与男子来说不过是风流韵事。

    张老舅爷只当两个孙女与沈瑾有了首尾,方被郑氏不容。

    按理来说,张老安人本来是有心让侄孙女给孙媳的,当不会如此反应。能让张老安人与郑氏都惊恼防范的,定是了不得的大事。

    沈瑾十一月初除服,如今还不到月末,这最让张老安人与郑氏担心的是什么?

    张老舅爷只觉得自己立时清明,猜到“真相”,看着张老安人,理直气壮道:“本是沈瑾孝期不谨、逼良成奸,怎就成了我家三姐、四姐的错处?”

    张老安人被这“罪名”惊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方醒过神来,指了张老舅爷鼻子道:“好好的,一个劲往大哥身上扯什么?这要命的话也是能胡乱说的?”

    张老舅爷却是坐得稳当:“你们家就这几口人,不是去招惹瑾哥,还是去招惹瑞哥不成?”

    张老安人闻言,眼眸微暗,咬牙道:“正是说着了,就是四姐那没脸没皮的去招惹了瑞哥瑞哥身边是隔壁大娘子与状元公安排的人,这丢人都丢到亲戚家,我才气得使人送她们姊妹到庄子上。”

    她说得信誓旦旦,张老舅爷“腾”的一下子起身,冷笑道:“姐姐将污水往瑞哥身上推,亏心不亏心?瑾哥多大,瑞哥多大?毛都没长的娃娃,怎个勾引法?姐姐是将旁人都当成傻子?若是姐姐还这般说,那就去隔壁对质要是隔壁大娘子应一声确有其事,那是我张家家教不好,没教好女儿,去祸害瑞哥身子,我再不啰嗦,她们姊妹两个任打任杀姐姐可敢同我去?”

    张老安人被顶了满脸涨红,浑身直哆嗦。

    这本就是遮着的事,方才大门外张家爷孙父子闹了一出,说不得会引得什么闲话。再去隔壁闹腾,难道郭氏是个性子软乎的?

    以郭氏对沈瑞的疼爱,要是晓得她将此事扯到沈瑞身上,定是不依,要查个明明白白。

    这事情,哪里禁查?

    张家人还不知详情,已经借此要挟,那件事是万万不能露半点口风。可是就这样任由张老舅爷将屎盆子扣在自己宝贝大孙子头上,张老安人又觉得要呕血。

    屋子里僵持住,张老安人傻在那里。

    张家父子爷孙,脸上却都跟着放光。

    沈瑾是谁?沈家小才子,老安人命根子。

    明明是庶孽出身,却是得了天大福气,记名嫡子不说,连带着继承一份丰厚产业。

    张家众人本有心与之亲近,那小子却是个势利眼,客客气气,不过面子情。

    以庶子之身记名嫡子又得了嫡母嫁妆,却在嫡母孝期逼奸表姊妹有妊,这要是闹出来,他的秀才功名不用要了。

    张家众人都看着张老安人,想起昔日富贵生活,对于这张老安人一肚子埋怨。

    骗卖孙氏嫁妆固然是张家不对,可最后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些产业还是回来四房。被沈家族人抢了产业的是张家,连祖田都被逼卖的也是张家。

    张老安人不说不体恤娘家,贴补一二,反而越发吝啬起来,连亲戚之间的走礼都免了。

    张老舅爷眼中添了得意:“姐姐怎么……”

    话没说完,便被人打断,沈举人黑着脸摔了帘子进来,看着张老舅爷道:“到底为止,勿要再啰嗦到底想要讹多少?开出价来?”

    眼见张老舅爷目露贪婪,沈举人冷哼道:“只是开价前,舅舅要先掂量掂量,会不会撑死?四房因张家被折腾得如何,账面上到底剩没剩银钱,旁人不知道,舅爷可别装糊涂?大不了鱼死网破,我又不是只有大哥一个儿子”

    张老安人在旁,死攥着拳头,咬紧牙根才没开口,却是眼前昏黑,身子一头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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