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驻地,朱由诚感觉腹痛如刀绞,一种要喷薄而出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转头看看六位千户,脸色都不太好看,坏了,肯定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他也顾不得说些什么,直接冲进了厕所。

    锦衣卫每到一处,扎好帐蓬后,一定要挖坑,建个简易厕所,这是行军的硬性规定。朱由诚可不希望巡夜时踩到满脚的“黄金”,再说卫生没搞好,也容易引起传染病。

    方便出来,朱由诚心道,真是虚不受补,好好的一桌生猛海鲜,全部贡献给五谷轮回之所了。

    接着,别的厕所的门打开,吴虎平、陈国齐、蒋庭、冯定邦、许宁五位千户也从厕所里出来。女厕所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想来客青青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几个人相视苦笑,陈国齐疑心病重,道:“朱大人,莫不是李巡抚在饭菜里下了毒?”

    吴虎平道:“这怎么可能,大明的巡抚毒害大明的大学士兼天子亲军统帅,他是想谋反吗?”

    蒋庭、冯定邦、许宁也随声附和。

    朱由诚道:“应该是不太可能的,咱们又不是来查他是否犯法,只是途经这里,没有利害冲突,他何苦下毒?哎哟……,不行了,不行了……”

    说着他一捂肚子,又冲进了厕所。其他五个千户也感觉肚子里“叽哩咕噜”的,也大步流星地冲进厕所。

    这一夜,朱由诚和六个千户都没睡成,就是去厕所,去厕所,去厕所。后来几次都是让人搀进搀出的。

    天色微明时,朱由诚知道问题严重了。赶紧召来军医诊治。

    西镇抚司有医护千户,那里的医生主攻外科,不过拉肚子只是小毛病,应该也没问题吧。

    一位年约三十的医生皱着眉头给朱由诚切脉,号了半天脉,他说道:“朱大人。从脉相上看,您的心肝脾肺肾都没有问题,除了脉膊弱了点之外,一点问题也没有……”

    朱由诚挥了挥手,让这个庸医滚下去。这都拉得起不了床了,还没问题,问题大了去了。他不是不想骂这个耽误病人的庸医,而是他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另一位医生一屁股把这个庸医拱开,挤上前给朱由诚切脉。被挤走的医生一脸阴霾。蹲在地上。

    切着切着,这位医生的脸色就变了,他悄悄地缩回手,走到刚才那位医生那里,陪着他一起蹲在地上。

    侍卫拎着衣领,将这位医生提溜回朱由诚面前。

    朱由诚挥挥手,没力气说话。侍卫长期跟着朱由诚,知道他想问什么。便说道:“我说你这个人哪,查出什么问题就告诉朱大人哪。一声不吭地蹲到墙角去算个什么意思?”

    医生满脸羞愧,道:“在下是位庸医,我切的脉相和刚才那位大哥一样……”

    跟随出征的医生一个个替朱由诚切了脉,全都蹲到墙角去了。

    朱由诚心道,难道自己就这样活活地拉死吗?记得刚重生的那会儿,也是一样。当时发誓,绝不死得那样可笑。可是时间流转,十年后,又是这么可笑的病症,难道自己注定要可笑地死去吗?

    他心中百味杂陈。忽然想起了当陈|毅|老总的绝命词,便要来纸笔,勉强写下:“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此去泉台聚汉儿,旌旗十万斩阎罗。”

    写到“罗”字最后一笔的时候,手中的笔“扑”的一声掉在地上,朱由诚趴在床上,再也不动了。

    侍卫们大放悲声,纷纷叫道:“朱大人!”

    躺在旁边的六位千户勉力爬了起来,冲到朱由诚的床边,一个个泪流满面。而客青青更是哭得死去活来,拼命地摇晃朱由诚的身体。

    “吵……吵死了。我……我休息一下都不行……行呀。”朱由诚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我又没说我死了。”

    六个千户啼笑皆非,这个朱大人,有事没事都要耍他们一下,不知道大喜大悲容易伤身吗?如果我们急出个好歹来,算谁的?

    侍卫们忙把六位千户扶回床上。

    朱由诚继续用微弱的声音说道:“给……给他们看看……”

    医生们于是又把手伸向千户们的脉膊,结果一轮下来,医生们的头垂得更低了,脸也变得更黑了。

    正在慌乱间,有卫兵通报,登莱巡抚李嵩求见。

    不一会儿,李嵩进来了,见到朱由诚瘦得脱了形的脸庞,嚷道:“这是怎么回事,昨日见朱大人还是龙精虎猛,怎么今日就缠|绵病榻了?”

