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忌惮,洛宁渊也许并不只是一个小小的洛家之女,他甚至有种感觉,等他坐上皇城里的那把椅子时,所有的一切都会明明白白。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闪人。

    56惊闻

    叶老将军自从得知北汗大军危逼京城后,就带着几个侍从赶回岭南去了。如此巨变,南疆肯定会坐享渔翁之利,到时候若是那南疆大公主也趁乱发动战争,岭南无人主持大局,大宁就真的是腹背受敌了。

    京城大街上冷冷清清的,丝毫不见平常的繁华热闹,偶尔才有几个百姓神色匆匆的赶着路。叶韩提着一大坛酒策马在街上奔过的时候,看着这么一副情景,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等骑着马来到郊外的一处隐蔽山谷时,叶韩神情里才划过几抹郑重和怅然,他从马上跳下来,手里提着的酒坛仍是稳稳的,目不斜视的朝着山谷中间走去。

    这里被修剪得很整齐,中央有座衣冠冢,简朴素净,只是偏远地带,难免很是萧索。墓上面连个姓氏都没有刻,只是光秃秃的立了块石碑在上面。

    叶韩走上前,跪在墓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才重新站起来,他把酒坛上的封条撕掉,慢慢倒在墓前的土上,不一会,香醇的酒香便在山谷中飘散开来。

    “父王,我来看您了。北汗大军再有一日就到京城了,父亲去岭南前对我说……若是我不放下仇恨,您就算是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

    风静静的吹过,只能听到沙沙的树叶声,这地方,竟是连动物都很稀少。

    “他高坐皇位二十年,享世间权贵,君临天下,凭什么让我去守住他的江山,大宁的困境全是他一手造成的。如若不是他宠幸文臣,也不会弄得如今的大宁连守城的将领都找不出来,若不是他薄待云州洛家一门,也不会让大宁上下的将士寒心,诸王忌惮,焰池点燃后,到如今竟没有一兵一卒来京援救。”

    “父王,当初太子府几百余口人,他一个不留,到如今我也只能为您悄悄立个衣冠冢,甚至连名讳都不能有,他凭什么……让我去救?”

    低沉愤恨的声音在山谷里回响,叶韩仰着头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的无名墓碑,脊背挺得直直的。

    “因为你要救的是大宁江山,是这全城百姓。无关皇室,亦……无关朕。”

    身后的脚步声慢慢逼近墓旁,最后停在了叶韩身后,但仅仅这么一句话,整个山谷的氛围都变得萧肃起来。

    叶韩全身一僵,握着的手紧了紧,又重新松开,他压下眼底的暗光,转过身回头冷声道:“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他望着宣和帝,眼神平静无波,冷淡得如同陌生人一般。宣和帝见他这模样却笑了起来:“叶韩,你还是太年轻了,知道朕当初是怎么怀疑到你身上的吗?就是你这幅不屈不挠的样子,这天底下还没有人敢对朕这么不客气。”封禄的声音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摆摆手又加了一句:“也不全是,至少还有一人也是这样。”

    叶韩冷冷的看着他,并不搭话,既然宣和帝能找到这里来,就说明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狡辩亦无多用。

    “你父王喜欢梅子酒你倒是打听得清楚,只是拜这个衣冠冢有什么用,要拜就拜点像样的,跟朕走吧!”宣和帝说完这句便转身朝谷外走去,竟是理也不理身后站着的叶韩。

    叶韩沉着眼,跟着他朝外走,行到山谷外,看到只有安四牵着辆马车朝他笑,心里一惊,打量宣和帝的眼神便多了几分诧异。

    他这是真不怕死呢还是显示一下他身为天子的勇气,居然在这种时候带着一个太监就出来了,先不说自己都能取了他的性命,恐怕北汗的刺客更是不少。

    坐在马车上的封禄回转身看着明显有些跑神的叶韩,眯着眼喝道:“想什么呢,上来吧。”

    只有一辆马车,叶韩朝远处的爱马看了一眼,闷不做声的登了上去。

    漫天烟霞挂在洛府上空,端是难得一见的奇观,要在平日里恐怕还有大臣向宣和帝报个吉像,讨个封赏什么的,但这时候人心涣散,就没什么人拿这事去膈应宣和帝了。

    但洛府里还是一片安宁景象,是以当洛管家领着众人在院子里唠嗑着欣赏时,还拉上了歇在房里不曾出门的宁渊。

    宁渊懒懒的踏出房门,心不在焉的随口附和老管家的心意后便朝书房走去。

    那里还布着一局残棋,是她上次左右手对弈玩剩下的,今日正好可以打发一下时间,当她拖着木履踏进书房看到半靠在榻上的青色人影后,一双凤眼便不客气的挑了起来。

    “司宣阳,自大门而入是千古不变的礼节,我看山上的那些长老越发不长进了。”司执者的教养一直是隐山的长老管着的,虽说到现在为止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代,可这规矩总是不变的。

