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沉,醉魂朦松,寒满衣襟。

    这是他们下山后的第三个月,沐昭想看看沿路的风景,泠崖便没有使用飞行法器,而是选择了水路,带着她一路往北。

    沐昭来到这个世界近十年,沐家没出事时,困守在一方宅院。入了沧月派,便只围着揽月峰打转,至远不过六岁时,泠崖带着她西行至明镜山,穿过石门关去往凡界,其实也没有仔细欣赏过沿途的风景。

    筑基后,她能明确感知到自己身体的变化,渐渐与天地自然产生共鸣。

    这种感觉十分新奇,她仿佛不再是一个封闭的个体,而能轻易感知到由内而外地一切细枝末节的改变,像是身体与

    天地自然间架起一座桥梁,可以调动体内更大一部分潜能,将五行之力挪为己用。

    只是,对于遥远的「长生」,沐昭其实并没有太多渴求。

    茫茫宇宙,每天湮灭的物质千千万万,没有任何东西是永恒地。

    没有恒定,只有无常。

    在她看来,长生不过是个幻象。

    人的细胞每天都在复制分裂,直至不断重复的过程终于出现纰漏,人便一天天衰老下去,逐步走向死亡。沐昭觉

    得,修仙不过是一个不断进化的过程,进化细胞、进化肉体,直到可以活个悠悠千万载……不过最终,还是要变为

    一抔黄土。

    「道」是什么?她一直怀着这个疑问。

    成仙便是超脱七情六欲,不再受肉体桎梏之苦,跳出轮回,获得永恒的安宁与幸福麽?如果没有痛苦作为对比,

    「快乐」这个概念是否还存在?

    想来想去,不甚明白;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永远只能是个俗人。

    她只在意现世的快乐,看着两岸不断后退的群山,零零星星闪过的尘世灯火,清风满载,明月长随;沐昭想,她修

    道,可能只是为了活得久一点,能跳脱俗世凡尘及肉体束缚,不再困守一方,而有机会可以看看辽阔乾坤,认识到

    自身渺小。

    如果她能做到心无旁骛一心向道,如何还会陷入如今这尴尬而悖德的情网中,受尽相思之苦?

    泠崖负手站在她身旁,陪她一同看着荻芦花重霜初下,桑柘阴移月未沉的景致,不知在想着什么。

    沐昭用余光偷偷望他,一颗心砰砰跳着,满心满世界,好像只剩下这么一个人,如何也不能看够。

    她从来是个善于接受事实的人,也不懂得压抑真情实感,最初发现自己对泠崖的心意时,她也慌乱无措过。

    这感情来得猝不及防,像一颗落到野地里的荒草种子,悄悄发芽,一旦被察觉,接着漫天漫地疯长,迅速占领心

    窍。

    沐昭努力回想着,自己是何时将泠崖放在心上的?想啊想啊,她才发觉,每一份关于他的记忆都如此清晰。

    他是亲人,是挚友,是偶像,是师长……是她生命中无法或缺的角色——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一样对自己好过。

    当一个男人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对你好时,人便很难不动心。

    只是她清楚,泠崖对她的好,只止于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关爱,而不包含其他东西。

    这样的认知使她陷入无尽的痛苦,于是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她尽量躲避着泠崖。经过一段挣扎,她才坦然接受了

    喜欢上自己师父的事实,并尽量表现得与从前无异。

    这趟旅程对她来说,是令她甘之如饴的折磨,甜蜜中混着苦涩。

    ……

    一阵江风吹来,沐昭察觉出些许寒意,泠崖似乎发现了她轻微的颤抖,靠近几步,替她挡住江风,轻声道:“去睡

    罢,天亮便到了。”

    沐昭其实很想跟他多呆一会儿,两个人每天都能见面,却又像隔了万重山阙。

    她想,活了两世,居然这才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不免有些好笑。

    她轻轻“嗯”了一声,想多说些什么,又怕显得刻意,只好偷望他几眼,沉默着转身,准备回房。

    走到门口,到底又忍不住转回头来,喊道:“师父。”

    泠崖一直目送她,见她忽然回转,小鹿一样的眼睛里闪着星光,他的嘴角不经意翘起,脸上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

    柔神色,应声道:“嗯?”

    沐昭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心想,怎么他普普通通一句话,都能叫她听出无限缱绻来?

    她揪着袖子,半天憋出一句:“你也早点睡呀!”

    说完才想起来,修为到了泠崖这个境界,只要他想,便可以用打坐代替睡眠。

    泠崖看她呆呆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

    他背对着天幕,满天星子笼罩在一层薄雾里,他这一笑,似乎令天地顿时失了颜色。漫天星光,一江秋水,一时间

    都作了陪衬,沐昭眼里,便再也看不见其他,唯剩他一人。

    他轻声道:“好,快去罢。”

    沐昭此刻是欢悦地,只因她能静静看着自己喜欢的人,看他对着她笑,温柔叮嘱她;欢悦中又夹带着无望地苦涩,

    她心知这份喜欢将永远隔着伦理道德的束缚,如果泠崖知道了她的感情,会怎样看待她?

    她忽然察觉一阵难过,转身钻进船舱,回了屋子。

    泠崖目送她消失在舱口,又静静看了会儿关上的舱门,这才转身继续望着江水,不知在想什么。

    沐昭坐在灯下,没有半点睡意。

    她铺开宣纸,研了墨,提笔给沐晚写信。

    离开沧月派,她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沐晚。好在珏毓老祖不久前回山了,虽然闻柳真人仍未好转,不过有珏毓护着,

    又有那个沐晚不愿过多谈及的神秘男子,沐昭倒不怕她再受欺负。

    她写着一路以来的所见所闻,均是些平凡琐碎的小事,收笔后,轻轻施了个法,看着信纸变为一只鸟儿,扑棱了几

    下翅膀,飞出窗外,朝着远处飞走。

    月色沉沉,沐昭满腔思绪纷乱繁杂,寻不到出口。

    她又铺开一张纸,写下:《黄粱梦记》 02 第三卷。

    离山的前一天,骆灵特意来看望她,送来了第二卷的分红明细。

    沐昭并不知道自己写书的事已经被泠崖发觉,在她养伤的那段日子里,泠崖曾悄悄召见了骆灵,将东西还了回去,

    叫骆灵亲手交给沐昭,并再三嘱咐,不准她透露之前的事。

    骆灵虽然心中好奇,到底也不敢有疑问,于是便有了这一出。

    沐昭将满腹心事寄托笔下,缓缓写就,红绡变回原形趴在一旁,睡得正沉。

    不知不觉,天际微微泛白。

    小船停泊在一片浅浅的水湾,码头萧瑟,附近长满了芦苇。

    不远处是个村子,瞧着不大,只是不知为何,并未看见一人。

    他们的旅程没有明确的目的地,玄魂草只长在极寒之地,是以泠崖便一直朝北行进。

    天材地宝难寻,况且还是玄魂草这等万年难得一株的稀有之物,运气机缘,缺一不可,急也急不来。

    泠崖故意放缓行程,让沐昭可以好好游历,增长见识。

    红绡在船里闷了两天,一靠岸,便带着道可飞也似的撒欢跑远,朝村子跑去。

    泠崖站在船头,望着远处的群山,忍不住蹙起眉头,他似乎察觉到淡淡的妖气,却又似有若无。

    沐昭冲出船舱,看到一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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