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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锐儿郁闷至极,在秋日下晒了半天才平复心情,进了书房。房内,周佶刚画完最后一笔,左右端详半天,甚为满意,忙招呼锐儿过来瞧。

    锐儿走过去,却见周佶画的又是素素。这一次的背景是神见之森的秋色,红枫、金杏、衰草、落叶,虽残阳不盛却未显任何颓败之势,只因画中少女轻灵跃然,银发飞扬,裙裾翩翩,手中长剑所至之处,似有光华流转,烨烨生辉。

    “怎样?”周佶掩不住兴奋的问锐儿,“可否传神?”

    “很好。”即使心里有再多的愤懑,锐儿也不得不承认周佶的画工。

    “哎……”谁知周佶却长叹一声,颇为遗憾的说,“画作再传神,也只能描绘出佳人的三分神韵。罢了,凑合看吧,聊胜于无。”

    “……”锐儿实在没话接。

    千落庄里,白羽恒看着满屋子堆的大小食盒,一样没话说。

    “说是赏赐给我的,却搬来了你这里。”苏晟从白羽恒身后冒出,幽幽的说,“难道在外人眼里,你我已经亲密无间到如此地步了吗?”

    “师兄……”白羽恒没有理会苏晟的调侃,只问,“你到底卖了什么给七皇子?”

    “大概,几本剑谱吧。”

    “啊?!”

    “你竟然不知吗?”苏晟很是诧异,“七皇子拜我为武讲席,自下月起,每逢五之数将到界灵殿跟我学武。”

    “这个我知道,我奇怪的是,既然拜你为武讲席,为什么不是你去宫中授课?还有,这拜师礼为什么全是吃的?”

    “明知故问。”苏晟指了指正在兴奋的翻看食盒的洛洛说,“我只是个添头,而已。”

    “苏灵师!”洛洛仿佛久饥之人突遇天降馅饼一般,激动得脸色都有些不正常,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些,我,我都能吃吗?”

    “能,想吃多少吃多少。”苏晟走过去,揉着洛洛一脑袋的金毛说,“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行!一万件都行!”

    “额……”苏晟觉得一阵牙疼,转过来问白羽恒,“他这个样子,将来真的没问题吗?”

    白羽恒以手扶额表示无奈。洛洛却等不及,摇着苏晟的手臂问:“苏灵师!快说,是什么事?”

    “是这样,七皇子拜了我为武讲席,但是我呢,太忙,所以,由你来替我教他。”

    “我?”洛洛迟疑了,“我行吗?”

    “怎么不行?你家白灵师不会刀法,你的刀法一多半都是传自我,也算是我的半个学生。”苏晟装出一副为人师表的庄重,哄骗道,“现在为师又收了一个学生,算是你的师弟,你做师兄的代师授业,合情合理。”

    “哦,原来如此。”洛洛恍然大悟,“行,我来教。”

    苏晟极力忍住笑,郑重的点了点头。白羽恒彻底没眼看了,扶着额走出了居舍。

    落叶成雪,神见之森的一切都在朝升暮落中一日日的轮回。皑皑白雪隔绝了所有喧嚣,那春日里初开的情愫、夏夜里悄悄的细语、还有秋日暖阳中的脉脉柔情,都淹没在呼啸的北风中,天地间,只余寂寥。

    而与神见之森的静谧截然相反的是界灵殿里的忙碌紧张。冬节将至,界灵殿上下都在为即将到来的祭祀大礼做着准备。奉常和宗正的惯例年礼刚至,皇帝的额外恩赏又到。刚刚装饰一新的大殿,御殿石章之过来瞧了一圈,又让重新换香台。几个年轻的见习灵师,哼哧哼哧的刚把鼎炉摆好,正跨出大殿去搬香台,就见偏殿门突然打开,奕王周佶脸色阴沉的大步而出。灵师们忙不迭的跪下行礼,直到杨煊随后出来吩咐他们继续做事后,才战战兢兢的爬起来。

    锐儿一言不发的跟着周佶,眼见周佶一拳砸在墙上,才心疼的出声唤道:“殿下……”

    “你也是来劝本王的?”周佶怒气冲冲的问。

    锐儿摇摇头,捧过周佶砸墙的手,小心吹着上面的擦伤,轻声说:“殿下若是心里难过,就打我几下出气,反正我皮糟肉厚很耐打,只是千万别伤了自己。”

    周佶听闻心里一软,想起自己的苦闷,委屈的问:“你可懂我的心思?”