    司宣阳讪讪的摸了摸鼻子,面上难得的显出了几分无措来,但很快又变得平静无波,他站起身,朝宁渊行了一礼:“山主,我想着洛家众人都到云州去了,便来陪陪您。”

    他说得有礼,又是个小辈,再说这日子也确实有些无聊,宁渊轻轻‘哼’了一声,抬步坐在榻上另一边,指着桌上的残棋道:“替我收了它吧,书桌上有些瓜子,把壳去掉,装满这个就行了。”

    宁渊一边说着一边变戏法似的从小几下拿出个木盒来,虽不大,但若是要用此物来装满瓜仁,也绝不是件简单的事。

    司宣阳一开始听着宁渊声音放缓还有些受宠若惊,待看到宁渊拿出的木盒后便有些呆滞了,他在隐山学的东西不可谓不多,涉猎不可谓不广,学问不可谓不大。可也绝没有一样本事是能用在这项活计上的,他细细的打量着宁渊的神色一声不吭的收了棋谱,从书桌上端着一盘瓜子步履迟缓的走过来重新做好,只是这一次身子倒直了不少。

    书房里静悄悄的,司宣阳开始一搭一搭的找着话题:“山主,今日烟霞遮天,定是个好兆头。”

    宁渊斜斜的瞥了他一眼,应道:“恩,北汗大军逼近京城,的确是北汗的好兆头。”

    司宣阳面色一顿,神情僵硬,被宁渊的话一下就给噎住,吞了吞口水抬手将桌上的空杯添满茶水后,眼眨了几眨才状似无意的道:“山主可会出手?”

    “关我何事?”

    “这大宁……毕竟是山主所创。”甚至连国号也是为你而立……见宁渊明显有些错愕,他默默的隐下了后面这句话。

    “守得住大宁是封家子孙的本事,守不住……历朝兴衰本是常事,隐山中人不介入世事这你是知道的,不过若是你要帮忙我也不会拦着。”宁渊淡淡的回了一句,见司宣阳瞬间有些兴奋的眼神,顿觉诧异,难道他真的想帮助大宁,该不会他下山也抽中了那个倒霉的试炼题目吧?

    这一想,诧异的眼神也升华成了同情,如今三国鼎立的局势可是比五百年前的诸侯混战麻烦多了!

    司宣阳还在为宁渊的那句‘隐山中人’暗喜,等他回过神看着宁渊诡异的眼神时,顿时觉得背心有些凉飕飕的。

    “隐山并无意掺合三国之事,只是山主您将洛家令牌交给顾易,再加上您和太祖交情颇深,所以宣扬才会猜测您准备帮助大宁。”

    “我的确欠了封凌寒不少人情,可是和封禄没什么关系,这些你就不用草心了。封禄是个识大体的,在这种时候一定会用叶韩,既然担了南疆战神的大名,想来也不是个花架子,他怎么都能撑上半个月,半个月的时间足够各地的勤王之师入京了。”

    司宣阳淡淡一笑,原本以为宁渊什么都不在意,却不想她倒把局势看得通透。只是战场之事瞬息万变,他这几日夜观星象,发现老皇帝是个活不长久的,恐怕以封禄的手段,绝不会让山主在这三国战局里置身事外。

    “看来山主也知道了叶韩的身份。”这句话虽是疑问,但却带着肯定。

    “顶着那么一张脸,稍微一查就知道了。只不过封禄能认出我,却认不出叶韩我倒是没想到。”

    宁渊仍是懒懒的,但司宣阳却从她话中听出了几分怅然来,神情微微一变,眼底划过几抹深意。看来,那个大宁太祖真的对山主有些重要,否则她也不会如此善待叶韩了。

    只是若是连他都能因宁渊的态度而猜到,宣和帝又岂会不知?

