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僻静,灯火所亮之地不过三两丈的范围,明灭不定,昏黄黯淡,如此,反倒将周围的夜衬的更黑了,黑的仿佛看不见一丝光明,如同与世隔绝。

    青年一直安静的坐着,事实上从他之前开始坐下后,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面前已经用了很多年的木桌如今也在灯火下泛着光,油光。

    桌上,一碗热腾腾的的浓汤正飘着无与伦比的味道,呈一种浑浊的白色。

    木筷横放在碗上。

    见青年未曾动筷,那小摊后面正在忙碌的妇人开口了,她的声音听起来与那些所有起早贪黑忙着活计的女人差不多,寻常中带着几分殷勤。

    “公子怎的不动筷呀?”

    青年看了看汤里面隐约可见的肉块,他声音与面容,或者说与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一致无二的平和轻声道“这是……心”

    妇人嘴里“呵呵”笑道“公子可是瞧错了,不光心,还有肝,羊肝,很爽口酥嫩的,每月初七,有很多人都会来这吃上一碗新鲜的心肝。”

    青年还是没有动筷的意思,他若有所思的侧头望了眼旁边小摊旁挂着的油渍黄布,就见上面写着“黄羊白肉,现杀现煮”。

    只听他喃喃道“原来今个不是十五”

    “呵呵,公子的话好生奇怪,难不成不是十五便不吃饭了”妇人语有好奇,她忙活不停地双手不可察的一顿。

    青年内衬素白色长袍,外穿淡蓝大氅,正襟危坐,腰背笔直。

    闻言,他话语有些轻缓的说道“非是不吃饭,只是相较之下,我还是情愿吃糖炒栗子,而且,我不太喜欢这些心肝,太脏了。”

    天下间,特别是这个江湖,怪人妙人万千,奇事诡事自然也少不到哪去。

    每月十五,糖炒栗子。

    这便是江湖中的一个凶名赫赫的人物。

    月圆夜,说不得那一条条长街古巷里,会出现一个卖着糖炒栗子的老妪,她像是幽灵般飘忽在黑夜的角落里,佝偻着近乎快要垂到地面的背,弯着腰,低着头,提着个篮子。

    “糖炒栗子,又香又甜的糖炒栗子……”

    沙哑,苍老,无力的吆喝声响起时,总会有人或因兴致,或因香味哪怕是同情而丢掉性命。

    因为,熊姥姥的糖炒栗子,是不能吃的。

    而现在,女屠户的羊肉汤也是不能喝的。

    这些,都是一个人的身份,一个人不同的身份,公孙大娘。可无论她是谁,她变成谁,她的脚上,总会穿着一双红鞋子。

    若论剑法,此人也许只微弱于“飞仙岛”和“万梅山庄”的那位。

    妇人抬起了她那张宛如罗刹恶鬼丑陋的脸,一黑一白的双眼中先是露出一丝惊奇继而闪动着似可剜心般的刀锋寒芒。

    古怪发黑的嘴里,又露出了狞笑。

    “糖炒栗子有什么好吃的,素的总是比不过荤的,油水也足。”

    她手中那柄刀身尖圆大的有些夸张的剔骨刀正滴着血迹,在灯火下晃着幽芒。

    江湖人若是杀人大多都会寻个由头,可公孙大娘杀人却没有理由,想杀便杀。

    青年像是浑然不觉,然他的腿上,不知何时已多了柄横放的长剑,初见时除了模样好看并无其他特别之处,可就在青年的右手按住的一刹,霎时,周遭的黑暗退散,连同那灯火也是瞬间晦暗起来,本是“嗤嗤”随风摇曳的火苗此时竟然像凝固了一般,不再晃动,不再变化。

    那柄剑,居然会发光,青色的光。

    本是凉如秋水的夜如今再添几分寒意。

    妇人望着那人那剑,忽的笑了,与狞笑不同,她笑声如银铃,但却更加婉转动听,“咯咯”笑道“原来,你是想吃我的糖炒栗子,可惜,不到月圆夜,你是吃不到我那独一份的。”

    她从小摊前走了出来,脚上赫然穿着一双鲜红如血的鞋子。

    青年扣指轻弹着剑鞘,他一双眼睛偏转向妇人,话语仍是来时那般平淡,寻常。“你若现在收摊和我走,便可以不用死。”

    妇人却是从中听出了几分认真的意味,像是说着某件理所当然的话,如同她要是不走,就一定会死。

    “噗!”

    油尽灯枯,火苗熄灭。

    然黑夜不仅未暗反倒更亮,大放光明,像是一轮青色大日自天穹落到了这条窄巷,落到了人间。

    只在昙花一现间,青光急剧收敛,最后凝为一道青芒,可陡然,那青芒便像是活了过来,如条青蛇般洞穿了朝自己飞来的剔骨刀,直窜向退入阴影中的妇人。

    “铮~”

    “铮~”

    却乍听两道清脆交击之声突起。

    青芒前已见两柄无人手持的短剑自那小摊的木车底下飞起,如双龙出水,虽无人手持,但却灵动非常,只因驱使双剑的,竟是两条鲜红缎带。

    乍见两道剑光一闪,一者翻转如虹磕在了直指而来的长剑上,一者竟是回转一刺,正是“苍松迎客”之招。

    两柄短剑,剑身一尺七寸,竟是凭着缎带,犹如臂使。不,不止如此,就见红缎带动下,那短剑远比用手持灵活,招式变化之快,变化之急,简直无法想象。

    当真好快的身手,好快的出剑。

    一剑刺出连点带削,剑影尽是不离孟秋水周身要害处,森寒剑气激射似可直冲斗牛,璀璨剑气宛如惊虹掣电。

    “昔有佳人公孙氏,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传言果真非虚也。

    却见青霜虽是先飞而出,持剑人却是同时而至,剑身相击的一刹,剑柄上已多了一只白皙纤长的右手,也许并不宽大,但却坚定异常,但另一只手,却是公孙大娘所见毕生最为可怕的一只手。

    若论形势,此刻孟秋水无疑身处被动,他只有一柄剑,而眼前的女人有两柄剑,一剑挡他青霜,一剑直削咽喉。

    然公孙大娘眼中深处却闪过一丝惊变,像是活见了鬼,只因她眼前一幕实在匪夷所思,前所未见,她刺出的那一剑,前方竟莫名多了个剑鞘,剑已出鞘,无血焉能撤回,可谁能料到,前方竟然多一剑鞘。

    公孙大娘目光锋芒似剑,孟秋水眼神平淡如鞘。

    剑出归鞘。

    而握住剑鞘的这只手,便是她见过最为可怕的手。

    本是奇诡繁复,圆融如水无孔不入的剑招这一刻,在这短剑入鞘的一刻,刹然出现了破绽。

    一柄短剑霎时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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