    “懂。在殿下心里,本没有皇子和半妖之分,殿下对素素的情分是真情分,殿下想要的不过是两情相悦长相依。”锐儿看向周佶,苦笑道,“可是,殿下这样想,旁人却不这样想啊。”

    “我知道,我本也未指望旁人都能懂我,我只是没想到……”周佶的眼里全是失望,“没想到舅父也不懂我。”

    “阳明御神是为殿下好。”锐儿劝道,“他只是不想看到殿下为了旁人毁了前程。”

    “旁人?”周佶冷笑一声,说,“我周佶活了一十五年,第一次如此心仪一个女子,连父皇的指婚之意都推脱了几次,这算旁人?更何况,佳人和前程就不能兼得吗?”

    周佶看着远处朦胧的冬日,出了好一会儿神,忽然一扫刚才的落寞,对锐儿说:“奉川以北的北蛮漠族常年窥视我朝,与边境守军冲突不断,兼有轻骑袭扰,抢夺牛羊、捋占女子,北疆百姓苦不堪言。今年入冬以来,更是趁大雪严寒,自奉川冰河过境,连烧边塞三座城池,屠杀满城男丁。前日朝议之时,父皇已经下了决心,要派七杀军襄助奉川,肃清外敌。”周佶深吸一口气,下了最后的决心,“锐儿,我要向父皇请命,领兵出征!”

    锐儿被周佶的话惊住了,好半天才开口问道:“殿下在说什么?”

    “我说我要带兵打仗。”

    “我知道,可是,为什么是殿下?”

    “七杀军只能由皇亲统领,我身为长子,若是不去,难道要父皇御驾亲征吗?”

    “不是还有其他皇亲诸侯吗?”

    “本王与众诸侯,难道父皇会信旁人而不信他的嫡长子吗?”

    “皇帝自然是最信殿下的,不过……”锐儿犹豫了一下,还是不安的问,“殿下会带兵吗?”

    “放肆!”周佶听闻,先给了锐儿一拳,怒道,“你竟然忘了本王现在一直负责帝都防务吗?平日里的那些兵法都是谁教你的?你可知道本王外祖家世代为将,本王十三岁时就曾随舅父出征,那时候的你还不知道在哪捉鸟遛鹰呢,竟然还敢质疑本王?”

    “是是!殿下文武双全,英明神勇!”锐儿向着周佶躬身行礼,“是锐儿无知了。”

    锐儿的话虽让周佶郁闷,但细想想,却句句都是担心他,十分暖心,伸手扶起锐儿后柔声说道:“你放心吧,我的带兵之道绝不是纸上谈兵,何况主力大军自有将军统率,我只负责领七杀军襄助,不会有事的。”

    “嗯,锐儿也定会护殿下周全的。”

    周佶听闻笑拍拍锐儿的肩,转身往官道上走去。锐儿跟在他身后,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忍不住问:“殿下此番请缨出征,是不是……和素素有关?”

    “你以为是我一时冲动的决定?”周佶未答反问。

    锐儿沉默,周佶见状,颇为无奈的说道:“身为皇子,先想到的一定是家国天下、江山社稷,这是我的责任。请缨出征也的确是为了替父分忧,扫平外乱、安我河山,都是我应该做的。除此外,私心也是有的。”周佶回望了一眼千落庄的方向,轻声说,“若我能取得军功,大捷归朝,就可名正言顺的向父皇求赏半妖,这是唯一能让我和素素两情相守的办法了,为此,即使要相隔千里无法相见,我也愿意。”周佶收回目光,又看向界灵殿,“还有一点私心就是,我倒要让世人看看,佳人和前程能不能兼得。”

    作者有话要说:

    【脑内小剧场】

    杨煊:我这个单身狗如何能懂?

