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随时可能杀回来,这么多人马散乱逃亡,行迹想遮掩也遮掩不住,因此邓季只是一个劲催促众人加快速度前行。

    一路前行,之前侥幸逃到山林中的不少老弱又钻了出来,没有粮食他们流窜山林也难熬过,只能回到队伍里来。

    鲁医匠和他的两个孙子在乱军中有幸躲过一劫,他同另一个幸存的医匠便成了队伍中最忙碌的人,行军中还要跑前跑后照料伤号。

    好在官兵被羝根他们大队精壮吸引住,一时顾不上回头找他们的麻烦,奔逃到天尽黑,邓季寻了个山谷歇息。

    连邓季在内,通宵行军、遭伏苦战、亡命奔逃,这一天下来,队伍里个个都乏得不行,刚宣布停歇,不少人便不顾泥泞倒地不起,山谷中鼾声响成一片。

    荒郊野外,春寒甚重,可蛾贼们早已习惯,娇惯的早就死得只剩白骨了。

    休憩一夜后,怕烟火引来官兵,人们只能就着溪水啃生粟米或麨(注1),邓季找来韩奇,在车黍养伤的辎重车旁一起商讨今后行止。

    这支以老弱妇孺为主的残军,目前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难题,除恐官兵追击外,可战之力太少也是很大问题。

    之前羝根麾下,精壮与老弱比例基本是一比二,如今虽没统计过,幸存下来的老弱估摸怎么也还有四千多,健全能战精壮百余,是一比四十的比例,也就是说在这乱世一个精壮要养活四十老弱,这可不是一般的艰难,就算躺在辎重车上幸存下来的两百多于羝根麾下伤兵将来痊愈,也不可能全都还能握兵刃上阵,即便全部痊愈成为能战精壮,比例依然很悬殊。

    压力很大,当然好事情也不是没有。羝根的辎重牲畜完全留下,虽在混战中损失不小,但所有人熬上半年是不成问题的,捡到的武器甲胄也不少,如今反倒愁没精壮来使用。

    三人商讨一阵,得出结论,这群老弱妇孺要想活下来,无论如何还是得到太行中去,求庇于张燕的黑山贼军才行,否则只需随便再来支郡县兵,就足灭掉他们。

    八百里太行绵延,可不一定需要往西北方去,三人商定后,决议再往东南走几天避开那支官兵精锐,便转向西南方,下曲阳、瘿陶这些地方一定是要避开的。

    “对了,再往东走就是鄡(qiao,平声)县,”定了前程,车黍出声道:“鄡县令(注2)可是位大才,若入其境,得让咱们的人收敛些!”

    黄巾之乱中,这些造反的蛾贼四处打家劫舍,却也非常敬重士人,特别是名士,基本都不会去冒犯,这是有历史记载的,青州黄巾路遇经学大师郑玄,不但没有为难,皆拜之,相约不敢入其县境,郑玄是高密人,青州黄巾之乱时间长波及全州郡县,却从未进入过高密作乱,就是因为郑玄住在那里的原因。

    车黍大大咧咧的,想不到也如此敬重士人,邓季顿时好奇问道:“哪位大才让车大个你如此推崇?”

    车黍肃然道:“这位大才乃魏郡人,曾举茂才(注3),少有权谋,通诗书,乡野闻名,姓沮(ju平声,与沮丧的‘沮’不同音)名授,字公与!”

    “沮授?”邓季在嘴里念过两遍,他前世一个初中生,读《三国演义》只是休闲般粗略嚼过一遍,不求甚解的,更不知道这个姓氏发音不同,半晌才反应过来,张嘴结舌地看向大个子车黍。

    袁绍手下出名的谋士,邓季记不住各自品性谋略之类,但沮授、田丰、审配、许攸、逢纪的名字他还是有印象的,到这乱世十四年,名臣武将还一个没见过,对他来说,这些人可是仅能仰望的存在,如今听到一位就近在咫尺,自然是心花怒放了。

    沮授果然是大才啊,玩游戏时智力值很高的。

    袁绍的几个谋士最后好像没一个得善果的,他娘的,要不要去将这沮授抓过来,让他鞍前马后伺候?

    虽有穿越优势在,但邓季能力实在有限,也和车黍一样,只知道这人是“大才”,但人家到底“才”在那里根本就不知,只是名人效应下,想不敬仰都不成。

    脑中意淫好久,直到韩奇摇晃几下,他才醒过来。

    “什么?”

    车黍不知他为何诞着口水傻笑,自己的话他明显就没听到,翻白眼没好气道:“刚才我说,你的名号想好了!”

    “哦!”如今自家可是掌着数千人的大人物,“疙瘩”这个外号确实有些寒碜了,邓季来了兴致,暂时抛开沮授:“什么名号?”

