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紧盯着那几个字,呼吸一松,竟颓然跌坐到地上。

    良久,她将卷宗放回去,又将十多年前夏家案的卷子抽出来,微微用力做出数道握痕,而后放回原来的地方。

    素珍走出刑部衙门的时候,夕阳已西下。

    一名男子从库房背后缓缓走出,盯着少年身影踟蹰消失。

    这人面如冠玉,眉眼清俊,通身都温雅斐然,正是那吏部侍郎李兆廷。

    库房前两名看守小吏数天前便亲见萧越将他带过来两次,立下满脸堆笑道:“李大人,又过来了,可是有要事?”

    李兆廷道:“找点资料,已和你们萧尚书知会过。”

    小吏自不多话,恭恭敬敬让他进了去。

    靡靡灯火下,库房资料还未来的及手,李兆廷将一份卷子从众卷中抽出,他打开一看,里面正是片刻前素珍看过的内容,他将这份卷宗——冯家案的卷宗卷折叠好放进自己腰带之内,又从袖中取出一份圈折整齐的卷宗放进千万份卷宗之中。

    做完这一切,他吹熄了灯火,缓缓走出库房。

    数天天他便来过这里。

    和权非同说的是,一查当年晋王案的资料,毕竟,在冯少卿将晋王转解提刑衙门之前,晋王被刑部扣押过。

    冯少卿彼时甚得德靖帝赏识,冯少卿乃德靖帝年间一任状元,冯少卿出身贫农之家,德靖帝不知晋王曾对来京读书赴考的冯少卿一见赏识,对他有过资助。是已冯少卿提出由他来审晋王,德靖皇帝欣然许之。

    权非同却是后来不知从何得知晋冯的渊源,并认为,晋王当年曾将太宗皇帝真正传位密诏交给冯少卿,以鬼才冯少卿之智,必将之藏在一妥贴之处,很可能便是提刑衙门或是提刑府。这也是他当初要举荐李兆廷成为提刑的原因。

    数天前一个夜晚,李兆廷提出来这里一查晋王被抄家之后包括当时刑部尚书与之交谈所录详细卷宗,权非同同意了。

    然,李兆廷来到这里,并没有翻查晋王的档案,而是查阅了冯家案的卷宗。随后他吩咐魏成辉做了一份一模一样的假卷宗,再过来将假卷宗放了进去,将真卷宗抽了出来。

    没有人能伪造出这么一份完美的假卷宗,但三朝老臣,熟知京畿的魏成辉却可以。

    今天来此,便是将此前的假卷宗取回,将真卷宗放回去。

    嗯,冯素珍看的是假卷宗。

    他知道,她一定来看。他要她死心,她要报仇的人已经死了,他要她远离京城。这是他替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自此,亦再不相欠。

    有句话叫螳螂捕蝉。

    素珍不知道,她走出刑部的时候,内里有人,也不知,衙门对面小巷亦有两名锦袍男子。

    正是清早在朝堂见过的连捷和连琴。

    连琴冷笑,“朱雀这两天派去鲁蓟那边的探子有了消息,报说她是罪囚夏家遗孤,六哥说她指不定会这里查看夏家案的呈堂记录,她果来了。”

    连捷颔首,“我不想做绝,但正如我方才所说,六哥有无烟,有阿顾,此时又多个聪颖骄傲的妙音,各色各样的女子,并非她不可。若她不肯对六哥坦诚交心,对六哥有任何威胁,我都不会放过。”

    “六哥说过,说不准她身上还有秘密。他会将她戳出来,到时,只要教我知道,除想翻她那夏家的死人案子,她还有任何想法,我也……”

    连琴“嗯”了声,狠狠一点头,盯着前方那瘦削背影消失在街角,目中皆是腥残色。

    137 送爱入局(7) pqiaolg

    傍晚,宫。言絝酆暵

    连玉在御书房里批阅奏章,门外内侍恭恭敬敬报道:“皇上,双城姑娘求见。”

    连玉搁下笔,“请姑娘进来。”

    很快,女子进来下拜,“见过皇上。”

    脸上并非没有一丝惶恐的,苦笑道:“若非传唤,双城实不该到这御书房来,是双城冒昧了。”

    连玉微微挑眉,“不该你也来了,有什么说吧,朕不怪你。”