    锐儿:臣附议。

    杨煊:那你说你懂?

    锐儿:凡是殿下说的都是真理。

    杨煊:舔狗无耻。

    第11章 11. 悠悠我思

    武兴十五年三月,奕王周佶奉旨率两万七杀军同前将军赵绥清率领的帝军五万出征奉川。两个月后,大军抵达奉川南岸——风州。

    五月的风州,正是万物复苏、草翠葱葱的时节,本该牛羊遍坡的奉川两岸,却因漠族的袭扰而显出衰败之象。夕阳余晖下,万顷牧场上不见牛羊归圈,只见腐尸横陈,成群的乌鸦争抢夺食,高空上黑鹰盘旋,虎视眈眈。

    周佶站在角楼上,痛心又气愤的问:“为何无人收敛这些尸骨?”

    “殿下。”赵绥清也是强忍着怒意,“这些是之前蛮军屠城后捋走的妇孺俘虏,每隔几日,蛮人就会驱赶数人出城,待俘虏行到对峙之地后就放箭射杀,前几次守城士兵见有俘虏回城都曾出城相护,竟也全被强弩射杀。”

    “蛮人竟然如此猖狂?”周佶握着剑柄的手因愤怒而微微抖动。

    “据守军的长史说,蛮军内擅射者多,射程是我军两倍。”

    “两倍?何人竟有如此臂力?”周佶不由自主看向了锐儿。

    锐儿明白周佶之意,摇了摇头示意半妖也做不到,又从跟随的兵士手中拿过弓箭,搭弓瞄准,射向正在抢食腐尸的乌鸦,虽一箭命中,但射程明显未及敌方。

    “我的身型力气在半妖中也算上乘。”锐儿说的十分客观,“我猜蛮军应该是使用了特制的巨弓。”

    “特制的巨弓?”赵绥清皱起了眉头,“蛮军骑射本就强于我军,草原开阔地带的正面对垒,我军本就不占优势,若蛮军再有巨弓加持,更要避免正面迎敌。”赵绥清看向周佶,“殿下,目前来看,最有胜算的办法是先僵持牵制住蛮军主力,找机会再寻险路奇袭。”

    “是。”周佶表示赞同,“只是这等无垠的草原,险路难寻啊。”周佶看着落入地平线的太阳,对赵绥清说,“此役怕是要经年累月的持久了,还请赵将军排兵布阵,先保边城不失。”

    “请殿下放心。”赵绥清躬身领命。

    周佶自角楼回了自己的营寨驻地,迫不及待的修书一封,塞进雀鹰腿上的信囊中,吩咐锐儿好生放飞,千万要小心草原的黑鹰。

    “殿下。”锐儿明知故问道,“若怕雀鹰有失,不如用随军的信雕吧,飞得也比雀鹰快。”

    “本王这是私信。”周佶丢给锐儿一个眼刀,“你想让本王的私信满朝皆知吗?还不快去!”

    锐儿忍住笑,抱着雀鹰出了屋,在雀鹰耳边低语几句后将雀鹰放飞,目送着雀鹰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雀鹰带着周佶的信一路向南,飞过草原农田、山川河流,又飞过村郊农舍、湖泊小溪,最后轻车熟路的穿过神见之森的诡异屏障,落在了千落庄一间居舍的窗台上。

    白羽恒正在屋内清点七皇子送来的食盒,看到有雀鹰来,以为是御神有什么吩咐,忙伸手要去抱雀鹰,未及近前,却被旁里伸出的另一只手抓住手腕。白羽恒大惊,利落的一个小关节扭技脱开钳制,紧跟着就是一掌,将要呼到来人脸上又堪堪停住,笑嗔道:“师兄,你来怎么也不出个声?”