    侍卫们忙向李嵩介绍病情,李嵩神色懊恼,说道:“本来今天还想和朱大人商量运兵的事情呢,现在朱大人病成这个样子了,还怎么出兵?唉,真是天意弄人哪,还是先调养一下身体,养好病再议出兵事宜。”

    接着,李嵩让自己的亲兵跑步去登州城请最有名的郎中给朱由诚瞧病。

    不一会儿,一个背着药箱的郎中就被亲兵架进了中军大帐。郎中还兀自念叨:“哪有这么请郎中的?虽说医者父母心,可是你也得尊重医生呀……”

    看到周围金盔金甲的士兵,郎中知道是给了不起的大人物看病,再不敢作声了。再看看平时高高在上的巡抚大人,正在低眉顺眼地服侍床上的人,更是吓得手脚冰凉。这位大人物,该是怎样的大人物啊。

    郎中抖抖索索地把手搭在朱由诚的手上,先是一指,再加一指,最后四指全上,竟然一点脉膊也没摸到。郎中慌了,换了自己的右手去摸,结果还是没摸到脉膊。

    一个微弱的声音说道:“反……反了。”

    郎中低头一看,他正搭在朱由诚的手背上,那里摸得到脉膊才怪呢。

    郎中晃晃头,让自己清醒一点,然后小心地切脉。可是摸到脉,比摸不到脉更麻烦。因为摸不到脉。至少说明病人是不正常的,可是他切到的脉,除了微弱一点,哪里都是正常的。

    郎中可不敢说:“大人,您哪儿都正常,一点事都没有。”那样非被这位大人的卫兵打出去不可。而巡抚大人听了这话,估计也不会饶过自己。

    郎中的汗下来了。不过名医就是名医,从脉相上看不出问题,他立刻想起了中医诊断的四种方法——“望闻问切”中的问。

    他问道:“敢问这位大人,昨天吃了些什么东西呀?”

    朱由诚没有力气回答,六位陪同他去的千户也没有力气回答,而在院子里的侍卫吃的菜色和客厅里不一样,要差几个档次,也说不出来。幸亏这里还有一位吃过那桌豪华大餐的巡抚大人。

    “不过是些生猛海鲜罢了。鱼翅、大黄鱼、带鱼、石斑鱼、鲍鱼、牡蛎、大龙虾、象拔蚌、螃蟹……,嗯,差不多就这些了。”

    郎中的口水流出来了,这么些好东西呀,吃不死你们这些贪官污吏。问题查清了,一定是这位大人见到这么些好东西,胡吃海塞,吃撑着了。开点健胃消食的药就行了。

    一个虚弱的声音补充道:“还……还喝了点……点蜂……蜂蜜水。”

    说话的是医护千户客青青,她成天呆在医护千户里。知道回答医生的问题要清楚完整,听李嵩没有提喝的东西,便补充了一句。

    正想开药方的郎中差点没吓死,幸亏听了后面补充的一句,要不然开错药方是要死人的。

    郎中怒道:“谁让你们吃海鲜的时候喝蜂蜜的,不想活了吧?海鲜加蜂蜜。就是砒霜呀。是,是有人吃海鲜,喝蜂蜜没事。但老夫行医十多年,十个这样吃的,就有四个是有问题的。你以为你那么幸运。就是那六个人之一啊。不用吃药了,没药可治!”

    侍卫们跪下来,痛哭着乞求神医救救他们的朱大人。

    郎中奇道:“你们做什么?我说没药可治,又没说他们会死。你们跪下来做什么?你们别急,这样吃出来的问题,拉出来就没事了。你们大人这两天一直会拉,拉着拉着……”

    “就好了?”一名侍卫欣喜地问道。

    “就习惯了,胡吃海塞的病好得哪有那么快,最起码得拉个十天半个月吧。这段时间给你们家大人吃点清淡的,多喝点水。”

    一个微弱的声音补充道:“水里搁点盐。”

    “咦,谁说的?《本草纲目》里确实有说,那就加点盐吧。想不到这军帐中也有神医啊。”

    “是我们朱大人说的。朱大人是星宿下凡,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医卜星相无所不精。”

    “哼,我看未必,至少不会吃,否则也不会见到砒霜还猛吃了。”

    朱由诚虽然病秧秧的,但心念电转,军中固然需要外科医生,但也需要内科医生。眼前这人医术精湛,如果能留在军中倒是一件好事。可是怎么把他留下来呢?用官位吸引他,未必有用。

    忽然他想起了前世院长压在玻璃板底下的《汤头歌》,平时就要犯了错,就会被抓着去抄一遍。他大错小错不断,抄了没一万遍,也有几千遍,都倒背如流了。现在《汤头歌》似乎还没有流行于世,用这个吸引这位名医,或许有效。

    他用微弱的声音低低地念道:“四君子汤中和义,参术茯苓甘草比,益以夏陈名六君,祛痰补气阳虚饵,除祛半夏名异功,或加香砂胃寒使。”

    四君子汤原出于宋代《太平惠民和剂局方》,郎中既然被称为登州神医,这个方子还是知道的。不过方子虽好,背诵起来,却非常拗口,小时候不知挨了师父多少板子,才记了下来。

    这位大人口中的方子变成了口诀,不但把药材名字列了出来,而且还把功效说了出来,如果这个口诀流传出去,不知道会造就多少神医。不过他只有这一首,还是有很多首呢?得留下来弄清楚。

    郎中取下药箱,道“大人病重,我必须在旁边守候。麻烦你,对,就是把我抓来的那位,在我家门口贴张告示,让那些看病的人来军营找我,我暂时不回去了。”

    不知不觉,郎中的口气由晢时回不去,变成了暂时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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