    男人示意她坐下来,眼中有浅浅笑意,一双琥眸暖褐流动,宛如单薄琉璃,却教人看不到底。

    以前,他从不会开这些玩笑,他变了。越发虚怀若谷,让人无法掌握茕。

    双城有些出神,直至连玉屈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咯咯几声提醒了她的微微失态。

    她没有就坐,弯腰又福了一福,轻声道:“听说皇上三天后将启程南下视察皇陵施工进展,双城请求……请求伴驾。”

    连玉眸中微有严色,“双城,朕此次去并非游玩。”

    “奴婢知道,”双城仍是苦笑,“只是,奴婢实在惶恐在这宫中担惊受怕的日子……”

    “朕已下过旨,谁都不敢动你。”

    “若是皇太后呢?呐”

    “她不会,”连玉淡淡一句,突然似乎想起什么,微叹了口气,“倒是朕疏忽了,若她让无烟来当这个丑人,倒是棘手。”

    “她会让魏妃害我……”双城闻言亦是微微一震,半晌,方道:“皇上倒明白女子心态。”

    连玉轻笑,“不是明白女子心态,而是这世间权力之峰,尔虞我诈,借刀杀人,大抵如是。”

    “双城,回去准备一下,你也随驾出行罢。”

    双城一怔而喜,盈盈拜谢。她是极为隐忍之人,只是此刻久唯的喜悦搅动着心扉,又见那金色夕光从窗户映入,鎏金之辉古拙而宁致,连玉因是守丧期间,一身白色便服,襟修梅竹,两手交握叠放在桌上,风流优雅到极致,那眼底却又隐隐透着一股强大力量,刚柔之间,让人不敢仰望。一时不由得痴了,心中翻来覆去,竟是那句:为何如今伴在这人身边的,不是她?

    虽已是苦苦压抑,却终究再也按捺不住,将心里压抑了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皇上当初接双城进宫是不是因为阿萝姐姐?”

    虽是问了,却害怕听到答案。

    连玉亦是微微变了脸色,半晌,终淡淡道:“你曾于宫中上书房读书,没多久却因身子不好而辍,直至阿萝不在一段时日,你身子方见好转,去了那民间私塾求学,这一去便是数年。若你自此不回倒好,你却终是回来了,虽说你和权相定了亲,婚期定在三载之后,母后终是不放心,因为你长的和你姐姐极为相像……遂宣你进宫,祝勉你与权相尽早成婚。”

    “嗯,皇太后不喜奴婢姐姐,也不喜奴婢,只怕奴婢这一回京……会引起皇上的想法。”双城说到此处,也是微微攥紧手指,两颊红了。

    连玉看她羞涩不安,怕吓到她,微微一叹,声音也不复方才冷淡,“你进宫那天,缻妃病了,朕去看她,这病来的恰巧,朕焉不知其中蹊跷,母后其实也知拦朕不住,不过是借此提醒朕不要去看你,但朕最终还是过去了。”

    “想看看你,看看阿萝的妹子如今长的怎样了,过的可好。”

    双城眼眶一热,却倔强的一声不吭,身手轻轻揾去眼泪,抬首紧紧看向眼前年轻又威严的君王。

    “可惜,朕那天失态了,乍看你一刹,将茶杯都摔了个粉碎,你旧时未长成,和阿萝只不过有五六分相像,如今却足有七八分。”

    “加之你婉拒了太后,不愿将婚期提前,那一下,朕便知道,必须要将你接进宫来。否则,母后未必会放过你,宫外太多可乘之机,只有将你放在朕眼皮底下,朕才放心。”

    双城喃喃低语道:“你将我接进来,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

    “嗯,搞砸了你和权相的婚事,朕亦是抱歉,没有告诉你,是不希望你活在随时会被谋害的恐惧中,只是如今缻妃的事你已是担了惊,朕便索性一并与你说了。”

    “莫要害怕,除非朕死了,否则谁也不能动你。”

    连玉扬唇笑言,眼底却是深邃而沉稳的笃定。

    这是一个帝王的承诺,何况,这是个能力卓绝的帝王。

    双城心下怦跳,轻轻捂住嘴,一直如尖刀悬于头额的忧戚荒凉在这一刻被他抚了安,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

    “谢谢你,姐夫。”