    “我若出声,就看不到白灵师精妙绝伦的身手了。”苏晟赞道,“刚才那手脱字诀用得漂亮。”

    “能被灵师武技第一人的苏灵师夸奖,羽恒真是受宠若惊。”白羽恒指着屋内的食盒说,“你看,连皇子都仰慕苏灵师的武技,又送来这么多的谢师礼。”

    “哎……”苏晟看着那些食盒,痛心道,“如此这般的恩赏,皇帝会不会以为我是个猪精?”

    白羽恒听闻,忍笑到捶胸,苏晟无奈的看着他,等他笑完。

    “师兄。”白羽恒好不容易忍住了笑,问,“今日初五,七皇子是不是又来了?”

    “是,洛洛正在神见之森教他刀法。”苏晟无比得意,“首徒甚乖,省了为师好大的事,为师甚喜。”

    白羽恒对他的得意颇为无语,又要伸手去抓雀鹰。

    “别碰。”苏晟仍捉住了他的手腕,制止道,“这不是找你的雀鹰。”

    “师兄如何知道?”

    “你看。”苏晟指着雀鹰脚上的信囊,“雀鹰乃界灵殿灵物,能驯养其的必为能传灵犀之人,怎么还会用到信?所以,这八成是奕王……”

    “给素素的信?”白羽恒恍然大悟,顿觉心中莫名一暖,由衷的说,“难为奕王对待素素的一片深情,即使远在边疆,也常常有信来。”

    “我可不觉得一个皇子和一个半妖互诉衷肠是好事。”苏晟摇摇头,“自通启年间发生了界灵殿逼宫夺位一事后,就严禁皇族之人习灵术任灵师,也不准皇室宗亲无旨踏入界灵殿,更何况……”苏晟凑到白羽恒耳边,压低声音说,“当今的上位之路界灵殿也有份,如今皇子跟界灵殿来往甚密,我怕有人会多想。”

    “不至于的吧?”白羽恒觉得苏晟的话有些严重,“这信只怕都是小儿女的甜言蜜语,与皇权无关,就算被人知道,又能怎样?”

    “呵。”苏晟冷笑一声,丢下四个字,“天意难测。”

    武兴十五年九月,夜起南风,风州守军火袭敌蛮,斩敌二千,收复兴威。

    周佶的喜悦从字里行间里透出来,素素看着那龙飞凤舞的墨字,仿若看见周佶正意气风发的站在大军之首,尽显王者之范。素素嘴边含笑,提笔写了回信。看着雀鹰远飞,素素在心里暗下决心,明日定要加倍刻苦修习,来日可不能让周佶笑话。

    自兴威收复后,风州西北防线重新巩固,敌蛮虽多次侵扰,均未能再下一城。自此,风州守军与敌蛮隔两座废城相望,偶有交锋进退,难分胜负。

    武兴十七年二月,急风骤雪中敌蛮后援大军渡奉川冰河,压境兴威。风州守军困雪难战,缠敌于兴威城下。交手是夜才觉乃为蛮军佯攻,待天明,已失北良与节安两座要塞,风州西疆洞开。周佶率七杀军驰援西疆,与蛮军七万大军苦战三日,夺回节安,方止住敌蛮侵吞之步。

    七杀军伤亡过半,周佶亦左肩中箭。伤痛尚敌不过自责,周佶枯坐塌边,一夜无话。锐儿心痛不已,轻声劝道:“敌蛮狡猾,殿下已经尽力了。”

    “尽力?”周佶诧异的看向锐儿,“拼尽全力的是七杀军的众将士,不是我周佶。”

    “战场上殿下与众袍泽同进同退,大家都看见了。”

    “那又如何?”周佶红了眼,“他们马革裹尸,我却在独活。”

