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早,朔方城外空空荡荡,没有人语马嘶,没有万马奔腾,死一般的寂静。

    一夜北风刮过,地面的积雪已结冰,一眼望去,白中泛黄、泛黑,还有大块大块的殷红。

    那是昨日突厥人攻城,千军万马践踏出的泥泞,以及人与马喷洒的血迹,与积雪交融在一起,密不可分。

    就在那硬邦邦的雪地之中,随处可见突厥人战死的人和战马,同样被冻得硬邦邦,无人收拾,就那么随意遗弃。

    突厥大营在城北五里开外,绵延数里,依稀可见有人影在晃动。

    如今,攻城的主动权掌握在突厥人手中,对于朔方城的唐军来说,他们只能被动的进行防御,这对他们很不利。

    突厥人虽然还没有开始攻城,朔方城的边军却不敢大意,特意提前了朝食的时间,早早出现在城头进入防御状态。

    就连大将军秦怀玉都不顾箭伤,粗暴地推开劝阻的秦刚等人,坚持来到城头督战。

    昨日一战,边军失去了近两千战斗力,这导致城中的后备力量严重不足,以至于秦怀玉于战前制定的分批轮换守城计划,已经无法执行。

    敌众我寡,再加上突厥人将投入攻城战中的无上利器,秦怀玉无奈之下下达了命令,将除了三千骑兵之外的所有兵力全都投入城头,孤注一掷。

    就连那三千骑兵都接到了命令,整装束甲,时刻待命,在战局危急的时候,立刻作为步兵增援。

    其实,战争有时候就是一场赌局,在生死存亡之际,手中还留着筹码有什么用?

    不如一次性抛出所有的筹码,孤注一掷,背水一战,还有可能绝处逢生、甚至绝地反击,从而反败为胜。

    若是你翻烂了史书,你将会有惊人的发现,史上的每一个名将,其实都是一个赌徒,都曾经在战场之上豪赌。

    他们之间的区别,无非就是有人赢了,有人输了……

    大将军秦怀玉在豪赌,经过一夜的思考和谋划,他做出了决断,那就是将手中所有的筹码全都推出去,于那绝境之中博取一线生机。

    他赌的不是钱财,而是命以及一世之英名!

    城破即人亡,退无可退,不如奋起一战,哪怕是如那烟花,也要在凋零之前绽放刹那的绚烂!

    胜与败,生与死,就在今日!

    城中的大道笔直而通畅,在录事参军赵政的指挥下,辅兵驾驭着牛车和马车,将各种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到四面城墙之上。

    而四面城墙附近,集结了大批的战马,这是为了根据突厥人的攻击方向,及时调整兵力快速支援危急的地段。

    近七千将士分布在四方城墙之上,迎着凌厉的北风,调试弓弦,校正八牛弩,检查着城防设施。

    大旗猎猎,士气高涨!

    城头之上堆满了滚木擂石和各种箭矢,虽数量之多却井然有序,并不凌乱。

    南北城门已经被巨石堵死,几于城墙齐平,消除了城门被攻破的危机。

    而赵无敌昨夜所画出的那种木屋子,全军的工匠一夜未眠,竟然赶制出近两百架,正分列在城墙之上。

    赵无敌看了看,不禁感慨万分,对工匠的手艺和创造力佩服的五体投地。

    工匠们在按照赵无敌所画的图样造出实物之后,可能觉得如此粗鄙的作品,实在是侮辱了他们的手艺,如是自作主张地进行了改进。

    他们在木屋子底部给加了两根枕木,枕木底部成弧形,两头翘起,看着就像是一艘船。

    黄土筑就的城墙顶部被冻得硬邦邦的,并结了一层薄冰,略带弧形的枕木落在冰层之上,几个杀才一推,就如同船一样在城墙之上滑行,增加了机动性,又节省了人力。

    这可就是陆地行舟呀!

    城门楼里也摆放了两架,其中一架成了大将军秦怀玉的临时指挥部。

    副将薛纳侍立一旁,正在向他汇报:“大将军,末将已进行了实测,一石弓,距离十丈,无法贯通第二道木板,二十丈,仅贯通首道木板,三十丈,毫无威胁。”

    秦怀玉手拈胡须,频频点头,对此结果非常满意。

    能抗住一石弓距离十丈的攻击,已经足够,毕竟突厥人绝大多数都使用一石弓,射雕手能有几个?

    赵无敌闻听此言,也长出了一口气,一直忐忑不安的小心肝终于平静了下来。

    这玩意儿并不是真正的刚柔牌,受到朔方城现有材料的限制,只能弄出一个四不像,勉强凑合着用。

    就在众人大肆赞叹心情大好的时候,魏文常出现了,横眉立目,须发张扬,一张脸比锅底还要黑。

    “大将军全然不顾朔方城之安危,却与部下谈笑风生、其乐融融,是何道理?”

    魏文常脸黑、话更毒,寥寥数语,却让众人立马偃旗息鼓,全都成了哑巴,且一个比一个脸黑。

    魏文常是军司马,掌军中律法,是非功过全都掌握在他的笔下,且有越过大将军秦怀玉直接上奏朝堂的权利。

    老魏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竟然说出如此重话,所有人全都惴惴不安,如临深渊。

    在朔方城生死存亡之际,大将军和一帮子部下不去检查城防,却在一起谈笑风生,这要是传到朝堂之上,就是秦怀玉也扛不住。

    “我说老魏呀,你这话可有点过了啊!本帅不是正在城头之上,检查这新造出的防御器械,怎么就成了不顾朔方城安危了?”

    秦怀玉和魏文常,他们两家是世交,都是自小一起玩大的,谁不不知道谁?

    占着这份交情,他打了个哈哈,想缓和一下气氛。

    谁知道魏文常却不让步,依然黑着脸,厉声说道:“正是因为大将军留在这城头之上,我朔方城才危如累卵。秦大将军,今日我朔方城上万将士若命丧此地,那全都是拜你所赐!”

    “你你你……老魏,你胡言乱语!你你你……”秦怀玉给气坏了,一时之间,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愤懑。

    魏文常直接无视秦怀玉的怒火,步步紧逼,不依不饶,道“怎么?某说的不对吗?大将军莫非忘记了昨日中箭之事乎?

    昨日之事,虽有惊无险,那是你走了狗屎运!

    可一不可再,焉知今日那突厥射雕手不会再现?

    你明知道敌众我寡,今日一战将险象环生。若在三军将士城头血战之时,你,大将军却被敌人射杀,那将对我军的士气造成多大的影响?

    秦怀玉,你并非是躲在京城大营里,只会纸上谈兵的大将军,你征战多年,并曾亲身参加六年前的阴山之战,不明白三军被夺帅的后果吗?”

    老魏爆发了,所有人尽皆闭嘴,城门楼中顿时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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