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岌岌可危,任是谁,也无法在这样的危局中突破重生。

    “落子。”

    优雅的声音带了点漫不经心的散漫,叶韩看着那双凤眸里的了然,苦笑一声落下了最后一子。

    局面骤转,死而复生,潜龙遨游。

    宁渊将手里的那粒子轻轻抛在棋盘上,棋局终。

    温润的棋子散落在地毯上,黑白分明的色泽纵横交错,像极了战场交锋的沙盘。

    “我输了。”宁渊说得很坦然,眸子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这是唯一一个居然让她下了两局棋才能看透的人。

    “不,我输了,只是一盘棋就让我无迹可藏,洛宁渊,你还是第一个。”

    “是两盘棋。”宁渊敲了敲桌子,眉宇间一派散然。

    他的棋势杀伐霸道,比之当年的封凌寒而言毫不逊色,一盘棋足以看尽一人,她却用了两次才做到。

    “你想要天下。”肯定的声音,深沉铿锵。

    叶韩没有接话,只是拿起散落在各处的棋子一粒一粒放在棋盘上,隔了半响才慢慢道:“云州会成为我的阻碍吗?”

    “一切与我无干,谁坐天下我不关心。”

    这是在告诉他不要把她扯进天下之争吗?

    青年挑了挑眉,还真是诚实的性子。

    “我以为你会说别把洛家牵扯进去。”

    宁渊抬了抬手,眼底的神色有些意味深长。

    “天下若是大乱则根本无法苟安一隅,洛家手握重兵,怎么可能独善其身?你明知道这不可能。”

    “可你不是说与你无关?”青年摆弄棋子的手一顿,眼底骤然划过几许讶色:“你居然想把洛家拱手相让!”

    想到今日在北叶园恰好碰到的那团圆球,叶韩皱了皱眉,他敢肯定,在今天之前对面的女子绝对没有这种荒唐的想法。

    那团东西也能接掌洛家?这恐怕比五百年前的墨宁渊和太祖重新复活还要让人匪夷所思。

    百年基业,倾世权柄,居然弹指间就能放弃,到底是不在意,还是……

    叶韩抬头朝对面的女子看去,纯黑的衣袍,纯黑的发丝,柔润的下颚勾勒出优美而绮丽的弧度,茶色的眸子淡沉的色泽就如陈酿百年的醇酒,神秘而悠远。

    她就坐在这,但却让人无法从她身上看到任何一点属于寻常女子的娇弱和婉约。

    宁渊抬起眼,里面的光景便溢了出来,极致的尊贵和深沉,顾盼流转间深邃而睿智,这样的女子,恐怕就算是世代功勋的洛家也教养不出吧!

    “你真的只是洛宁渊吗?”轻轻的低喃在房间里响起,浅浅回转后慢慢散开,声音太低,连对面坐着的人都没有听见。

    叶韩兀自回过神来,发现宁渊仍是淡淡的望着他。

    “我该走了,多有打扰。”

    宁渊点点头,反正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她不想卷入纷争,外面怎么斗与她无关。

    宁渊摆了摆手朝桌边的软榻走去,叶韩还没有跨出门槛,她已经重新瘫倒在了上面,神色愉悦,甚至喉间轻微的哼了一声,显是极舒服。

    在地上坐了半天,应该是难为她了,只是她怎么会养出这么一副性子来了?

    刚刚还肃穆无比的气氛硬是让女子的哼声给折软了几分,叶韩好笑的抬抬眼,向外走了几步重新回转身来。

    明润的微光下,躺在软榻上的女子慵懒无比,但即使是如此,满身的气势仍是让人无法逼视。

    洛宁渊,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有入主天下的能力,却没有称霸天下的雄心。

    能看着洛家卷入纷争,却又能理直气壮的游离在一切权势之外。

    在一瞬间,叶韩甚至想,也许,这天下将来最大的变数在这里也说不定。

    只不过,怎么可能,她毕竟也只是大宁的一方诸侯而已。

    书房里极是安静,宁渊睁开眼看着青年离去的背影,低下头朝刚才的棋盘看去,眉角勾了起来,还真是明目张胆啊!

    志在天下吗?

    檀木雕刻的棋盘上,黑白的棋子交杂着摆了个大大的‘宁’。

    霸道嚣张,凛冽迫人。

    洛府门外,百里坐在马车外面,小腿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看着从大门口慢慢走近的叶韩,撇了撇嘴:“被揭穿了,不装了?”