    “殿下……”锐儿握住周佶的手,柔声说,“两军交战,怎能没有伤亡?将士们用自己的血肉换来的是边塞百姓的安宁啊。”

    “可是,我弄丢了北良啊……”周佶的语气中带了哭腔,“锐儿,我想了一夜,我是不是太过自以为是了?我的自负害死了一半的七杀军,还害了北良一座城的百姓,我……”

    “不是的!”锐儿打断周佶,“没有常胜的将军,也没有生来就会治国平天下的皇帝。若是殿下丢了一座城就无法再战,那谁来守护节安的百姓?只怕明日节安就会陷进蛮军的铁蹄中。”

    锐儿看着周佶怔怔的神色,轻叹一口气,强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囊塞进周佶手里,一边轻声说着“殿下还是要早些休息”一边转身出了屋。

    周佶摸索着信囊,竟有些无颜面对素素,犹豫了许久,方打开。一团透着淡淡梅香的信纸自信囊中掉出,展信就看到素素娟秀的小字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

    “遥祝王安。素素今日于神见之森修习,惊见梅花已开,竟比往年早了半月,直呼吉兆。听闻奉川之战胶着难分,甚为艰难。素素不懂兵法,不知这战机是否也如四季轮回,此消彼长?若神见之森内雪尽春来梅树兴,奉川两岸是否也会寒尽颓消胜机至?这早开的梅花是否预示着春日早来,大捷将至?那素素可不能偷懒了。王在北荒守家国山河、保社稷安康,素素也要在千落庄勤勉修习,定要做那一等一,方不辱吾王荣光。相思两载,心意皆在王身,惟盼吾王武曲光盛,大捷归来。念念。”

    许是因为长途奔波,信已有些皱,周佶将信放在几上,用手轻轻抚着,似要抚平信上的褶皱,也似要抚平自己心上的伤痛。淡淡梅香若隐若现,从字里行间里透出,迎向滴落的泪珠。

    锐儿站在廊下,将雀鹰裹在自己的外袍下。

    “听着,回去可不要告诉素素殿下受伤的事,不然素素会担心。也不要告诉素素殿下哭了的事,殿下会嫌丢人的。”锐儿伸手轻弹雀鹰的小脑袋,“你听到没有啊?”

    雀鹰正在睡觉,突然被弹,一个激灵醒过来,不满的啄了锐儿一下。

    “你倒是听见没有啊?!”

    雀鹰没有理会锐儿,抖抖头上的羽毛,使劲往锐儿的怀里扎了扎,继续睡觉。

    “殿下一天没吃东西了。”锐儿抱着雀鹰往厨房走,“不如,给殿下炖一碗鹰汤吧。”

    雀鹰:“……”

    作者有话要说:

    【脑内小剧场】

    锐儿:这只雀鹰昨天睡太多,可能会变傻呦,不如我们把它烤啦。

    雀鹰:what??敲里吗!

    第12章 12. 鹰失千落

    神见之森早开的梅花并未能预示奉川春天的到来,相反,奉川的冬天出奇的长,严寒大雪至三月初仍未止。受雪灾之害,北蛮全族被迫南迁,蛮军上下以命相搏,强渡奉川,夺兴威、节安,风州守军无奈退守葆汀郡。至此,奉川南岸奉川郡全部沦陷。

    “丢人啊!”赵绥清一拳砸在案上,怒道,“仗打到这个份上,简直是没脸见风州父老了!”

    “蛮人真是了得。”周佶却冷静得如同刃上寒光,“我本以为大雪灾能将他们困死在寒冬,没想到他们不但用血躯劈开一条路,还狠咬了我们一口。”

    “如今失了奉川郡就意味着失了奉川这条天然的屏障。”赵绥清说,“千里草原,易攻难守,苦战还在后面呢。”

    “事分两面,奉川既是我们的屏障,也是蛮人的屏障,如今这条屏障却把他们分成了两部。”

    “殿下所言极是。”赵绥清被周佶的话启发,指着案上的地图说,“现如今,北蛮有一半的人马都在奉川郡,若我们兵分两路合围奉川郡,定能歼敌于此,大伤北蛮元气。”

    周佶听闻陷入沉思,正此时,锐儿走进屋,向着周佶低声耳语。

    “什么?”周佶面露惊喜,“你说北蛮王帐就在奉川北岸?消息是否可靠?”