    日头渐渐落下,等宁渊从小寐中醒来时,司宣阳还在老老实实的剥着瓜子壳,只是恐似扰着她似的,动作很轻。印着余晖,这副景象倒使书房中多了几分暖意。

    “好了,这些够吃了,你回去吧。”虽仍是淡淡的声音,却是迄今为止面对司宣阳时最柔和的语气。

    司宣阳眼神一亮,把手边盛着瓜仁的木盒推到宁渊面前:“山主,那我就先走了。”

    他本能的朝窗户边靠近,感觉到宁渊斜过来的眼神后讪讪的摸着鼻子正儿八经的朝门边走,待完全退出了房门往后看时,宁渊仍是静静的坐在榻上,慢悠悠的吃着木盒里的瓜仁,神情闲散温和。

    这时候,司宣阳突然觉得,也许什么都来不及知道,也是一种幸福。只是,这个人……真的毫不在意五百年前的历练吗?

    如果真是这样,又岂会因一个洛家去教养封皓来驻守云州拱卫大宁,又怎么会把洛家的令牌交到顾易的手上,而且……大宁京城到底能不能守得住,其实谁也不知道不是吗?

    马车停在了皇陵边上,叶韩跟着宣和帝一路走进去,畅通无阻,而且越来越深,他的眼神慢慢变得幽黑起来。

    太祖当初留有遗志,封氏一族的子孙不准耗民力来修建陵墓,故者皆要埋在此处,只是地位越高埋得越深罢了。

    走到皇陵深处,宣和帝才停了下来,陵墓里很冷清昏暗,一旁跟着的安四打了个烛火便不声不响的退了下去。

    宣和帝背着手,对着上面的一块灵牌道:“你也知道我们封家的规矩,死了埋着的也就陵园里的一点地方,和寻常人家其实没什么两样。你要祭拜也好,发泄怨气也罢,当着这个来吧,总比对着几件衣物强。”

    小小的灵牌上没摆着什么尊号,只是简单的刻上了名字而已,也因为如此,叶韩知道这灵牌并非是如今为了他才摆上的。

    他淡淡的看了宣和帝一眼,眼底带上了几分嘲讽:“陛下倒是看得通透,怎么,您也有亏心的时候?”

    “哼,朕平生便不信这些鬼神之说,自古成王败寇本是常事,宫闱之中更是如此,朕自信做了个好帝王,有什么可亏心的!”

    叶韩点点头,附和道:“陛下说的没错,既然看也看了,拜也拜了,那臣告退了。”难道宣和帝以为这么一块小小的灵牌就能抵得过几百口人的性命吗?简直可笑。

    他转身就欲朝外走,却因为宣和帝淡到有些冷清的话停住了脚步。

    “你也别恨我,害死你父亲的也不全是我一人,如果不是你的出生,我们兄弟也走不到这个地步。”

    叶韩闻言猛地一顿,回转身看着宣和帝漆黑的眼珠里划过的音沉,陡然觉得透不过气来。

    在这一瞬间,他能感觉到,封禄并没有骗他。只是……他才是害死父王的人,这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呃,前几天在老家拜年,没有网络,抱歉。

    57易帅

    “先皇治世时北汗、南疆对我大宁虎视眈眈,朕与皇兄皆是嫡子,虽说皇兄的嫡长身份占了大义的名头,但先皇曾向我们两兄弟许过诺,谁能御强敌于国门之外,谁便是大宁的太子,先皇说下这番话时,朕不过才十八岁。皇兄好文,我们一母同胞,他对朕并无争斗之心,自是早早的就歇了心思,请封亲王搬出了皇城。而朕……在边关呆了十年,一直跟在洛老将军身边驻守云州,大小也经历了上百战,全身负伤更是不计其数。”

    这些皇家往事叶韩无从得知,他站在灵牌前,只是听着宣和帝低沉的话语默默不语。

    如果父王并无争斗之心,那又如何能让先帝舍了战功卓越的封禄,而将崇尚文治的父王册封为太子?

    “边关大定后朕回京述职,正好赶上你出世,因你是皇兄的第一个嫡子,他自是喜爱非常。除了邀朕过府一叙别情外,便是让朕为你取字,朕在军中呆了那么些年,早已是半个粗人了,一时之间哪能想出什么好名堂来,所以答应皇兄在你的满月礼上为你取字。只不过,在朕翻遍史册典籍为你取字的同时,先皇却突然入了谨王府……”

    大宁习俗,男子之字大多是在及冠礼上由长辈所赠,而他才出生一月时这等大事便被父王委于封禄,足见二人感情深厚。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叶韩看着突然停下来的宣和帝,上前一步问道,据他所知,当年的那场叛乱就是在他满月礼后不久发生的。

    “什么事?你的满月礼当真是热闹,那一日,你父王成了我大宁的太子,而你……成了先皇指定的皇太孙,并言明将来你父王故后接任大宁皇位的只能是你。而朕——则拿着折腾了一个月为你取的字在你的满月席上成为了整个大宁皇室的笑柄!”