    叶韩一步跨上马车,轻哼一声当作没听见,只是看着百里破烂的衣服眼里明显一副不屑的模样。

    “你那副腻歪的样子还想骗过小爷我……就你那个冷性子我还真不相信有捂热的一天!想让皇家怀疑也找错了对象,她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利用的人。”

    青年回望过来的眼神有点渗人,百里不自觉的收了声,缩了缩脖子。

    “我又没说错。”他轻声嘀咕了一句,转过眼朝叶韩看去,青年眼底从未有过的茫然让他想起了下午在园中为女子系上披肩的一幕。

    也许不全是做戏吧,只是看他这样子估计也不会跟里面的那位说出来,应该是碰了壁才对。

    百里心思一转拍了拍叶韩的肩,他的眼神晶亮亮的,让突然转过头的叶韩晃了下神。

    “怎么?撞墙了?”

    叶韩身子不自觉的退了退,破天荒的没有顶回去,只是坐着的背影更加笔直。

    “我们两个不一样。”看到叶韩疑惑的皱眉,百里指了指自己又拿小拇指勾了勾他:“你没发现吗?她对我们两个不一样,想一想她今天和封显说话的情景。”

    青年一愣,回忆起下午宁渊的举动,眉心突然一动,笑了起来。

    虽然语气还是一样的淡漠,可明显宁渊的眼神在那个时候是疏离而冷漠的。

    的的确确和对他们完全不一样。

    百里摊了摊手,一副无赖的样子:“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我们特别,或许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到,但是这并不坏不是吗?”

    无心的举动才最真切,洛宁渊早就无知觉的把他们两个划入了归属圈里面。

    否则,她不会容忍叶韩和百里询的那些举动。

    百里大力的拍了拍叶韩的肩膀,眉弯了又弯:“兄弟,加把劲。要不要我教你几招,满京城的大家小姐……”估计是想到了里面的女子那异于常人的气度,百里吹嘘的声音慢慢转小。

    叶韩冷硬的眉角柔和了下来,转过头朝百里勾了勾唇角,一副好心情的模样。

    百里询本就很圆的眼睛睁得更大,张开的嘴甚至忘记了合拢,这家伙,这么善意的表情还真是百年难遇啊。

    他转过头掀开窗户布帘朝后望去,安静的洛家庄园正在慢慢走远,只是那明灭的柔光仍然闪耀在那里。

    夜晚愈加宁静,赵府nei院却是灯火通明,方紫菲端着补品走进书房,看着在灯光下仍然奋笔疾书的丈夫,满腔柔情的走上前。

    “相公,天色太晚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赵然揉了揉眉角,把酸软的右手摆了摆,对着走进来的妻子笑了笑,接过递来的补品喝了一口道:“不了,明日北汗国的使者入京,我跟着于大人接待,马虎不得,你先去休息。”

    方紫菲乖巧的点点头,转身欲走,想了一下转过身来道:“我明日会去敬王府上拜访王妃……”

    赵然摆了摆手,低声道:“近日你还是不要出门了,在家好好修养吧。”他对上妻子疑惑的目光,嘴唇动了动艰涩的开口:“漠北戎族是洛家的死敌,他们进京,洛家的那位一定会被牵扯进来……”

    方紫菲愣住,点点头然后转身退了出去,只是握住木盘的手骤然紧了起来,纤细的指节泛出青白的色泽。

    洛宁渊是云州三十万军队的掌权者,皇家还要依靠洛家来抵御戎族,陛下一定会在这个时候对其加封赐赏,彰显皇家宽厚。

    他不想让她出门也是想保护她吧,京城贵族惯来喜欢踩低就高,她不出门也可避一避洛宁渊的风头。

    只是,太过难堪了,她错了一次,难道一世就只能活在洛宁渊的光芒下吗?

    赵然看着妻子萎靡的背影,眉垂下重新拿起笔在书案上勾画起来,隔了良久,才对着清冷的书房长叹了一口气。

    挑衅

    挑衅

    宣和帝坐在正殿的龙椅上,音沉的目光缓缓扫过大殿中央那个侃侃而谈、嚣张跋扈的戎族使者,他轻轻的转动扳指,速度不快不慢,面容仍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尊贵。