    “万物皆耳,锐儿可以性命担保。”

    锐儿的百物私语可与万物通传灵犀,由此获得的情报,周佶绝不会怀疑。

    “赵将军。”听闻这个消息,周佶难掩兴奋的同赵绥清说,“此乃良机,若只是要那半数人马恐怕不足以报奉川之失。”

    “正是。”赵绥清连日阴沉的脸色终于有了稍许喜色,“定要全歼北蛮,一雪前耻!”

    然天运无常,武兴十七年四月末,节安爆发瘟疫,北蛮断腕,烧城北退,风州守军亦退二百里避瘟。

    五月水灾、六月蚊灾、七月鼠患猖獗,万顷牧场终成蛮荒,了无生机。诸事不顺的武兴十七年,多灾多难的奉川畔,赵绥清自十九岁从戎,至如今三十九岁官拜前将军,二十年间参战无数,就没见过这么不顺的时候。夜静无人的时候,赵绥清常对月轻叹,深感自己是不是和风州八字不合?然而让赵绥清没想到的是,头一次领大军远征的周佶,在接连遭遇如此逆境时,竟然毫无挫败之感,领着他那已不足四千的七杀军日操夜练,竟无一日懈怠。赵绥清由衷感叹,不亏是帝王骨血,非同凡响啊!

    这一日,赵绥清正在愁眉苦脸的写军报,却被周佶的半妖常随请了去。

    “赵将军不必多礼。”周佶拦住赵绥清将要伏地的身体,急急的说,“我有一条奇谋想与将军商议。”

    赵绥清心下有些诧异,但面上仍恭谨的说:“殿下请讲。”

    “我这几日查阅州志,询问风州刺史,也让七杀军遍访牧民,几方消息互相印证,发现了一件事。这草原节气竟然如有天数,冬季雪灾往往引发夏季水灾,水灾之后必有蚊灾;多灾常伴鼠患,可致草场退化,沙石渐多,极易引发旱灾。”周佶脸上竟然显出几分兴奋,“若真如此,那今年秋冬将少雨无雪,必旱。”

    “殿下的意思是,雪水蚊鼠还不算结束,我们还得遇到旱灾?”

    “是。”

    “哎……”赵绥清无奈的长叹一声,说,“绥清明日就与刺史商议,储水渡旱。”

    “啊?!”周佶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忙道,“赵将军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殿下是何意?”赵绥清躬身行礼,“请殿下恕绥清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赵将军请看!”周佶手指着地图上的奉川说,“奉川自耸州高山发源,自西北向东南,过廾州群山急湍而下,至风州变为三支缓流,奉川主流继续往东南方向,一条支流往东流向阿拿山,一条支流南下滋养风州。”赵绥清顺着周佶的思路,隐隐觉得会有惊人之语,果不其然就听周佶说道,“若今年大旱,北蛮十有八九将会沿奉川溯行至缓流始分之地。而这里!”周佶指着廾州和风州交接的川西隘,“我可带领七杀军精锐自川西隘渡奉川,绕敌于后,彼时,赵将军率主力与我七杀军前后夹击,定能一举歼敌。”

    赵绥清被周佶的计策震惊,思虑良久,方赞道:“殿下此计甚妙,蛮人多次趁寒冬冰封渡川而侵,我们也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也趁奉川冰封之际率大军过川。”

    “嗯。”周佶表示认同,“果然还是赵将军思虑周全,我竟未想到时机之选。”