    “若是他想当皇帝,当初说与朕听便是,他是嫡长子,又是朕的亲兄长,朕又有何不能相让?那场约定虽说只有我们三人知道,可朕却为此奋斗了半生,他们如此对我,可是不公?”

    喋血戎马数十年,到最后却只换来父兄背叛欺骗的下场,像是记起了曾经的屈辱,宣和帝的声音慢慢变得自嘲起来,他转回头静静的看着明显有些错愕的青年,眼底的怒意和愤懑和二十年前指责胞兄时一模一样。

    只是那时候,他那个温和、厚道的兄长却只是歉意的看着他,并不曾说出一句解释。几十年来,封禄一直在想,就算是当初他肯解释一切,自己又是否能真正放下对皇位权势的渴求,去应和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叶韩有些愣神,就算是他这个从不知晓老一辈约定的人听来都有些残忍,更何况是切身体会之人。他一直以为宣和帝弑兄夺位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可不想当中竟有如此一段曲折……他记起自幼时便戴在身上的长命锁里刻着的字,心底微微一沉,难道…那是封禄送的?

    长安……若非至亲血脉,又有谁敢为皇太孙取下这么个俗气的字,他说他戎马半生,成了半个粗人,倒真是不假。

    只是,长安……他当初亲手系上的祝愿,也全被他一手打破!想到父王母妃的横死,叶韩将心底陡然升起的酸涩强压下去,直直的望向宣和帝道:“就算如此,你既已夺了皇位,何不放过父王和太子府里的一干人,如此大动杀戮,就不怕报应吗?”

    “真是可笑,叶韩,皇位争夺本就不死不休,若是朕放过了他,大宁朝堂何以安定,朕如何安坐皇位二十年?”

    宣和帝说的光明磊落,倒让叶韩一时无话可说,皇家争斗,的确……本就如此。

    “洛老将军既是你的恩师,当初你为何会对洛家打压到那个地步?”叶韩长吸了一口气,慢慢开口。洛家若非出了一个洛宁渊,恐怕早就败落了。

    宣和帝眼一眨,露出几分年少人的气愤来:“朕跟在那老头子身边数十年,夺位时他竟然还是帮了你父王,朕给他的子孙一些苦头吃……又有何不可?”

    洛家一向忠于皇室,当初的选择也只是谨遵家风罢了,宣和帝就是知道如此,才只是在夺位后对洛氏一门进行打压,而并非灭族。

    “你就不想知道当初救你的究竟是谁?”宣和帝看叶韩半点不提当年的事,沉下声问道。

    “不想,既然那人一直未出现,我又何必叨扰?”况且若真如封禄所言,那人救他决不仅仅因为他是太子遗孤,一定是为了先帝因他将皇位传给父王的原因。

    会这么做的,而且能做到的……当今大宁,只有百里家。

    百里正,这小子倒是知道不把你牵扯进来,想来是个知恩的。宣和帝明白叶韩心中所想,也不再多言。

    “这几年来我入宫的次数也不少,为什么当初陛下没有发现我的身份,现在却知道?”如果封禄一早发现他的身份,是绝不会让他活下来的。而百里家既然瞒了二十年,断没有现在却被发现的道理。

    大宁历代的皇帝里,唯有他一人不知道太祖的容貌,若不是墨宁渊对叶韩的特别,他根本不会想到百里正居然堂而皇之的把人藏在了岭南叶家,还成了权倾一方的统帅。

    宣和帝皱了皱眉,明显不想提及这个话题,淡淡道:“只是朕查到罢了,这有什么好问的?如今玄禾挂帅危逼宁都,你是封氏子孙,朕希望你能放下成见,带领禁卫军拱卫京城。”

    “封氏子孙?”叶韩轻笑一声,朝案首上的灵牌看了一眼,转身朝外走去:“既然当初我没有因为这个得了福,现在提起又有什么意思!陛下乃真龙天子,得上天庇佑,想来我大宁国祚昌隆,定可化险为夷。”

    如果不是这次北汗危逼京城,封禄绝不会饶过他的性命,今日带他来也只不过是想让他领军挂帅罢了。

    “长安,你当真不愿保住大宁江山?”

    叶韩停住脚步,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陛下,当初先皇为什么会因为我册封父王为太子?”大宁江山不是玩物,先皇和父王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他们居然能为了一个不足一月的婴孩将江山易主,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不必知道。”宣和帝冷淡的开口,看着叶韩毫不迟疑的朝陵墓外走去,嘴边带了一丝苦涩。

    你或许是大宁太祖,或许生来便是这万里江山的主人,朕勤勉一生,如此回答,叫朕情何以堪?