    安四立在后面,看着宣和帝的手势,额上的冷汗慢慢沁了下来。若是陛下以这样的速度转着扳指,那绝对是真的动怒了。

    他眼一扫朝那个北汗的将军看去,眼里带了点看死人的悲悯。

    除了那个直挺挺立在中央的使者,朝上的百官都察觉到端坐高处的帝王眼底的怒气,天子积威日重,他们垂着的头不免更是低了几分。

    “陛下,我汗这次遣本将来贵国,绝对有修好之意,若是陛下无法满足这个小小的要求,那贵国的诚意……”北汗使者呼延展长长的勾了个声调,看向宣和帝的眼里带了几分挑衅。

    听他此言,那些大臣的头埋得更低了。

    小小的要求?宣和帝眼底的眸色又沉了几分,只是面上却带起了极冷的笑容。

    提出这种荒唐至极的要求,难道真的以为我大宁怕了你们这些蛮夷之族不成。

    若是洛家一门还在……脑海里不期然出现了这句话,宣和帝神色一僵,紧了紧扳指不动声色的掩下了眼底些微的失态。

    “呼延使者,举办一次武斗并非难事,我大宁上下的好儿郎多的是,一定会和北汗来的武者好好切磋。你们又何必强求洛家的人来应战。”赵卓瞟了一眼宣和帝越来越沉的脸色,慢慢走出来安抚道。

    呼延展朝赵卓挑了挑眉,五尺高的身躯斜斜的跨了两步,声如洪钟的朝着赵卓说道:“赵丞相,你也知道我们草原上的雄鹰个个都是盖世英豪,怎可随便和人交战,洛家世代行武,如今难道连个出战的人选都没有吗?”

    百官一阵马蚤动,不少老大臣一个个翘高了胡子,眼里的愤怒压都压不住。有几个武将要不是被身边的人拉着都要跑出来单挑了。

    谁不知道十六年前一战洛家满门差不多都死光了,就只剩下个女娃娃撑着门面,如今居然还要洛家人迎战两国武斗,摆明了就是欺辱洛家无人。

    漠北三十万大军陈兵边境,这北方蛮子打不进来,居然跑到京城用这种方法来折辱洛家一门了,简直就是无耻至极。

    洛家一向是云州的守护神,当年一战虽说满门皆役,可至少余威犹在,十几年来戎族不敢轻易叩关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次若是不迎战,洛家势衰的消息一定会传遍大陆,到时候不止长了北汗国的士气,南疆也定会蠢蠢欲动,平静了十几年的边疆势必战乱再起。

    若是让洛家迎战,能不能赢先别说,堂堂大宁保不住一个幼女的传闻也会传遍天下,让其成为笑柄。

    这哪里是来和谈修好的?北汗王根本就是挖了个坑让大宁来跳,还是跳的心服口服的那一种。

    封显朝前面站着的几位兄长看了一眼,瞧他们都没有上奏的意思,犹豫了一下正准备开口,高坐上端的宣和帝却在此时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他脚一缩慢慢退了回去,父皇定是有主意了才对。

    封显微微抬头朝上一看,衣摆里的手猛地一缩,淡然的面容也多了几分冷锐出来。

    宣和帝是那种越生气看起来就越平静的人,早些年他刚登大宝的时候性子里的暴戾还能让下面的臣子看出一些来,近年来他积威日盛,浮于表面的狠厉也被很好的掩藏在了和蔼的面容下,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个一步一步从亲人尸骨上登上帝位的王者骨子里的狠辣暴戾一直都存在着。

    而现在,他很平静,诡异的淡漠的平静。

    封禄转了转大拇指上的墨绿扳指,沉下的龙目直直的朝呼延展望去,瞬间流露的杀气让被注视的人陡然背脊一凉,呼延展昂首立着的身子也不自觉的朝后缩了一下。

    他后退两步后反应过来又似有些不甘,端目哼哼了两声又朝前跨了几步,只是那股嚣张霸道的劲头明显弱了下来。

    “陛下,能和洛家人交战一直是我们草原雄鹰的荣耀,若是您允许,我代表那些勇猛的战士向您奉上最真诚的谢意。”呼延展微微朝前弯下了身子,右手抬肩朝宣和帝行了一礼,一双眼定定的看着上面端坐的帝王,粗狂的脸上带了一丝奇异的笑容。

    大宁皇室素来极要面子,你只要适时示弱就行了。呼延将军,我把汗国最勇猛的武士交给你,这次你必须击溃洛家的锐气,只要洛家的神话被打破,我们就能一举拿下云州,开创万事基业。

    大汗的话言犹在耳,呼延展想到这里眼中的得意愈加明显起来,大宁的皇帝肯定不会拒绝他这场正大光明的挑战。洛家只剩个孤女,早就难成气候了。

    “呼延将军,朕答应你们的要求,半月后在京城举办一场武会,只不过入乡随俗,我大宁有些规矩你们也要守一守。”

    呼延展听到宣和帝有松口的迹象,连忙挺了挺腰杆道:“陛下请说。”

    “武斗举办三场,洛家的人只会出战一场,剩下的两场由大宁其他的将士和你们的武士切磋。”

