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高大巍峨的城楼如一尊远古巨兽盘踞着,张开了血盆大口,冲里里外外的众生发出无声的怒吼。

    大日如金,阳光如雨,北风瑟瑟,吹得城门楼上的大旗猎猎作响。

    马槊如林,绽放出刺眼的寒光,逼得人们纷纷后退,继而崩溃了,一个个直恨爷娘少生了七八只腿脚,跑得那个快,就连逃命的兔子都望尘莫及。

    不过,唐人好战,也不畏战,在生死存亡之际总有那么几个有血性的好汉子,面对寒光闪闪的利器,依然在坚持不退,用那挺直的脊梁骨撑起了升斗小民的一片天空。

    金吾卫的士卒们见人们纷纷逃窜,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留下一地的鸡鸭鱼和菜蔬等物,不由得哈哈大笑……

    可笑着笑着,突然又发现不对劲,眼前的贱民们并没有全部逃走,依然又那么几个人杵在哪里,丝毫没有逃走的迹象。

    一片狼藉的城门前,就如同刚刚经历了一战大战,鸡鸭挣脱了束缚以后,怕打着翅膀四处乱窜,发出各种叫声,仿佛在欢呼绝处逢生。

    那几个汉子年纪都已不小,估摸着在家都是祖父辈的,此时站在城门前怒视着金吾卫,那手捏成了拳头,就连额角边的青筋都鼓起老高,可见他们心中的愤怒有那么强烈!

    金吾卫的士卒们将几人给围在中间,倒也没有做出进一步行动。就连那刘旅帅的“三”都喊出来了,可却紧接着补了一个“慢”字。

    他刚刚不过是虚张声势,企图以死亡威胁吓唬吓唬这些贱民,让他们心生恐惧,从而服软,可并非是真要大开杀戒。

    这可是天子脚下,又是神都的门户定鼎门,身后就是定鼎大街。每日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就连四方前来朝拜的异邦使臣都从此地进入,可见此地的地位何其重要!

    谁敢在此地杀戮百姓,除非是疯了,或是了无生趣、一心求死。

    本来以为这些没见过世面的贱民们,见到寒光闪闪的利器时会一哄而散,可刘旅帅却没有料到其中还真有那么几个不怕死的家伙,让他不由得踌躇起来,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刀宰了肯定是不行,将他们给当作乱民抓起来,貌似也不妥。要知道这些可都是民,即便是他们金吾卫抓人,最终也只能交给京兆尹处置。可京兆尹未必尿他们金吾卫,说不定一番拷问,就将真相给问了出来,到时候他这个小小的旅帅可扛不住。

    刘旅帅看着天上的红日,眉头都拧在了一起,心里烦得都要一日白头了。

    他想不出妥善的处置办法,可时间却不等人。这定鼎门人来人往的,万一遇到那位大人物由此经过……接下来,他都不敢想了。

    可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往往是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

    这不,前方尘土飞扬,数十骑战马簇拥着一辆碧油车极速而来。

    刘旅帅苦着脸,暗道一声糟了!从那奔腾的战马、华美的碧油车,就知道来人的身份不简单,动动小指头就能让他万劫不复。

    马如游龙,车轮滚滚,转眼间已经到了城门前,将满地的菜蔬践踏如泥,就连鸡鸭都遭到了无妄之灾,冤死了好些。

    刘旅帅在金吾卫中待了多年,对神都中的豪门和勋贵都有所了解,此时一看那碧油车上的官幡……

    他跌跌撞撞地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将脸贴在地面上,不敢抬头。

    刘旅帅心如死灰,面色黯然,自觉今日是出门没烧香,走了霉运,在劫难逃了。

    他认出了那官幡,正是太平公主府的车驾,而今日的太平公主府中,能坐在这样一辆华美的碧油车中的,除了公主本人还能有谁?

    太平公主听到幼子病危,唤起了她心中的母爱,不由得心急如焚,连夜动身赶回神都。可山路难行,到底耽误了时辰,直到此时方才赶到定鼎门前。

    她见车驾停住了,不由得眉头一蹙,刚要质问,就听见金南一贴在车窗外小声地禀报……

    此地,定鼎门外狼籍不堪,以老于世故的金南一,自然不难看出发生了何事。

    “这都什么时候了,小郎君的病才是最紧要的,公主哪有心思管这些小事!”女官李敏不满地斥道。

    金南一一想也是,跟自家小郎君比起来,些许贱民受点委屈,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大事。大唐疆域万里,生民千万,不平事时时刻刻都在上演,公主哪里管的过来?

    他正要命令启程,却听到太平公主吩咐道:“慢,留下几个侍卫,持本宫的名帖将这些人交给京兆府,着京兆尹好生审理,给他们一个公道,也算是给吾儿行个功德吧……”

    金南一不敢怠慢,立马唤过几名侍卫吩咐一声,然后车驾启程,快速进入定鼎门内,朝公主府疾驰而去。

    尚善坊,太平公主府,听雨轩。

    门窗禁闭,帘栊厚重。

    室内很宽敞,除了几样古色古香的家什之外,并没有过多的陈设。

    此时,室内能有十多人在忙忙碌碌,一个个面色沉重,不敢语言,就连走路的脚步都放得很轻。

    这些人有白胡子的医者,没有胡子的内侍,更多的是仆妇和侍女,除此以外,还有三个孩子。

    一个不满周岁的小儿蜷缩在床榻上,身上盖着薄被,小脸红扑扑的,蹙着脸,不是发出哼哼声,显得很痛苦。

    床榻边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三四岁模样的孩子,看着病中的小儿,脸有戚色,让人不忍。

    女童大眼噙着泪,鼻翼不停抽动,但却强忍着不哭,不时地用干净的帛布替小儿轻轻拭去额头的汗水。

    而男童却一脸地黯然和不舍,两手抓着小儿的一只小手,轻轻地摩挲,口中还在念叨着:“弟弟,你一定要坚持住,阿娘就要回来了,到时候大兄带你去看鱼,给你抓蝴蝶……”

    这就是太平公主和薛驸马的二子二女中的三个,躺在床榻上的小儿就是幼子崇训,另外两个分别是四岁的长子崇胤和三岁的长女英娘,至于次女娥娘,相必是因为年纪太小,乳娘不放心让她在这里。

    薛驸马已故去,而公平公正又不在家中,面对病危的幼弟,也真是难为了两个小小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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