    因他是夺位,所以不像历任帝王一样知晓宫中密事,若非宣德太子在临死前将墨宁渊的画像和其他事情和盘托出的话,恐怕他至今都不会知道当初先皇竟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胎记便决定了太子人选。

    他错杀胞兄,误夺江山,却是大宁历代皇帝中唯一一个等到了隐山之主墨宁渊和太祖封凌寒的皇帝。

    人生最可笑之事,莫过于此。

    叶韩已经走得很远,暗沉清冷的陵墓里依稀可见他单薄凛冽的背影。

    长安……生于皇家,衣食无忧,唯愿你一生——长安。

    这是当年他亲手将那长命锁挂于侄儿颈上时笑着说过的话。那时候,皇兄言笑晏晏,皇嫂温柔亲切,那孩子尚在襁褓,受万千宠爱。只可惜……

    宣和帝看着叶韩消失在陵墓尽头,慢慢闭上了眼。

    当日深夜,北汗大军逼近宁都,扎寨安营,长达数里的营地里,全都挂起了‘玄’字大旗。

    “师父,您明知道三皇子是死在小姐手里的,又为何将紧邻云州的地界交给由她扶持的元离去攻,到时候就算是我们夺了宁都,也只是为九皇子作嫁衣罢了?我们何不重新扶持一名年幼的皇子以图大业?”沙散挑了挑灯罩里的油芯,看着坐在木塌上闭目养神的玄禾轻声问道。

    他是三皇子元硕一派,若是九皇子夺了天下,就算是拥立之功,也讨不了什么好,更何况自从上次他在宁都夜闯渊阁武功被废后就更是不得墨玄玉待见了。

    “三皇子的事先放下,等得了大宁江山再说。”玄禾显是不愿多语,睁开眼问道:“和皇城里的人联系得怎么样了?小姐说大宁的平王是颗好棋子,上次在兰临城就当是他的投名状了。”

    “师父,我们的人回话说平王府被封了,他肯定已经被老皇帝给发现了。我们现下是直接攻城还是……?”

    “明日清早,号角一响就下令攻城。哼,宁都城外一马平川,区区五万兵力,又无良将,我看他们能守到几时。沙散,告诉你大师兄,五日之nei,必须拿下宁都。”

    “是,师父。”

    第二日,北汗吹响了对大宁的宣战号角,封显挂帅迎击,一时之间京城里外血流成河,死伤无数。

    而大宁……则迎来了五百年来最危险的一场亡国之战。

    外面杀声震天,叶韩站在园子里都能听见,几个天庭饱满的魁梧大汉跪在他身后,一动不动。

    “将军,我们几人跟着您已经十年了,承蒙将军不弃告知我们您的身份,还将青龙卫交给属下率领,属下肝脑涂地也难报将军知遇之恩。只是……我们是大宁的军人,国难当头,还请将军三思!”

    “将军,看现在的情形,最多还有一个时辰城就要破了,您快做决定吧!”

    “将军,将军!”

    叶韩双手背负,闭上了眼。这些都是他在岭南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三年前秘密率领青龙卫入京的四个首领,为了他的一朝大业,这些人辛苦隐迹多年,如今却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

    可是,他们又有什么错?保家卫国本就是有血性的大宁儿郎该做的事!

    大宁江山,封氏子孙,双亲之仇,灭门之恨……

    “你父王一生唯愿天下太平,百姓和乐,韩儿,为父希望你能放下仇恨,挽救大宁江山于水火。”这是叶老将军在离京时对叶韩说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你要救的——是这大宁江山,天下百姓,而不是朕!”

    这句话如巨雷一般在叶韩耳边响起,他长出了一口气,转过身缓缓睁开了眼。

    “陛下,陛下……不好了!”安四唤醒借着药力才好不容易小憩片刻的宣和帝,神情慌张。

    “怎么了,显儿不是守着城门吗?今日是第几日了?”宣和帝睁开眼,握着拳轻声问道。

    “陛下,已经是第五日了,王爷传回话,说是……快守不住了,让老奴带着您快些到地宫中去,若是再坚持些时日,必会等到驰援的大军。”若非宣王连续五日不眠不休死守在城门上指挥,这京城恐怕早就破了,可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连番上阵啊!