    宣和帝说得老神在在,一双眼沉沉的朝呼延展看去。

    呼延展眉一皱,当即就要反对,却猛然感觉到一股如实质般的杀气扑面而来,他咽了咽口水,慢慢把嘴里的话压了下去,朝上抬了一眼后艰涩的点点头道:“当然可以,我们的武士也想看看贵国其它英雄的风采。”

    上面端坐的帝王满意的哼了一声,呼延展这才感觉到身上的压力陡然一轻,他长长的舒了口气,回过神来才发现背后沁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果然是大宁的王者,这份气度比之大汗也毫不逊色。

    “既是如此,半月后武会在西郊围场举行,朕会亲自出席观看。这半个月呼延将军就好好的在京都游玩一番,宣王会替朕好好招待你们的,退朝。”

    宣和帝冷硬的吩咐了一句起身朝殿后走去,宽厚的身躯挺得格外笔直,远远望去明黄锦袍上的蟠龙张扬得似是有些凌厉迫人。

    底下的百官听到这吩咐都有些震惊,历来别国遣使来朝大宁定会为其举办盛大的国宴以示两国交好,可陛下这话摆明了就是让这个戎族使者有多远滚多远、最好武会举行之前都不要在他面前出现的意思,看来把洛家的人重新端出来还真的是触到了陛下的逆鳞。

    于松领着一脸嚣张的呼延展退出大殿,脸上虽不见冷色,却也沉了下来。陛下这些年一直想削弱洛家在云州的影响力,洛家小姐不出禹山陛下一向是乐见其成的,如今北汗的使者把洛家抬出来,若是洛家输了,失了颜面的就是大宁,但若是赢了……洛家的声势又会重新攀上顶峰……

    他摆摆头,失笑的把这个荒谬的想法从脑海里弹走,若是洛老将军和少将军还在,这些蛮夷恐怕还真是翻不过天去,如今他们敢挑衅到这种地步,就是瞧准了洛家可欺才对。

    这漠北恐怕是不稳了!

    一下朝,一些文臣马上就围到几位得宠的皇子身边,纷纷谴责起北汗使者的无礼和荒蛮来,个个都义愤填膺,完全不见了刚才的畏首畏尾。几个武将暗自垂头啐了几声,转身走出了大殿,但那身影,怎么看都带了些憋屈的意味。

    封显看见这一幕摇了摇头,还真是泾渭分明的做派,只不过父皇身体康泰,这些皇子就如此急不可耐的结党纠派,简直是不知死活,还真的以为那位在王位上坐久了的帝王没有杀伐果断的魄力了?

    他转过眼时便看到了朝他点头的赵卓和方文宗,两人颔首后便朝外走去,既没有巴结殿中炙手可热的几位皇子,也没有冷落他这个久不归京的闲散王爷。

    还真是两只聪明的老狐狸,封显挑了挑眉,眼底便带了几分流光来。

    他正准备走出大殿,却看见封辛拨开身边围拢的众人朝他走来。

    “九弟,你回京后头一次上朝父皇就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你可要好好办啊!”

    封显微微一笑,脸上露出了几分感激来:“大哥说得是,我定会好好招待几位使者。”

    “恩。”显是极受用封显的伏低做小,封辛倨傲的点点头:“找个时间我们几兄弟在我府上好好聚一聚,就当是为你接风了。至于武会迎战的人选,父皇会做出好的选择的,你只管休息就是。”

    封显应了一声后看着封辛被众人簇拥着离去叹了口气,根本不用猜,父皇一定会选皇室的子弟来迎战,等洛家落败的时候可以趁势将皇家的威望推到顶峰。如此双赢的契机,他的那位父皇一定会好好利用的。

    封显弹了弹衣袍朝殿外走去,跨过门槛的时候迈出的步子顿了顿,眼里陡然浮现出那日园中洛宁渊冷漠淡然的眸子,心底微微泛起了一丝奇异的不安!

    宫门外列着一队戎族护卫,为首的一人站在泰安门外使劲朝里观望,看见呼延展从里面走出来马上迎上前去。

    “将军,大宁皇帝可是答应我们的要求了?”

    呼延展刻意遗忘了大殿里宣和帝冰冷的眼神带给他的压迫和心悸,哈哈笑了两声慢走几步踱到了商泽面前压低了声音道:“大宁的皇帝答应了,不过他只答应洛家的人出战第一场,后面的两场由其他人代替。”

    商泽皱了皱眉:“这样的话……”

    “商泽,没关系,只要能赢了洛家就好,不要忘了我们此行的唯一目的就是在武会上打败洛家的人,至于之后的两战我们做到不输就行了。”

    商泽点了点头,戎族人天生善武,这次他们带来的是整个汗国里最勇猛的武士,对付这些享惯了荣华的大宁人倒是没有问题。只要洛家输了,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至于大宁的脸面,他们还真是不屑去要。几百年相峙,他们比谁都清楚在云州那块地方洛家的威望高到了什么地步,云州百姓对洛家的拥护简直就是铁块一板,只要洛家的不败神话被打破,他们攻破云州就指日可待。

    三日后,上书房。

    “父皇,您是说由我出战?”

