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访小组的成员还有三天才会来到慈泽,但是张叔一直说这里很有些好玩的地方——FO行程也是这么排的,连月先来这里三天,四处逛一逛。
    张叔竭力推荐的那些古镇,离市里都有些距离。连月自觉自己已经去过几个古镇,都大同小异,还是算了。
    下了高速路口,又下起了毛毛的雨。地面一片湿润。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有不具名的某些“领导”在这里“指导工作”的原因,下了高速路口的第一个红绿灯,就有交警同志在冒雨执勤。
    一片秩序盎然。
    迈巴赫缓缓的滑过了淋着雨的交警。
    “十几年没来了,这里也建得不错了啊,”张叔一边开车一边说着话,“慈泽这个地方,也是有个典故的,话说当年唐明皇,和他那个杨贵妃,就是来了这里——”
    “那估计真到不了这里来。”张叔学历不高,占的是个忠厚老实,是妈咪当年从老家带过来的老人,连月笑着回答,“那时候的京城,是在北方——就是现在的西安市,离这里可远着呢。”
    “还是太太您有文化,”
    张叔毫不做作不着痕迹的拍了一个马屁,“我也是当年听我战友说的。我正好有个战友在这边——当年也是他接待的我。就说这附近啊,有两块石头。隔着河远远向望,一个像皇帝,一个像妃子。我那战友就说这是唐明皇和他那个杨贵妃。不是还有句诗来着,从此君王不上朝。那两块石头,离这里可不远——”
    又来了。
    张叔心眼子好,大概是怕她憋闷无聊,一个劲讲说附近的不出名的小景点。连月却笑了起来,“张叔你还有战友在这边?不如趁这个机会找他看一看聚一聚什么的,也算我放你假?”
    “这怎么行?”张叔在前面握着方向盘一口回绝,“我这是上着班呢——太太你出来出差,我怎么能放假?”
    “我也不要你跟着,”窗外的建筑渐渐有了一些章法,想来是已经进入了市里,连月侧头看向了窗外,“我去走访贫困户,你也去?还不是找个地方等我罢了。这里有小吴跟着我。你去,我用车的时候再叫你。”
    等走访团队的这几天,等待地点之所以选在慈泽,而不是继续待在千真,估计季家的办公室也是经过了考量。连月站在酒店十六楼的落地窗前,看着面前宽阔笔直的城市大道的时候想。慈泽的城市建设,看起来是要比千真好得多——哪怕离S市更远。城市和城市之间自然有差距。她刚刚进来的时候,还听服务人员介绍,说这里还有“小苏州”之称。
    这倒是没有听说过。
    苏州她去过——很多年前还在翻译公司的时候,出差过几次。也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后来她去过林家的宅子,仿的也是苏式设计,一进门就有玄关连廊,也是花草树木,占地广阔。
    刚刚进来的时候也没发现怎么像,估计只是当地人的自称。
    “为什么叫小苏州?”女人配合的发问。声音从口罩里漫了出来,那么的动听。
    “我们这里沿河有一条文化街,刚修好不久。”电梯到了,服务人员站在旁边,伸手挡着门,“里面有茶馆——还有人唱戏,还有河建得就和苏州一样。客人您也可以去看看,其实离这里也不远,走路几步就能到。”
    那倒是有趣。
    估计又是政府想的什么吸引游客改善经济的法子——张叔也算没有乱说话。
    总要找个地方,消耗这三天。其实她本来是准备去逛抗战博物馆的——这种博物馆,基本上每个稍微大点的城市都有。
    人还少,还安静。是她喜欢的去处。
    不急。
    不急的季太慢慢的练了半天口语,吃完了午餐,又想着自己几天没有运动了,正好这间酒店的套房还很新——她打电话给前台,让送了一套瑜伽垫,又做了半个小时的瑜伽。
    等她洗完澡裹好浴巾出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刚刚下过雨的城市,居然又出了太阳。
    “你到慈泽没有?”
    就这洗澡小半个小时,手机里有了几个未接电话——连月拿着手机,眉心一跳,居然是喻恒。他给她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又给她一条信息。可能是没人接听的缘故——连月低头看着这硬梆梆的文字,总觉得里面隐藏着他的语气恶劣。
    这个人不是不理她了吗?
    “到了。”她回。
    其实回电话更能显示她的诚恳——可是那个人是什么身份?她又怕他不接她的电话。
    “现在在哪个位置?”那边回的很快。
    “维纳斯酒店。”连月发了文字,又发了定位给他 。
    连月拿着手机等了很久,那边又不再回复了。
    她放下了手机。
    问得这么详细,又这么急,还以为他在附近——
    “你不会就在这里吧?”想了想,她又发。
    这个家伙现在出现在哪里,她都不吃惊。家国家国,家就是他的国,国就是他的家。
    要是喻恒现在来找她,她也会很高兴。
    可是过了半分钟,还是没人回复。
    算了。
    裹着浴巾站在落地窗边,连月看见了楼下一个穿着青色长衫提着一把三玄走过——顺着他走的方向抬眼望去,河边树木掩映,隐隐有着飞檐的一角。
    似乎又有灯亮起。
    她笑了起来。
    “我去听戏了。”总觉得喻恒在附近,又怕他找不到她,连月主动给他拍了一张窗外飞檐的图片发了过去,又发了一段文字。那边还是没有回复。连月也不理他了,从行李箱里找了一身墨色修身长裙换上了,想了想,又拿出了带过来的八厘米细高跟。衣服鞋子配好了,女人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看了看镜子里摇曳生姿的倒影,又去找了一条披肩——红底白花,厚实柔软。
    她抖开了披肩,裹在了肩上。这个穿法,应付这个天气——已经足矣。
    慈泽(12.花好月圆)
    12.
