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后单独扣下了博望县令张志诚的密奏,而将其余几封红翎尽数急报交给了上官婉儿,让她转交政事堂,让诸宰相共议对策。

    武懿宗在云州干的那些蠢事是绝不可公之于世的,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武三思去了云州之后,是战是和,自可随机应变,大不了给些钱粮把云州和武懿宗给赎买回来就是。

    突厥人是马背上的游牧民族,又不会种地,要大唐边城有什么用处?无非就是为了劫掠一些钱粮过冬。只要是钱粮都是小事,正好大唐今年丰收,仓廪充实,就拿出一些赏赐给默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这件事情上面,那个博望县令处理的很不错,避免了朕和武家人丢脸,可谓是老成持重,深得朕心。等到年尾吏部考功结束之后,可以将他调进京来,给他在六部安排着职位,稍加磨砺几年,可堪大用。

    武后又吩咐上官婉儿,将出兵云州之事告之诸宰相。这只是告之,而不是共议,二者之间是有很大区别的。对于此事,武后既已做了决断,那就不会再更改的。

    告之的意思就是朕已经乾纲独断,顺便告诉你们一声。至于你们知道就好,不必再浪费口水叽叽歪歪了。

    红翎急报摆在了政事堂上,几位宰相轮番传看了一番,一颗颗忐忑不安了一夜的心立马又拎了起来,纷纷色变,彼此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只要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新晋提拔的武承嗣,他对此事一本全知,就连如何应对都门清。他在心中慨叹,昨夜的那几巴掌没有白挨,手随心动,不由得摸上两边的脸颊,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传来,让他不停地大口吸冷气。

    唐人从不畏战,既然是突厥人寇边,那就派兵去打就是。从这一点来说,宰相们和武后是没有分歧的,对于武后出兵云州的做法,所有人都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至于领兵的人选武三思和薛怀义二人,宰相们也只能咬着牙默认了。对于一心要登基称帝做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女皇帝的武后,培养自家的侄子,本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无可厚非。

    而且,武后也没有被私欲冲昏头脑,不还是安排了久经沙场的悍将黑齿常之吗?有了黑齿常之在,只要武三思稍许聪明一点,凭借二十万大军逼退默啜,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眼下北地已进入了寒冷的冬季,接下来将越来越冷,突厥人不可能留在云州等地猫冬,也许,你就是不派兵去,他们也会撤回大草原。

    不过,云州一路的援兵有了,可朔州怎么办?不是还有一个朔方没有传来陷落的消息吗?而且,就算是朔方陷落了,也该派一路兵马出朔州,从突厥人手中交接……不,是从突厥人手中夺回朔方城吧!

    几个老家伙彼此对视一眼,随即嘴角流露出一抹会心的笑意。他们都是朝堂之上混迹了几十年的人精,一个眼神、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动作,甚至是一声轻轻地咳嗽,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一切就在不言中,根本就没必要说出来。

    至于武承嗣,那就是一个摆设,多他不多少他不少,给个位置且让他杵着吧!一个靠武后的裙带拉扯起来的宰相……谁也不会把他当回事。

    宰相们会心一笑,打定了主意,裹挟着一脸懵懂的武承嗣,准备去武成殿求见武后。

    之所以求见武后,是兹事体大,且责任也重大,谁没事干把这种责任顶在脑袋上?

    他们去武成殿的目的有两个方面,其一是对武后出兵云州的决断要大肆称颂一番,这样一来,既讨好了武后,又把责任给推出去了。胜了,大家伙都有功劳可捞,至于败了……那可是武后的乾纲独断,和咱们没关系。

    另一方面就是“逼迫”武后做出让步,将出兵朔州的主帅人选交给他们举荐。

    要想在朝堂之上稳如泰山,掌握一定的话语权,靠一味的溜边也是不行的,该跳出来的时候绝不能腿软,该出手时就出手。

    经过他们心中反复思忖,综合谋算了大唐和突厥双方的国力和兵力,以及如今的气候,觉得此次出兵不说击败突厥人,但是收回失地还是比较有把握的。

    武成殿中,诸宰相先是一阵马屁滚滚,大肆歌颂武后的英明神武,那就是什么秦皇汉武,在武后面前都不够看。

    君臣之间就是不断的妥协,和一个家庭过日子差不多,大家你好我好一家亲,那就天下太平、什么都好说了。

    武后自然要谦逊几句,然后,等着他们开价。这种游戏,君臣之间已干过无数次,但还要继续玩下去。因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谁也不想撕破脸。

    对于出兵朔州的主将人选,武后还真没打算安排武家子侄,因为武承嗣身子骨不行,让他去北地不啻于是去送命。至于别的子侄,通过武懿宗一事,让武后心中忒没底,在没有确切把握之前,不想再留下话柄。

    宰相们早就暗自合计了一番,一同推举昔日大唐军神卫国公李靖之孙,现赋闲在家承袭三原县公爵位的李敬之。

    李靖一生战功彪炳,堪称有唐以来之最,但是他在大唐朝堂之上的威望和地位却与战功极不相称,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是如此,以至于他的子孙后代也被排挤在朝堂之外,靠一个逐代递减的爵位度日。

    这一切都是因为李靖的处世准则造成的,他一向是洁身自好,远离朝争,远离夺嫡。一旦出征归来,立马将自己关在家里闭门谢客,就像是蜗牛一样躲在壳里,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他躲过了玄武门之变,也躲过了从龙之功,同时也失去了作为李建成腹心的机会。

    常言道:人不能活成独夫,而李靖却反其道而行之,硬是把自己活成了独夫。既不愿意做君王的腹心,也不愿意和同僚接触,将自身独立于勋贵和将门之外,成了大唐官场的一朵奇葩。

    如此人物,人们都只好对他敬而远之,久而久之,在各种论功行赏的场合里,人们有意无意地选择淡忘了他。

    他生前尚且如此,何况是他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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