    封禄望着一脸惊愕的儿子,低下头漫不经心的拿起笔在奏折上勾了几下,淡然的点点头。

    “怎么,你不愿意?”听到下面长久的没有回音,宣和帝直直的视线撇下来,带了点审视的意味。

    只要胜了就能取代洛家成为新一代的战神,还能得到武将的支持,那些皇子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他难道不想做?封禄看着这个已经离开了十年的儿子,微微恍了下神。

    出去的这些年倒是养出了和宫里的那几个截然不同的性子,散漫又毫无争斗之心,实在没有他半点做派。

    封显犹疑了一下后恭身道:“父皇有令,儿臣定当全力以赴。”

    看到封显脸上的郑重,宣和帝满意的点了点头。

    “皇家必须要赢,你下去吧。”

    “是,儿臣告退。”封显低头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只是出去时的步伐比来时的要稳重得多。

    宣和帝看着沉默退出去的封显,垂着的眼陡然眯了起来,他拿起桌上的浓茶抿了一口,幽幽朝后看了一眼:“安四,查查宣王回京后的行踪。”

    他倒要看看,这个儿子是真的没有那个心,还是……

    “喏。”

    安四手一抖,躬身退了出去,弯下的身子更是低了几分。

    偶遇

    偶遇

    盛世太平这四个字在京都这个地方总是会被发挥得淋漓尽致,达官显贵、殷实商人消遣的地方就更是不少。

    长云街尽头的嘉沁园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戏园,每日都是客似云来,日进斗金,近年来银子越赚越多,至于名声那更是打得叮当当的响。

    嘉沁园之所以能把京城所有戏园比下去,是因为里面的每一场戏都是由肖大家亲手撰写的。肖大家一向难以亲近、行踪莫名,不少文人都是奔个名头去嘉沁园看戏,再加上肖大家写出来的戏本皆是荡气回肠,缠绵悱恻的故事,京城追捧戏角的闺阁小姐和官家夫人更是如过江之鲫。

    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京城长云街的一块活招牌。

    而今日,嘉沁园外面的挂着的幕纸上上书着一道潇洒的狂草:倾世绝恋。

    得到消息的人说这是肖大家近年来倾力之作,道尽了五百年前那一段可歌可泣的传世神话,就连那狂草也是肖大家为其睛心准备的文笔盛宴。

    总之,这一幕戏名气打得够响,来观看的人自然也是不负众望,园子里火热得都快烧了起来。

    只是,在所有人都在对着那副挂在墙头的狂草赞誉有加或是对着戏台上的爱情满眼热泪的时候,坐在包厢里的宁渊正在无聊的打瞌睡。

    下面大堂的叫好声终于第无数次轰醒宁渊后,她只得百无聊奈坐起来翻弄着桌上的花牌。明明就离题千里,怎么还会喜欢成这个样子?

    她抬眼朝满脸激动的清河望去,嘴唇动了动。

    “清河,我们……”走吧。

    “呀,小姐你快看,墨皇后遇到太祖了,太好了,太好了!”清脆的声音甚至带了点颤抖。

    宁渊翻着花牌的手也随之一顿,神色僵了起来。她一直以为她把清河教养得很好,如今看来失败得不止一点半点。

    但趴在窗户上全神贯注于台下的清河显然没瞧见。

    楼上楼下的叫好声不绝入耳,似是被下面的轻声浅吟勾起了一丝好奇,从进来后就没朝下面望过的宁渊垂下眼朝楼下的大戏台上看去,但仅一眼,就后悔得倒了回来。

    大红的戏台上摆满了各色鲜花,台上的两人正在痛苦遗憾的惜别。

    身穿碎红花裙的女子娇滴滴的站在戏台边缘,眼神幽怨,直勾勾的望着对面的白衣男子,欲语还羞,那摇摇欲坠的身姿硬是让观看的众人捏了一把冷汗。

    至于那背着长枪的白衣男子,容貌妖孽得更胜台上女子几分,偏生还挑着兰花指双眼含泪更加幽怨的望着那红衣女子。

    若是那女子的扮相只让宁渊觉得荒唐,在看到台上那男子后,所有的荒唐都变成了诡异,难以言喻的诡异。

    宁渊甚至想,若是封凌寒看到这一幕,说不定会重新从龙墓里爬出来。

    “糟了,墨皇后就要骑马走了,太祖怎么还不追。要错过了,要错过了……”

    惊呼的声音在厢房nei外此起彼伏,直至戏台收幕。

    清河苦着脸从窗户边慢慢走过来,眉都皱得打了个结,瞧得年俊一抽一抽的。

    “真是太过分了,居然只演到这里,根本就没把结局演出来嘛……”

    因为根本没人知道结局……宁渊挑了挑眉,在心里补了一句。

    “好了,满意了?”

