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麒正妻有两子一女,也就是说,朱瞻基正儿八经的舅舅有两个。

    大舅舅张昶袭了彭城伯的爵,是中军都督府的左都督,二舅舅张升也在军中,目前有个指挥使的虚职。

    今天是张昶三十九岁生日,这个时代的男人过虚不过实,过九不过十,所以三十九岁生日,就属于是整寿。

    朱瞻基他们进屋之后,自然是先让卫士们将准备的寿礼送了进来。几辆大车的礼物,下人们忙着接待,又按照清单入库。

    既然是大寿,张昶又身为五大军区的司令员之一,自然有无数拜寿的下属。

    朱瞻基身为太孙,不能跟外臣接触,但是跟这些军士,勋贵接触却已经没有了忌讳。

    朱家以武立家,建国,对军权一直看的很重,也有一套培养继承人的完整方法。

    所以只要不跟朱棣在朝堂上争权力,在军中发展一点自己的势力,朱棣从来不会干涉。

    像朱瞻基,名义上就是羽林左卫的大都督,朱高炽的名下,更是有三个卫。

    但是因为他领的军权是虚权,而像朱高煦以武起家,领的两个卫却是实权,所以朱高煦才有底气跟朱高炽竞争。

    但是这种竞争在朱瞻基看来,其实就是小打小闹。他们三兄弟之间虽然有竞争,但是都还维系着表面的和气,从来没有翻脸过。

    看到这样的情况,朱瞻基算是明白了,朱高煦就是朱高炽的一块磨刀石。

    只是朱高炽太窝囊了一些,所以看起来汉王在似乎占了上风。

    不过这一切,都是假象。

    所以在内心里,他从来没有把汉王朱高煦,赵王朱高燧当作是自己的敌人。

    朱高炽身体不好,也不愿意跟勋贵和军士们多打交道。在张升的陪伴下,进入了后宅休息。

    朱瞻基却留在了前院,结实了一大帮军士。

    再过一个多月,第二次北伐就要开始了,今天众人谈论最多的话题也是这个。

    朱瞻基这次要随扈去北伐,而这些将士里面,也有不少是这一次要一起上战场的,所以谈起打仗,还是有很多共同语言的。

    不过,这次北伐的几位高级将领,却没有一个过来。

    这不是因为张昶的面子不够,而是那些大帅,现在大多不在应天。

    此次北伐,以安远侯柳升领大营,武安侯郑亨领中军,宁阳侯陈懋、丰城侯李彬领左、右哨,成山侯王通、都督谭青领左、右掖,都督刘江、朱荣为前锋,率兵共五十万人北征。

    柳升在上个月就已经去了北平,他的麾下大部分是火枪队和炮兵部队,辄重众多,所以是跟前锋军队一起出发。

    郑亨,陈懋,李彬等人,如今也已驻守大营,做战前动员和准备。不过,哪怕他们没有到,也都吩咐了家人送来了礼物。

    如今还没有经历土木堡之变,勋贵世家势力庞大。那些文官也好,宦官也罢,都还不敢跟武将勋贵们别苗头。

    两百八十万大军,五十万匹战马,这是可以横推世界的战斗力啊。

    所以越是看到这些,朱瞻基也越是叹气。

    这么好的一把牌,竟然被朱高炽,朱瞻基,朱祁镇这爷孙三个打成了一把臭牌。

    几百万军队最后成了废物,五十万军马最后连十万匹都没有。

    为了守护北平,把长城外面丢了,把东北丢了,把安南也丢了。

    朱高炽和朱瞻基还被那些无耻的儒教推崇成“仁宣之治”,朱瞻基真想吐他们一脸啊。

    虽然与众将士谈笑风生,但是朱瞻基始终也守着最后一条线。他只需要跟这些人混个脸熟就好了,让所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对战争有什么样的态度就好了。