    银烛秋光冷画屏,碧天如水夜云轻。
    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
    说只要走几步,其实还是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身后跟着女保镖,裹着披肩的女人身姿窈窕,踩着高跟鞋,终于慢慢走到了这条民宿街上。
    确是古风古迹没错。看起来也确是建好不久。只是也许是宣传不到位的原因,又或者是时间未到,现在并无多少游客。连月踩着高跟鞋,小心翼翼的下了几步台阶,又拐了个弯,已经能看见面前几条街道来回交错,河水在建筑间隙之间涛涛不息。入目之处,各色民俗店铺有气无力的开着,还有一些门口种着草墙里支着花的小旅馆点缀其中。
    街道铺着青石板路,倒是不宽,不过五六人并行罢了。
    是有些趣致。
    街道寂静,江水涛涛间有歌调声隐约。女人细细一听,又微笑了起来。调里吴语软侬,果然是江南的味道。
    小苏州呀。
    没顾上左右的各色零食纸扇店铺,身姿婀娜的女人慢悠悠的在寥寥几个路人的侧目之中寻声而去。走了几步路,又转了一个弯,似乎又是到了一个院——圆形石门,门口挂着牌匾,写着四个字“竹林茶舍”,门前还有着广告牌,写着“江南评弹”,里面的小调随风入耳,俨然已经唱到了“翘首望君烟水阔,只见浮云终日行~~”
    脚步顿了顿,女人抬眼望了一下,迈步而入。
    几窝翠竹,竹意潇潇。
    竹林,竹桌,竹藤椅。
    几朵小花。
    服务员迎了上来,端着茶水和点心。
    女人走了几步,随意找了个桌子坐了,又把服务员递来的价目表压在了手下。
    茶水很烫。
    这个小店有茶桌三十来台,桌子排得有些紧密。这时客人不多,不过只有三四桌——轻轻碰了下滚烫的茶杯,女人又看向了台上。小唱台古韵十足,上面挂着横匾,还有LED的题词,一个四十来岁的女艺人穿着红旗袍在台上坐着,正手抱琵琶,妙音婉转,“但不知何日欢笑情如旧,重温良人昨夜情——”
    重温昨夜情。
    这是唱到哪里了?女人坐在椅子上,拿手指轻轻点了点价目单,又笑着看向台上,真的是情谊绵绵,好音好词。
    人少,清净,风雅,歌声缠绵,还能喝茶——倒是个消磨时间的好地方。
    女人慢慢喝了茶,台上又慢悠悠的唱了两首,前面那桌客人起身离去了。艺人们回了后台休息,又有服务人员拿着价目表过来请她点单。她低头看了看,这里能唱的曲目大概有四五十首,价格从40到680不等。
    女人咬着唇,只是低头看了看,先是点了一首《赏中秋》,想了想,又加了一首《秋思》。服务员很快去了,没过了一会儿,又有分别穿着黑长褂和黄色旗袍的男女艺术家提着三玄和古筝上了台。
    弦才不过拨了几下,那江南意境已经扑面而来。
    “七里山塘景物新,χyūzнǎīщū.clūЪ(xyuzhaiwu.club)
    秋高气爽净无尘——”
    院空音远,女人端坐在位,含笑看着台上,只觉眼前长衫旗袍,耳边思弦悠扬。这评弹曲调似乎是有场,把这个小院笼罩,仿佛隔绝了院内院外,把笼罩在其中的人,都拉到了那江南水乡去。
    渐渐的,那两桌客人,也去了。
    服务员又来添了茶。
    女人却还是坐在桌前,点了一首,又来一首。不知道几首过去,台上的艺术家来来去去,面前的茶水依然满着,又有穿着长衫的老板模样的人,端着一碟热腾腾的蒸藕过来问好,又问是哪里人——
    “S市人。”
    戴着口罩的女人眼里带着笑,和他不过随意聊了几句罢了。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茶室依然一片温暖。
    不知道什么时候,后面似乎又来了新的客人。服务人员端着热气腾腾的茶和点心,从她身边款款过去了。
    台上歌声婉转,后边似乎说了什么。声音低低。听不真切。
    女人裹着披肩独自靠坐椅子上,含笑看着台上,一动不动。
    并未回头。
    曲调绵绵,靡靡之音。
    过了半晌,又一首唱毕。她意犹未尽的叹了一口气。裹了裹披肩,她又低头去翻曲目单,三弦的拨弄声却又已经响起,她抬起头,发现屏幕上方已经显出了下一首的名字。
    《花好月圆》。
    不是她点的。
    那就是后方的来客点的了。
    也是一样。
    放下了曲目单,女人又含笑看向了台上。台上的弦声已经拨弄,余音绕梁,令人心醉。有女声已经开唱道: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女人笑了起来。好词。
    “团圆美满今朝醉。
    轻浅池塘鸳鸯戏水,翠盖碧莲开。”
    连月看着台上,台上穿着黄色旗袍的评弹人拨弄乐弦,歌声缠绵,已经慢慢的唱到“双双对对恩恩爱爱”,心思此时却不知为何突然一动,女人猛地一下子回过了头。
    几桌外的桌椅后,果然不知何时已经来了一个男人。男人一身黑色的大衣,眉目俊朗,气质清冷。他面前也摆着点心和热气腾腾的茶水,正独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对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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