    清河这才看到宁渊神色倦倦的,立马讨好的跑上前替宁渊倒了杯热茶:“小姐,您不是也同意来看戏的吗?我还打听了一下,这里的剧本都是肖大家亲自编的,据说是最哀怨缠绵的故事,好多人都爱看呢!”

    宁渊听到‘哀怨缠绵’这几个字,嘴唇抿了抿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在木桌上用指尖划了个小小的‘肖’字,脸上看不出喜怒,但明显桌上的印痕却陷了下去。

    清河看得紧张,倒茶的手就缩了一下,眼珠滴溜溜转了转道:“小姐,百里说这里的戏最是好看,要不改天我们再来看一场?”

    果然,一听是百里提出的地方,宁渊的脸色缓了下来,她朝清河摆摆手,眼里便带了几分欣慰:“既然你喜欢,下次就和百里一起来吧。”

    清河一愣,脸立马跟吃了黄连一样,但又不能反驳,只得诺诺的应了一声。年俊摇头一笑,这丫头还真是栽在那小子手里了。

    “我们走吧。”

    下一场戏才刚开始,宁渊已经站起了身朝外走去,清河愣了一下,遗憾的朝下面的戏台看了一眼,跟着年俊走了出去。

    哎,可惜了,下面的一出好像是说富家小姐爱上仇人之子的……多么惊天动地的爱情啊!

    马车在长云街上慢慢行驶。

    出了嘉沁园,宁渊整个人都睛神了几分,今日出行清河搜罗了不少小玩意在车上,她随手拿起角落的小风车摆弄起来。

    “小姐,半月后皇家猎场举办武会,那些蛮人主动挑衅,你让我出战吧!”清河在马车里摇来摇去,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

    宁渊摇了摇头,瞥了她一眼毫不所动。

    “小姐,让我去吧,那些北蛮子都欺负到我们洛家头上了!”

    宁渊把风车放在桌上,指了指马车外面。

    清河泄气的朝车窗处一瘫,小脸就跨了下来:“年俊还打不过我呢,我保管揍得他们找不着北。”

    宁渊想起家中园子里的那块从北郊御园里搬来的瑞石,眼中眸光一闪。清河的功力越发好了,如今恐怕就是皇家的人找上门来也无所谓,那石头在这丫头手里完全变了个样,不过她整治后倒是好看了些。

    恩,下次倒是可以再搬几块回来看看,让清河练完了手还可以替园子里添几个摆设。

    宁渊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看向清河的眼神都柔和起来。清河坐在那觉得背脊有点发寒,抬头还欲再说些什么,马车却陡然停了下来。

    “你居然敢打小爷的下人,你不知道小爷是谁吗?”

    这声音和腔调实在是太过熟悉,宁渊几乎是立时就眯起了眼。

    清河嘴一翘,朝宁渊看了一眼后小心的掀开布帘朝窗外看去。

    年俊看着眼前红通通张牙舞爪的圆球,握住缰绳的手不自觉的就泛出了青筋。

    长云街上围着的人不少,但敢靠近的却没有。封皓霸道荒唐的名号本就不小,那些和他对峙的彪形大汉穿着异国服饰,一看就不是大宁的子民,想着最近北汗使者入京,围观的百姓隐隐猜到了这些人的来头。

    封皓身边的下人全被放倒在地,他孤零零的站在一边,神情带了点慌张。使劲咽了咽口水后,封皓觉得自己实在有些悲凉,最近遇到的都是些不好惹的,这几个怪模怪样的人看样子也有些来头。

    但他真的很冤枉,只不过是在街上逛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一下而已,这些野蛮人居然让他赔礼谢罪,他一向跋扈惯了,当然不会在大街上做这种掉价的事,只不过这次他还没开始修理别人自己带的护卫就全被放倒了。

    “哼,你们要是敢动我,我祖母是不会放过你们的!”封皓这话倒是喊得不气弱,大宁朝的长公主绝对是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不过可惜的是,站在他对面的都不是大宁王朝的人,自然无法凭他那副尊荣就琢磨出他的那个祖母是谁。

    “哎呦,这是哪来的大饼,居然敢对你爷爷这么说话?”嗤笑的声音从领头的戎服男子嘴里说出,带着十足的蔑视。

    “你说什么……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封皓蹦着嚎了一声,眼都红了起来,这几个蛮人居然敢说他是大饼!