    她眼梢荡起丝妩媚

    连玉一怔。那是连玉此前并未见过的,出现在清冷的她的身上。

    她进来时带上门,此时,双城一看窗子,飞快走到窗边掩上窗,又飞快折回,走到连玉身边,俯身吻住了他。

    一触即退。

    男子柔软温热又充满阳刚气息的唇瓣,让她心跳加速让她慌乱,她匆匆看他一眼,看他皱起的眉眼,赶紧开门跑了出去。

    一路上,她脚步匆匆,嘴角却不断溢出久违的笑意,心想,便是一向气度沉着的连玉这下也是要乱了。

    禁不住高兴的微微晕眩。

    ……

    御书房中,连玉确是有些被慑,实是万万意料不到——他微微皱住眉头,顺手拿起茶盅,却迟迟没有漱口,不得不承认方才一瞬心中亦是微微一动,那双和阿萝十足的眼睛……

    素珍回到提刑府的时候,已是入夜时分。

    大伙在厅上等她吃饭,福伯连忙替她置了碗筷,想了想,又拿了封信递给她,说是权府过来的。

    传奇,138 送爱入局(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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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她心情本便乱,只让他们先吃,拿了信径自回房,众人看她神色古怪,便要跟过去,却教她锁在了房外。浪kunghei

    她很快拆了信。

    信仍是来自李兆廷,此次亦仍是借了权非同的名义,连玉要疑,也不会扯到他身上,否则,她和李兆廷都麻烦茕。

    “度卿已阅刑部公文,吾早阅之。迄今,惟有一言,仍乃当初所愿,请速离京。”

    原来,他此前已去过刑部!

    素珍紧握双手,现在她该怎么做,本来清晰的目标、前行的脚步,一瞬间突然全部乱了呐。

    李兆廷信中其实还有没说的话,那隐晦的话她明白。

    他一直都认为她大胆莽为,身份迟早被捅破。

    天下皆知李兆廷和冯素珍有婚约在身,但毕竟冯素珍已“身死”,婚约也名存实亡,李兆廷虽是权非同门下,如今和连玉抗持着,然两派之争是持久之战,李兆廷又是谨慎才智之人,一段时间内都绝不会出事。

    若她继续留下来,世事难料,再小心,都难免不会露出破绽,就像奉机案,她一时仁慈,被捅穿为女儿身。

    伴君如伴虎,尤是像连玉这般城府的人,她不是没有见过他怎样去破对手的深局,她藏的再深,他未必查不出。

    一旦她真正身份被识穿,势必会连累李兆廷。

    连玉按上一条知情不报之罪,李兆廷便是杀身之祸,作为权派的代表人物,连玉怎会不利用此大好契机将他除之而后快?

    权非同也保不了他,除非即时造反。

    可权非同和李兆廷关系再深厚,也断不可能为了一个师弟现下便和连玉兵戎相见。

    是以,李兆廷两次提出希望她离去:一为她性命着想,二亦为他京中根基。

    只是,他为人骄傲,自不屑将这种话说出来。

    但她还是隐隐明白他所有心思。

    再者,他怕她还对他有意,不利于他和顾双城之间。

    她能理解他。

    可就这样让爹娘无辜枉死吗?

    他们的尸首还在官府手上,又或已投入乱葬岗,她身为人子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受辱至此?

    她一拳掷打在桌上,她该怎么办?

    本来她一路回来,想的是,若非连玉所为便好办多了。

    她还记得冯美人说过,有生之年,惟愿天下太平,永无战乱,小桥流水,观霞赏星。

    这样的爹爹怎会造反?

    且他深爱妻子,也断不会置妻儿于此万劫不复之境。

    她可以进一步取得连玉的信任,让连玉下旨为冯家平反,让爹娘兄长红绡不必一生背负逆贼之名,将他们尸首领回,好好安葬!

    可是,哪怕李兆廷骗过她,他待她却全非绝情,她怎能连累他?

    他不爱她,她却爱了他十多年,不是说放就放,他就像她的习惯。

    她可以成全他爱顾双全,情愿自己哭死,却舍不得他受到一丝伤害。

    她狠狠抓着头发,头疼欲.裂。

    “公子,霍侯求见。”正折腾的伤口都微微裂开了,门外传来福伯微微苍老的声音。

    她一怔,这大晚上的霍长安来找她做什么,总不会是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吧。

    她出去一看,霍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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