    “叶韩他还是没有去吗?”宣和帝握着的拳紧了紧,双目灼灼的盯着安四。

    “陛下,叶将军还是呆在叶府里,没有出来过,老奴求您了,您就跟老奴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宣和帝摇摇头,对着安四挥了挥手:“去,把朕的战袍取来,朕宁可战死在城门上,也不做苟延残喘的亡国之君。”地牢最多只能坚守一日,与其如此,还不如死得轰轰烈烈。

    “陛下……”安四惊恐的看着摇晃着站起身的宣和帝,急忙上前扶住。

    宣和帝倚在安四身上,朝门口的小太监吼道:“都聋了不成,还不快去把朕的战袍取来。”

    门口的小太监一哆嗦,急忙打了个谦朝尚衣间奔去,却不想正好和从外面跑进来的太监迎面相撞,‘哎呦’一声,双双倒在地上哼了起来。

    “出了什么事,还不快说。”安四看到宣和帝眼一沉,急忙喝道。

    “陛下,陛下……宫外的人传话说——叶将军出府了,随行的还有四个人。”尖锐的嗓音在房门口响起,宣和帝却觉得如听天籁。

    他扶着安四长出了一口气,肃紧的眉宇松了松:“还好,还好。”

    “陛下,叶将军他们只有五人,就算是去了城头,也不顶事啊!”

    “糊涂。”宣和帝瞥了安四一眼,淡淡道:“你以为想夺大位的人,会不安插人手在京里吗?有他在,就算是十日之后守不住京城,朕也能有办法让真正守得住的人插手。”

    安四心一凛,小心的扶着宣和帝重新坐回软榻上,不再出声。

    回望桥上,司宣阳站在宁渊身后,城门边上的杀喊声两人听得透透彻彻,但皆是眉宇不动。

    “莫西幼时和封显有些交情,我让她去帮忙了。山主,您已经站在这一整日了,到底在等什么?”

    “走吧。”宁渊没有回答,只是突然挑挑眉,心情变得好了起来朝洛府的马车走去。

    司宣阳觉得诧异,刚想上马车,却听到身后一阵马蹄飞奔声,他回转身,看到一对人马朝城门奔去,为首的那人,正是叶韩。

    与此同时,一声惊雷在京城上空响起,司宣阳扬眉一笑,岭南军队集结令——看来,山主想等的,就是这个。

    58死战

    战场上一片狼藉,烽烟寂寥。站在宁都城墙上朝下望,苍黄的大地都仿似染上了暗红的印记。初入寒冬,刚结束一场大战的宁都城里外显得格外肃穆。躲在家中的百姓听着响了几日的杀喊声尘埃落定,方才窜了出来,脸上俱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惶恐。

    “王爷,莫西姑娘已经回去了,她让我告诉您之后的战局若是没有她家主子的吩咐,恐怕是不能再介入了。”封显的幕僚姜卫朝倚在城头上的封显低声禀告。

    “恩,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封显仍是出战时的一身战袍,被血渍染得暗红也没有换下,他左手和右腿都打着绷带,神情疲倦。

    “王爷,您休息一会吧,有叶将军守在这儿,一时半会还顶得住。”姜卫指了指城头上的阁楼,朝站在城头另一边的叶韩意有所指的道。

    自三日前岭南的叶少帅加入战局后宁都的战况瞬间改变,他领着伤残的两万禁卫军死守城门,而另一支将近一万人的骑兵仿似从天而降般自京城四野窜出,他们行动诡秘,装备睛良,睛通破敌战法,大挫北汗骑兵。

    强大的军团仿若死神镰刀一般在北汗大军中来去自如,他们冲杀完毕后又迅速消失,重新集合后又再次围杀,如此反复一来,搅得北汗士气大乱,玄禾逼不得已在对宁都强攻六日后停了下来。

    封显听着手下的劝慰,苦笑的摇了摇头,正因为叶韩在这,他才不能走。三日前城破的一刹那,若非叶韩领着那支行踪诡异的骑兵赶到,大宁国都早就不保了,而京城禁卫军在叶韩出现的瞬间高涨的战意和惊天的呐喊他这一世也不会忘记。

    南疆战神,果然名不虚传,原来……一直以来是他小觑了那自铁血中走出的宣德太子后人。

    那人自城头上跳下,手持银枪,唯一句‘若是国破,家将无家,国则无国’便震慑三军,北汗人闻南疆战神之名而心寒,而大宁的将士则怀抱满腔愤慨杀敌卫国。城头上,只余一千人防守,在生死之际,他居然将所有兵力完全投入战场之中。若非有大魄力者,绝对做不到如此。

    整整三日三夜,城门原野上的厮杀声一直响彻着整个京城。他手持战枪独自守于城门前,纵千军万马而过,也未曾挪动过一步,直到北汗大军在那支突然冒出的青衣骑军步步危逼、损失惨重吹响撤退号角后,众人才看到城门前的惨状。

