僖提着衣摆涉水而上,来得心急,肩头被打湿了薄薄一层,闻言便不由疑惑道,“......外面正下着这么大的雨,抱琴姑姑要出去做什么?不能等雨停了再说么?”

    抱琴顿了顿,笑着道:“殿下忧心娘娘,娘娘也担心着陛下呢!”

    允僖顿了顿,走过来的步子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钟情拿了帕子,心疼地给允僖擦了脸上被溅到的雨滴,忍不住嗔怪他道:“这么大的雨,僖儿出来做什么?怎么不在宁阁里好好呆着?”

    允僖沉默了好半晌,突然从钟情手中夺过帕子,自己埋头草草地擦了一把,昂起脸,深深地看着钟情,缓缓道:“母妃......我们去找父皇吧!”

    ——前世钟情过世后,允僖怨恨过成帝许多年,这其中,固然有对母亲早逝、妹妹残疾的怨天尤人,但更深的是,允僖心里,一直替他的母亲不值!

    允僖想,阿娘那样的人,是值得人好好地放在手上,悉心呵护的,她不适合这冰冰冷冷的yin森深宫,这宫里太冷漠,也太无情......如果可以,允僖希望他阿娘能一辈子远离深宫,哪怕只是在一个农户之家,男耕女织,也能幸福安康地过一辈子。

    允僖一直觉得,是父皇耽误了阿娘。

    他配不上她。

    成宗皇帝那般冷漠、那般双眼里只有利弊权衡、利益得失,却没有丝毫温情的人,根本不配曾经拥有过阿娘那般柔软而善良的女子。

    他活该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这深宫里痛苦地熬过一辈子,带着他心中那点良知未泯的忏悔,做一个他自己所想成为的——孤独到老的,盛世明君。

    若不是必须借助自己的身体才能回来,武宗皇帝当时根本就不会选择回到这时候,而是会直接让张云岭送自己到钟情入宫那一年,亲自待她走,离开洛阳,生生世世,不入皇城,不做深宫人,不入帝王家!

    当下之局面,是武宗皇帝迫不得已的选择,但他对自己父皇的怨憎之情,却从不曾因这份“迫不得已”而削减半分。他冷眼旁观,看着年少的自己愣头愣脑地跑到谨身殿去做了所谓“知错就改”之举,内心却是一片冷嘲,并没有对自己当日的出格之举有丝毫歉疚之意——但他也没有倨于所谓的帝王之尊,而对这个道歉横加阻挠,只因年少的自己当时在心里想的那一句“阿娘,我也想你开心啊!”

    而方才抱琴笑着随口道出的那一句“殿下忧心娘娘,娘娘也担心着陛下呢!”,却如当头一棒,狠狠地敲在了被怨恨与憎恶彻底蒙蔽了双眼的武宗皇帝头上,武宗皇帝这时候,才恍恍惚惚地反应到:我觉得他不配,可若是......阿娘觉得他配呢?!

    情爱一字,最是难解,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想带阿娘出深宫,想他们两个最好永世不相见,可若是,若是阿娘喜欢呢?

    武宗皇帝突然迷茫了,一时间,竟然完全不知道自己那么多年的憎恨还有什么继续坚持下去的必要。

    只是有一点,无论是尚且年少懵懂的他,还是横跨几十年光yin,带着满手鲜血与罪孽,逆流而来的他,都是很明确、很简单地坚持着的。

    ——“阿娘,我也想你开心啊!”

    最好最好,每天每天,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你所想要的,儿子全想奉到你面前去!子yu养而亲不在的遗憾,在这里,总不会再重演了。

    “阿娘,”允僖狠狠地擦了一把脸,一脸认真地看着钟情,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很是突兀的话,“如果你担心父皇,我们就一起去谨身殿看看他吧。”

    ——只要你喜欢,只要你愿意,只要你高兴......而我,别无所求。

    郇瑾突兀地抬起眼,敏锐地感觉到,不远处的少年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身上有什么尖锐而锋利的东西突然不见了。

    盛夏的暴雨,总是骤来骤往,来的猝不及防,但就是几句话的时间,雨势又飞快地由盛转衰,滴滴答答,像一个留恋情郎的少女,痴痴缠缠,不愿离去,但也温柔得很,细细软软地飘洒下来,润物于无声。

    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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