    “殿下过谦了,殿下此计精妙无双,然只一件事还请殿下三思。”

    “哪一件?”周佶十分诧异,忙虚心请教道,“请赵将军赐教。”

    “绥清不敢。”赵绥清敛身向周佶说道,“绥清以为七杀军应留在风州正面迎敌,绕袭部曲另选精锐组成。”

    “为什么?”周佶不解的问。

    “废话,大冬天的钻山渡川又孤军深入敌后,这种九死一生的事我能让你去吗?你可是皇长子,你要是出事了,我赵绥清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赵绥清腹诽如此,嘴上却答,“七杀军由半妖组成,战力远强于风州守军,应用以正面牵敌,吸引敌蛮火力。”

    “本王认为不妥。”周佶略有恼怒,语气也重了几分,“既然七杀军战力强于普通军士,更应作为绕袭部曲,这是其一;其二,你我军中均无人到过川西隘,更无人去过奉川北岸,若无锐儿领路,如何能顺利渡川?又如何能顺利抵达敌蛮后方?”

    “那就让锐儿常随统领七杀军。”赵绥清不想与周佶绕弯子了,“殿下留下统率大军。”

    “那更不妥了,锐儿兵法不熟,从未有统率经验,何况,七杀军只能由皇亲统领。”周佶知道赵绥清的担忧,见赵绥清还要再说,又补了一句,“好了,本王意已决,赵将军不必多说了,速召集众参将拟定攻略吧。”

    周佶已如此说,赵绥清也不能再反驳,紧绷着脸向周佶微行一礼后转身出了屋。

    周佶目送赵绥清离开,轻轻呼出一口气,问锐儿:“你是不是也想劝我别去?”

    “不会。”锐儿语气坚定,“殿下想做的事,锐儿绝不会阻拦。”

    “那你不怕我出事?”

    “不会。”锐儿语气更加坚定,“锐儿定会护殿下周全。”

    周佶听闻,欣慰一笑。

    武兴十七年八月,滴雨未下;九月,奉川支流水位降至新低,大旱之象已显。十月,寒冬初至,周佶率四千七杀军开赴川西隘。

    为保行踪隐秘,雀鹰不可再用。临行前,周佶给素素写了最后一封信。看着锐儿放飞雀鹰,周佶在心内默默祷祝:“素素,愿上苍能垂怜你我,佑我武曲光盛,大捷归朝。”

    雀鹰带着周佶的千般柔情、万般相思迎风冒雪一路向南,穿过神见之森,直抵千落庄。刚刚飞进庄,就被斜刺里突然飞出的石子击中,未及跌落已被一人抄手抓住。

    苏晟一把将雀鹰塞进怀里,在密林枝桠间腾挪纵跃,只一会儿就奔到了界灵殿。

    杨煊看着雀鹰腿上的信囊犹豫许久,方下定决心,对苏晟说:“信我不看了,你一并处理了吧。这雀鹰是锐儿驯养的,若有失,锐儿必会寻。锐儿的妖法你也知道,处理的时候小心点,莫要留下能让他知晓的细微。”

    “是,我明白。”

    “素素那边,你和羽恒想办法吧。千万叮嘱羽恒莫做无用之功,灵师、半妖和皇子绑在一起,能做的文章太多了。”

    “苏晟明白。”

    “你去吧。”杨煊向着苏晟轻挥手。

    苏晟见状,躬身退出了界灵殿。

    杨煊看着窗外阴暗的天色,心里想的却是白日在宫中的荒谬一幕。

    今日杨煊进宫面圣,呈报冬节祭祀的各项准备事宜。期间,三皇子周俍来请帝安。武兴帝顺口提起周俍明年正月束发礼一事,问杨煊是否已确定半妖常随的人选。杨煊尚未回答,周俍却先开了口。

    “父皇,奉川尚在苦战,七杀军伤亡惨重,儿臣以为,此时应以充盈七杀军为首务。”周俍向着武兴帝敛身行礼,“儿臣愿舍半妖常随,还望父皇恩准。”

    “胡闹!”武兴帝一听就怒了,“皇子束发之时得半妖常随这是祖制,哪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

    “父皇……”周俍还要坚持。

    “你给吾住口!”武兴帝没有让周俍继续胡言乱语,斥道,“也不知道你这一天到晚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七杀军死几个半妖和你选常随有什么关联?你长兄十六岁就能领军出征、退敌守边,你将十五,竟然还在矫情一个半妖之选?真是相差甚远!”