    伏尸数里,血流成河。在护城河和城门之间,竟然硬生生的由尸体堆出了一条道来,而那银衣战袍的身影则站那堆成山的尸体中间,他手中一直握着的殷红战枪插在了土中,箭端直指向他不远处的两具尸体。

    封显认得,那两人是跟随叶韩前来的四个统领中的两位。他们身中数箭牢牢的挡在了叶韩前方一米处,直到死,仍是以刀立身面带煞气眼望前方。

    战场上尸横遍野,但却无人不为这一幕而动容。就算是北汗的将士,隔着远远的地界,也瞧见了让整个战场沉默下来的场景。

    大宁的禁卫军站在城门前都没有动,他们看着那挡于城门前三日也不曾移动过的青年统帅亲手拔下了那两具尸体上的所有箭矢,合上了他们的眼睛,对着他们慢慢看口:“把你们的家人背回去。”

    这是叶韩入战场后的下的第一个指令,却没有人生出半点违背之心,就仿似天生他便是这支军队的统帅一般。

    大宁的将士没有对着惨烈的胜利欢呼,而是看着战场上死状惨烈的袍泽,涩着眼一个个把他们背了进去。

    而叶韩,独自持着一把银枪,站在了集结的北汗军队前未曾移动过半步,直到——所有大宁阵亡的将士都被抬进了宁都城。

    由始至终,北汗军营都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这是一场没有胜负的战役,更可怕的是,这场战役还远远没有结束。

    大宁禁卫军只剩下一万,而那支不足万人的青衣骑军更是不足五千,而北汗大军至少还剩十万。

    这一战后,北汗偃旗息鼓、休整兵力,而大宁是在等着看不见的奇迹降临。

    “叶将军,北汗已经一日没有动静了,既然父皇将守城的重责交给你,你是不是该对将士们说些什么,这样低沉下去,大宁士气全无如何御敌?”封显忍了半日,终是拖着重伤的身体走到了叶韩身边慢慢开口。

    他是无比骄傲之人,但却也知道此时不是计较个人荣辱的时候。

    “王爷,你有没有听说过哀兵?”叶韩缓缓擦拭着手中的长枪,朝城门上下的士兵身上扫视了一眼,目光沉静如山,仿似世间没有什么能将其撼动一般。

    那些士兵身边都有个小小的木盒,阵亡的将士被拖回来后便放在一起火化了,那里面——装着的是他们的骨灰。

    封显朝叶韩看了一眼,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努力把从倚在姜卫身上的身子摆正道:“本王明白,只是北汗大军压境,因为误算才会大失前蹄,等他们重整旗鼓,战力肯定不可同日而语,我们只剩下一万五的兵力,如何抵抗?”援军至少还有六日才会来,就算是叶韩天纵奇才,也不可能凭这区区一万五的兵力守住宁都!

    叶韩眼一眨,握着枪的手仍是不紧不慢,他看着面色苍白的封显沉声问道:“百里家研制的守城器械还有多少?”

    “宁都已经几百年没有兴过兵事了,以往造成的器械都运到了岭南和云州,这你是知道的,兵库里只有百里家新研制出来的远程射箭,足足比以前多了半丈的距离,百里家的人这几天一直在兵部进行改良,今日早晨才送过来,我看了一下,有不少,应该能顶上一段时间。”封显听叶韩提起这个,眼底倒是多了一分神采。

    “我想他们应该是在等援军,最迟后日玄禾就会再次攻城,城外的青龙卫已经失了先机,不能像前几日一样进行突袭了,所以……等北汗的战号一起,我就发令让其中的一千青龙卫攻击北汗中帐,玄禾很惜命,且惯喜欢蚕食军队,是以定会让大队北汗骑兵围攻,到时候……”叶韩突然停住了声,朝城外北部遥遥望了一眼才道:“你就下令齐放箭矢。”

    他的声音很艰涩,但细细听来,却极是冷静坚厉,甚至染上了一分残忍。

    封显一愣,不可置信的抬高了声音:“你说什么?叶韩,他们可都是……”

    他及时刹住后面的话,眼底露出几分透彻和震惊来。以如今京城残存的兵力,如果不这样做……根本守不住三日,更别说等到回京驰援的救兵了!