    “雷公!”

    “雷公?”邓季念了念,问道:“为啥取这名号?”

    车黍咧嘴一笑:“谁叫你声如霹雳?正该叫雷公,只是太行中,也有位叫张雷公的渠帅,却是重名了!”

    真叫车黍自家想个威风的名号出来可不易,还好太行中就有个以大嗓门闻名的渠帅,他便灵光一闪,依葫芦照搬过来。

    韩奇微微一笑:“重名便重名,昨日刚走两位羝根,今后便有两位雷公,正好!”

    邓季期待道:“比‘疙瘩’威风么?”

    “威风百倍!”

    这次答话的却不是车黍和韩奇,而是崔度这大家子。

    车黍和崔度就躺在一辆辎重车上,三人商量事情也没避着他,只是这人很有阶下囚觉悟,向来话少,如今居然难得的插了句。

    “我说崔家公子,”自从让车黍看顾过他一回后,邓季已不奢望再结交上他,态度便随意得多了:“待你伤好了,准备去那里?”

    崔度一怔:“你不杀我?不拿我换钱粮?”

    邓季眼皮一跳,拿他找崔氏换钱粮倒不错,可也要自家有这实力才行,凭如今这百十精壮,人家部曲一来都不够塞牙的,他只得懊恼道:“趁老子心情好,赶紧的,伤好后去那里?”

    偏头想想,崔度道:“若你们不杀我,我也不好再去军中与你等为敌,辽东襄平县尉是我兄长,我可去投他!”

    “成,只要老子们不被官府灭了,等你伤好,让你去辽东!”

    又闲话一阵,邓季才与韩奇吆喝起全军继续行军。

    精壮们休息过一夜,力气回复,如今邓季手里战马有六十余匹,驽马近百,便挑几个精细的做斥候,前后打探官兵动向,其余精壮驾马跟在老弱后面,马尾扎上树枝,消除大队人车牲畜走过的痕迹。

    今日再不能如同昨日般只顾逃命,老弱被严令不得掉队,不得出列,反正以尽量少留下痕迹为要。

    对那名士沮授,邓季想想还可以,凭如今这百余精壮,想要攻打下一座县城却不太可能,因此距离鄡县几十里时,全军便转向到西南,之后插入安平国,过阜城、南宫两县之后再回巨鹿郡的巨鹿县。

    这下总算远远绕开瘿陶,官兵也没追来,上下人等都喘了口气。

    春季多雨,一路行来遭了好几次雨淋,若不是辎重车上都有羊皮可遮盖,那些粮食定遭不住要发霉。

    除粮食外,牲畜也没事,不过人可就没那么幸运,这段时间,被雨淋和夜间寒气侵袭,队伍里病人呈几何倍数往上增长,也有身体虚弱熬不住倒沟壑里送命的,两个医匠仍旧是队伍中最繁忙的,药草有限,只能先紧着那些伤重的,若不是有他们两个在,死亡人数会更多。

    一路上生机也多了些,城池附近都有农夫出来耕种,撒下一年希望,不过个个如同惊弓之鸟,远远发现黄巾队伍过来,立刻牵牛抬犁逃回城中。

    巨鹿郡治所居然不在巨鹿而在瘿陶,这是让邓季觉得很奇怪的事情,可惜他不是史学家,探不得其中因由。

    在我国历史上巨鹿素来有名,尧禅位于舜即在此地,秦末的巨鹿之战也人人耳熟能详,后世明朝朱棣靖难之役还是在这里,县城北方有名为广阿泽的大湖泊,是中国古代与云梦泽齐名的九大内陆湖泊(注4)之一,可惜今世已大部消失。

    对这群蛾贼来说,更重要的是大贤良师兄弟三人就是巨鹿人,这里是太平道的圣地。

    注1:麨(chao三声),指炒的米粉、面粉,粟或麦所制。

    注2:万户以上大县设县令,万户以下小县设县长,襄平是辽东郡治所,是大县。

    注3:茂才,就是秀才,为避光武帝刘秀的名讳,东汉改为茂才。

    注4:古时将全国九大湖泊合称九薮,《吕氏春秋·有始》:“九薮:吴之具区,楚之云梦,秦之阳华,晋之大陆,梁之圃田,宋之孟诸,齐之海隅,赵之钜鹿,燕之大昭。”钜鹿就指广阿泽。

    古写为钜鹿,今人钜巨混用,后来统一写为巨鹿。

    另:其实古黄河也曾经经过巨鹿,但由于历史上黄河改道次数有上千次之多,东汉末年黄河古道详细图在下实在查不到,文中凡涉及黄河水道皆用现今河道,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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