    被自己的父亲嫌弃自己不如长兄,周俍心里十分不爽,赌气的不答话。武兴帝看着他硬着脖子不说“遵旨”的样子十分无奈,扶额对杨煊说:“回去快给他选一个,挑一个明事理、识大体的半妖。”

    “是。”杨煊答道。

    “吾记得偈儿出生那夜有半妖闯了皇宫。”武兴帝突然开口,“后来是苏晟带着一个白发白衣的半妖给捉回去的?”

    “是。”杨煊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就那个吧。”武兴帝随意说道,“女子能以柔克刚,甚好。”

    一时兴起,随口几句,就斩断了缠绵三年的雀鹰传情。

    天威枷锁,无人能破。

    作者有话要说:

    【脑内小剧场】

    周佶:喂?素素吗?能听到吗?(扔)你这什么破鸟啊?一进山信号就这么差!

    锐儿:有屏蔽,怪我喽?

    第13章 13. 各有冷暖

    “准备好了吗?”周偈站在一棵细高的白杨下,大声问洛洛。

    洛洛手举双刀,一脸严肃,冲周偈点点头。周偈见状,蓄满力量,一脚踹在树干上,白杨枝桠上的积雪纷纷扬扬落向正站在树下的洛洛。

    霎时,只见洛洛将手中双刀舞成残影,残影中只隐约有一道金色时而闪现,未待周偈惊叹,积雪已落地,洛洛也停了手里的双刀,依旧站在树下,身上竟未沾半片雪花。

    “好厉害!”周偈惊奇的赞道,“这就是双刀斩?”

    “是。”洛洛收刀入鞘,走过来轻轻拂去刚刚落在周偈肩上的积雪。

    “那,你的双刀斩和苏灵师的谁厉害?”周偈依旧很兴奋。

    洛洛脸稍红一下,声音里却又有一些小得意:“我的,苏灵师只能落雪无痕,我已经可以落雨无痕了。不过……”洛洛轻叹一口气,有稍许的小遗憾,“苏灵师的千叶落很厉害,我做不到。”

    “你什么都是最厉害,让灵师们的面子往哪放?”周偈故作愁苦的说,“总得给别人留条活路吧?”

    洛洛听闻愣了一瞬,随后和周偈笑作一团。

    冬日的暖阳照在纵情欢笑的脸上,也照在无尽阴霾的心上。

    千落庄里,白羽恒愁云惨淡的问苏晟:“事情真的一点转机也没有吗?”

    “你疯了吧?”苏晟很是诧异,“皇帝的口谕,你还想有转机?”

    “可是……”白羽恒不知所措的找理由。

    “可是什么?”苏晟打断了他,严肃的说,“我警告你,少生这些无用的念头。”

    “师兄,我……”

    “闭嘴!”苏晟的脸冷了下来,“天意难测,各人皆有命,收起你的矫情!”

    “师兄你竟如此冷血!”白羽恒怒道。

    “我这是为你好!”苏晟更怒。

    白羽恒刚要张嘴争辩,就察觉一阵细微风动,紧接着一个身影快速欺到白羽恒身后。白羽恒反应迅速,撤步回身一气呵成。可比他反应更快的是苏晟,在身影刚一接近白羽恒的时候,苏晟已经上前一步将白羽恒揽进怀里,右手弹出佩剑正挡住素素刺来的剑。

    苏晟挡在白羽恒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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