    只是,亲手将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士兵推入死境,恐怕最不能接受的……是他吧!封显朝叶韩看了一眼,见到面前微微侧着身的人死死沉下的眸色,轻轻叹了口气。

    不对!封显回忆起刚才叶韩交代他的话,神色一转忙道:“你让我下达射箭的命令,那你呢?叶韩,你想干什么?”将统御权交给他,除非他是想……

    “他们是我从岭南带出来的,自然是……他们在哪,我就在哪。”低沉的声音突然染上了几分轻松,叶韩转过身,定定的看着封显,眉一扬,带出青年人独有的张扬和纯粹来:“我和那一千青龙卫同闯北汗中军大帐,哪怕到最后只剩下一个,我也要带着他们走出来。”

    若是没有同赴死境的打算,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决定,跟着他来京城的每一个兵士,都是岭南最好的儿郎!他们可以战死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而他——也一定会相随。

    封显睁大了一双凤眼,过了半响才一摆手有些负气的道:“随你。”他转身扶着幕僚的手朝城头下走去,抬眼看见蹲坐在城墙上下休息的士兵眼底决绝的战意,停住了脚步。

    “你只管去就是,你用命守下来的这城头,在你回来之前,谁也别想拿走。”铿锵凛冽的声音自几步之遥的身后传来,叶韩顿了顿拂着枪的手,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难道……这地方就不是你拼命守下来的吗?不过这家伙,倒是比他那个惯用心机的父皇实诚多了。

    叶韩抬眼朝百米之外的北汗大帐看去,眼底的神情一片沉静。封禄,若是我守住了这大宁京城,你是不是已经做好了天下易位的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默念咒语:在你们留下脚印后,会……(出现啥你们知道的……)

    闪人。

    亡者

    安雅雪峰连天风雪,初入寒冬时节,这里除了越来越厚的冰雪山层,几乎难以视物。进得雪山,马匹之类的东西早已被弃掉,再加上未免惊到守在雪山里的北汗士兵,年俊一行更是行得小心翼翼。

    赵然搓着手呼了口气,抖擞了几下把头上的冰渣子洒落,对着翻看画卷的顾易小声道:“闰年,你的路线记错没?我们在这转了半日了,怎的还没见到你说的小径?”

    顾易蹲在地上一心翻看画卷,眼都没提一下,没好气的道:“雪山气候多变,又极易雪崩,当然会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们走的这条已经很快了,要不然你十天半个月的都走不进腹地来。”两人虽说性子天差地别,顾易当初还甚是瞧不起赵然,但几日生死相交下来倒也有了几分默契。

    赵然知他说得不差,只得怏怏的退到一边蹦起来取暖。他朝在一旁守着的年俊和族弟**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心底生出了几分愧意来。若非他执意跟着年俊进雪山寻路线,也不会拖累他弄得两人迷路在这茫茫雪山里。幸好遇到同样进山勘探的**和顾易,否则他和年俊还真是有可能葬生此处。

    京城被困数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赵然刚想继续叹气,回转念头一想到守在雪山外面的五千兵士,又来了点睛神,只要能找到北汗在安雅雪山挖穿的隧道,就能永绝后患,围攻宁都的北汗大军才能在大宁的国土里成为真正的困兽。

    “好了,咱们朝北进,应该还有一千米左右就到了。年将军,你轻功好,一会在前面探探,至于赵大人和赵公子就跟在我后面随行做些记号,把爆竹拿好,免得等会慌不择路的给弄丢了。”

    “顾先生,既然已经不远了,你们就在这等着吧,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年俊朝**摆摆手,让他警戒四周,自己从小坡上退了下来对顾易道。

    “不行,我必须亲自去看看才能知道那个洞口用多少爆竹才能炸掉。”顾易摇摇头,一本正经的回绝了年俊的提议,倒不是他多此一举,雪山山体松软,用爆竹足以,只是也正因为如此,要是炸得不好就会危害山下的数千百姓。

    他们根本不知道山脉那头还有多少北汗士兵,能做的就只是在北汗人发现之前把洞口给炸掉,让山体重新缝合起来,这是顾易在进雪山前便想好的主意,是以在山下的农户中搜罗了不少爆竹,只等一找到地方就炸。

    年俊闻言也不在多语,点了点头便率先朝前走去。顾易把地上的画卷收好,深一脚浅一脚的一步步朝前挪,**和赵然紧随在身后。

    趁着风雪小了一些,赵然拉了拉**的衣袖,轻声问道:“二弟,爹和娘可安好?你嫂子怎么样了?”

    **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把背在身上的爆竹紧了紧,嘴一咧露出宽慰的笑容来:“大哥,家中父母安好,嫂子也很好,你不用担心。”

    赵然听着猛点头,神情也松懈了下来,惭愧的叨念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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