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叹道,“先起来罢,坐下来好好说话。”他本以为,朱祐杬想与他说一说前些日子去祖先陵寝祭祀辞别之事,却没料到他竟然突然提起了此事。

    朱祐杬垂着首,坐在内侍们准备好的座位上,不想让皇兄瞧见自己脸上的苦涩与无奈:“皇兄,我是母亲的长子,本应在母亲膝下尽孝,好好照顾她才是。这些天我仔细想了想——此去不知多少年月,又相隔数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若能奉着母亲一同就藩,让母亲得以在我身边颐养天年,方算是全了我的孝心,望皇兄成全。”

    “我能理解你的一片孝心。”朱祐樘点点头道,“可依然有些意外。你坚持就藩已经不是一个月两个月了,为何此时才忽然提起奉养之事?更何况,即使你离开京城,邵太妃身边也还有祐棆与祐枟。他们都很孝顺,你大可不必担忧邵太妃无人照料,更不必担忧没有人侍奉在她膝下。”

    说实话,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何临启程的时候,朱祐杬忽然提到了邵太妃的奉养问题。这分明并不是问题,即使他走了,还有朱祐棆与朱祐枟呢。想到此,朱祐樘心里忽然微微一动:难不成,昨夜发生了什么事,令他觉得必须将邵太妃带离京城?

    “祐杬,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朱祐杬沉默片刻,实在觉得有些难以启齿。难不成,他要对皇兄解释说,他觉得如果将母亲留在京城,两个弟弟便会受她的影响变得越来越偏执?到时候两人闹腾着就藩,会伤了皇兄的心?好端端的兄弟之情,他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生出间隙?若是皇兄寒了心,日后受苦受累的,还不是两个弟弟?!

    如果不是他看得明白,当年又曾经历过换太子那件事的风波,清清楚楚地记得母亲从中使了多少劲儿,更越发了解了皇兄光风霁月的xing情——只怕长年累月之下,他也会像祐棆一样,怀疑皇兄的用心,怀疑皇兄对宗室的各种处置。

    换而言之,他认为,如果没有母亲在一旁推波助澜,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必定不会产生裂痕。别说如今尚且懵懂不知事的朱祐枟了,就算是朱祐棆,指不定也能被“掰”回正道上来。毕竟兄弟们都不愿意就藩,若没有母亲施压,他未必有充足的理由去当出头鸟。不然,没有任何借口便坚持就藩,岂不是与所有兄弟姊妹都生分了么?

    而他带着母亲住在安陆府,数年之后,指不定母亲思念着京城的好处,执念或许能稍稍缓解一二。他相信,皇兄立志变革藩屏之制,日后定不会让他永远留在藩国。到得那时候,他再奉着母亲回来,岂不是皆大欢喜了么?

    即使他闭口不言,朱祐樘亦能猜出一二来。他轻轻一叹,摇首道:“祐杬,你应该知道,祖宗并无此先例。”将藩王母子分开,本便是朝廷制约藩国的一种手段。即使只能制约一世二世,也总比毫无制约来得好些。即便他有心想成全弟弟,将邵太妃这个烫手山芋送走,朝中的大臣也未必会同意。

    “我知道……”朱祐杬眼眶微红,低声道。

    “我也明白你的担忧。放心罢,身为兄长,我会尽力劝止他们,让他们明白我的打算。”朱祐樘顿了顿,又道,“咱们兄弟情分浓厚,必定不是三言两语便能生出裂痕的。只是我还不曾与他们好好聊过日后的打算,他们才会多想几分。”

    朱祐杬听着皇兄温和的话语,闭了闭眼,脑中再度掠过朱祐棆的神情。他的神色瞬间坚毅了几分,亦多了些许愧疚之态。其实,他何尝不是仗着皇兄疼他,所以才有恃无恐地提出种种让皇兄为难的要求呢?他又何尝不是没有替皇兄着想,也不体贴关怀皇兄呢?

    也罢,一切便顺其自然就是。别为难皇兄,也莫要勉强母亲、祐棆和祐枟了。既然宁愿远离,宁愿兄弟间生分了,也不愿听皇兄的话,那便索xing让他们尝尝苦楚罢。以他看,他们都被皇兄给宠坏了,才会不明白皇兄一直在替他们着想。既然他们不愿领受皇兄的关怀,那就在外头熬几年又如何呢?唯有漫长的时光会让他们明白,甚么才是真心,甚么才是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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