    领头的人朝他瞟了瞟,不屑的开口:“我管你是谁,怎么……你这么个样子难道还是皇族不成?”

    他这声音调侃意味十足,身后跟着的那些手握长剑的侍卫也笑了起来,这圆球一看家里就是有些底子的,只是也高不到哪里去,哪有高门世家的人会把子孙养成这么个废物的样子的?

    我就是皇家子孙!封皓一愣,身上的肥肉抖了几抖一时忘了开口。

    自他出生以来敢得罪他的人基本上没有,更别说是用这种看废物的眼神望着他的人,这一时的震惊,倒是让他把到了嘴边的话给生生的吞了回去。

    那人看他没接话,神情更是嚣张,拿着长剑在封皓身上比划了几下。

    “臭小子,就连你们大宁的洛家也不敢在大爷面前逞威风,我看你还是乖乖的赔罪得好。”

    封皓本来愣愣的站在那里,一听这话神情僵硬起来,低着的头猛然朝那男子看去,脸上的神情倔强凶狠:“哼,别想我赔罪,小爷不怕你们,更何况,你们连洛家人的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

    他的声音尖锐愤慨,虽然身子颤了几下,但直挺挺的立在那里也多了几分坚毅的豪气。

    戎服男子眉头一皱,他在北汗也是数得上的高手,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现在被这么个横看竖看也瞧不出来有什么了不起的小子给看轻,脸立马就沉了下来,说出的话里也带了一丝杀气:“既然你活得不耐烦了,大爷就成全你……”

    他一句话没说完,手中的剑已经挥了出去,剑未开封,看来他也不傻,倒是知道在大宁京城不能随意乱起兵戈。

    长剑袭来,却骤然被一双手挡了回去。

    “滚!”一声长啸,除了那个领头的男子,那几个戎族大汉全都倒在了地上。

    封皓脸上的惊恐还来不及更传神深刻些就被硬生生的提了起来,他发现这情况着实有些熟悉,缩了缩脖子颤巍巍的回头。

    平时僵硬冷毅的眉眼此时看起来分外亲切,就连这诡异的姿势也让他热泪盈眶。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身后青年的姓氏,犹豫了半响小声的开口:“年大哥……”

    这哀怨的声音配上他的尊荣让年俊提着几百斤的手抖了抖,然后毫不犹豫的把这一团朝马车上扔去,随即朝那个站着的男子冷冷瞥了一眼后重新跨上马车。

    站着的戎服男子看着手中尽数断掉的长剑,倒吸了一口气。他猛地抬头朝已经走远的马车望去,眼底划过一道复杂的光芒:“好强的nei力。”

    恐怕就连他们这次派过来的第一高手也才如此而已,师傅说得对,大宁果然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他确实是托大了。

    封皓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滚进了马车里,看到里面的光景一双细小的眼睛瞪得浑圆起来,乍一看还带了几分可爱。

    虽然猜到了青年为什么会帮他,但是没想道她也会在这里。

    马车里坐着的女子眉色淡淡,连眼皮都没有挑一下。倒是那青衣丫环朝他友好的挤了挤眼,封皓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嘴角扯了扯朝宁渊看去,然后努力把身上的衣服拂好,身子朝后缩了缩,那神情比刚才在外面和戎族人对峙更要可怜哀怨几分。

    清河顿了顿,心里也生出了几分不忍,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听见宁渊平静无波的声音。

    “清河,这次的武会,由你参加。”

    磨合

    磨合

    斜躺在榻上的女子懒懒散散的,闭上眼一副就要睡下的样子,清河忙不迭的走上前从旁边早就侯着的丫环手里接过银盆端到她面前,一边替她净手一边提醒着吃饭的时间已经到了,若是睡着自己又会被凡叔唠叨着云云。

    小丫头控诉的声音愤愤的,手上的动作却极是轻柔。

    不稍有人吩咐,见到这景况的丫环已经端着银盆退了出去,脸上多少带了些笑意。这些少女姿态姣好,容颜秀丽,比公主府上一拨拨选上来的宫廷侍女还要来得娴静大方一些。

    刚才还满脸杀气的青年闲闲的站在门口,眉目柔和全无平时的冷峻。

    封皓下车后直接被冷着脸的青年提进了书房,看到眼前这一幕,立在墙角的滚圆身子又朝里缩了缩,眼底微微带了些羡慕。

    他抬眼朝房nei望了望,整齐的书架,古朴的焦琴,雪白的地毯,方洁的棋盘。古朴大方的房间摆设,找不到一丝闺阁少女的柔情。

    封皓轻轻吐了口气,肥嫩的双手小心的摸了摸衣摆,把大红的长衫抚得更平整一些,细小的眼缝里露出了几许亮色来。

    洛家的大小姐还真是不凡,这凤华别庄当初归于皇家时他也来过,虽大气雍容,却远远比不得如今的肃穆端庄,一进府就能感觉到军武世家的做派和门风,果真是不拘小节的洛家人。

    他眼冒睛光的到处瞧着,浑然不觉自己也成了别人眼中的一道风景,虽然是诡异的那种。

    清河饶有兴致的看着红彤彤缩在墙角的一团小心翼翼的到处观望,砸了砸嘴正准备开口,洛凡就踩着八字步出现在了书房门口。

    “清河,听下人说小姐带着客人回来了?”老管家的腔调拖得有点长,眉角在瞄到角落里站着的封皓后更是虚晃的转了一下。

    清河心里暗笑,想看看大公子的后人就直说呗,还装成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她点点头,朝着封皓的方向抬手指了指。

    进来的人目光灼灼,饱含的审视和打量让封皓不自觉的挺了挺胸膛,但那一身肥肉硬是让这风雅的动作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果然,一声不明显的哼声便从老者嘴里传了出来,封皓脚一顿,尴尬的把头垂了下去。

    “过来。”

    突兀响起的声音,带了点沉韵优雅,淡淡的审视直接落在了他身上,全无刚才那老者的若有似无,正大光明到嚣张。

    无来由的,封皓知道这话是对他说的,他抬头朝书桌的方向看去,一双眼便直直的落入到那黑衣女子晕染的双眸里。

    他抬脚慢慢的走过去,脚踏上地毯的时候还在边缘上蹭了蹭,像是极怕踩脏了一般,良久,才磨到宁渊面前。

    “洛小姐……”这声称呼比蚊子哼叫的声音大不了多少,唯唯诺诺的。

    洛凡摇头叹了口气,幸好大公子去得早,要是知道有这么个子孙,还真是……

    宁渊眉挑了挑,双手交叉撑住下颚,面上淡淡的,看神情显然是对这称呼极不满意。

    封皓手一紧,舒了口气重新唤道:“宁渊小姐。”

    年俊倚在门板上的手一滑,向来沉稳的眼神看向封皓的时候也带了点恨铁不成钢的郁闷,小姐把你带回洛家可不是只想听你这么叫而已!

    宁渊手中拿着的书一直没有翻动,她定了定神,手自肩上顺着发丝缓缓拂下,黑色的挽袖颜色深沉,悠长的压迫迎面而来。

    封皓杵着的浑圆身板慢慢激动起来,他陡然睁大眼,无视了旁边打着眼色的清河,眼底头一次在宁渊面前带了几分神采:“姑姑。”

    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张扬和濡沫,细细听来,甚至夹着几丝颤音。

    宁渊交叠的手一顿,眼眸骤然一深,心底似是被这声叫唤勾起了一分奇异的感觉来。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么叫她的人还真是没有,她抬起头看向面前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神情里带上了几分暖意。

    “过来。”她招了招手:“你会些什么?”

    她只是平常的问了一句,却让封皓刚刚还满是神采的眼睛骤然熄了下来。

    会些什么?他垂着眉慢慢思索,以他的身份,一生富贵,就算什么都不会也没什么打紧的,可这番被教导了无数次的话却硬是没办法在这女子面前说出口。

    洛家的人世代英勇,大宁上下无不知晓。往日他虽也喜欢翻看那些旧书战事,可到底还是带了几分局外人的心情,此时站在洛家这一代的掌权人面前,他却陡然觉得无地自容起来。

    这种难堪要比别人笑他不配冠以皇姓来得更加沉重,祖母曾经对他说过,这一辈子不要去想着洛家,也不要想着去姓洛,因为那个世家是祖母一生的罪过。

    “我……什么都不会。”唯唯诺诺的低下头,脸慢慢变得通红,封皓难堪的朝宁渊瞟了两眼道。

    他这副样子,上不得战马,握不住戟枪,除了溜溜鸟,赌赌钱还真是没什么擅长的。

    什么都不会?那昭言长公主到底也出身皇家,怎么把一个孩子教成了这么个模样?

    宁渊皱了皱眉,手里拿着的书慢慢被吹开带了几分墨香,垂着头的少年轻咦了一声慢慢嘀咕道:“第三卷战书。”

    虽轻微但却无比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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