    私下交情,现在是绝对不能发展的。

    朱棣还要当十几年的皇帝,他的权力欲望非常强盛,朱瞻基可不想直接跟他起什么冲突。

    这次北伐回来,朱瞻基就已经想好了,想要跟着郑和去一趟外面。

    对他来说,在国内跟人勾心斗角,远没有去纵横四海,征服世界好玩。

    只是他不知道,朱棣会对这件事怎么看。

    身为这个帝国,最被朱棣看重的继承人,朱棣会不会让他去冒险,还很难说。

    不过,朱瞻基也有信心说服朱棣,那就是权力之争。

    从张家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回到东宫安置下来,天已经黑了。

    中午大鱼大肉,晚上太子妃就让厨房准备了一些清淡小菜和粥。

    朱高炽看着面前这个跟自己一点也不像,却跟他爷爷宛若一人的儿子。打发了下人离开,叹了口气说道:“大儿今日与众将推杯换盏,不怕你皇爷爷疑心?”

    朱瞻基这些年算是看明白了,自己这个父亲不能说没有能力,对于时局,他一直都有清醒的认识。

    他推崇儒家,却遇到了自己的父亲朱棣是个强势的人,根本不给他发挥的空间。

    现在自己这个儿子也跟他的治国思路完全不同,也让他怀疑自己的这一套了。

    但是他没有打算改变自己,因为这已经成为了唯一支撑他的精神力量。

    朱瞻基也不想在这方面打击他,不管他有多迂腐,他也算是一个好父亲,一个好太子。

    再过两个月他就会去北伐,随后又想出海,ui少十年内,他还需要朱高炽来帮他稳定局面。

    所以他想了想,决定还是指点朱高炽一下,不要让他完全被儒家那一套给迷住了。

    “皇爷爷从来不在乎自己的子孙能干,甚至对这样的情形还会心喜。只要我们不去主动抢夺权力,该给我们的权力他一点也不会少给。我与众将推杯换盏,这种接触是他许可的,我们也要在这种过程中,逐渐将权力接手过来。如果我们做不到,他才会失望。”

    朱高炽盯着朱瞻基看了半晌,问道:“大儿,这些是你皇爷爷教你的,还是你自己想到的?”

    “有区别吗?父王,你最大的误区是你想用儒家的方式来治国。如果你是一个凡人,这种想法是正确的,但是你是太子,你是未来掌管天下的皇帝,你却被儒家迷惑,将自己的思路限制在一个方法上,那么就是最大的错误。”

    “为何?”

    “你还不明白吗?既然是皇帝,就要海纳百川,不能将自己现在在一种方法上,何况,这种方法还是错误的。”

    “自汉以来,哪个朝代不是以儒家治国?”

    “所以他们全部都被覆灭了。”

    朱瞻基的话让朱高炽心头大震,他颤抖着声音问道:“难道你找到了更好的方法?为何将朝代的覆灭推到儒家身上?”

    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问题,由此可见朱高炽的心已经完全乱了。

    朱瞻基的声音更淡然了,轻声说道:“这个国家,由皇族,由将士,由贫民,由地主阶层等等组成。历朝历代以来,地主阶层是每个王朝最坚实的基础,他们稳定,国家就稳定。而儒家正是地主阶层的代言人,他们在每个朝代创立之初,对民族团结,社会稳定,都能起到积极的作用。所以儒家也成为了我们皇族最理想的合伙人。但是中原大地的土地是有限的,朝代稳定,就会让地主阶层迅速发展起来,他们如同一个貔貅,贪婪地吞噬着有数的土地。富者更富,穷者则无立锥之地。当土地与人口之间的矛盾达到了一定程度,就会造成社会稳定的整体变化,也就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朱高炽问道:“这就是你皇爷爷常说的,儒家可用,不可重用?”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说到底,我们皇家需要的是整个国家,各个阶层各安其职。但是儒家到了最后往往会把所有的利益都吞进去,那个时候,皇族也不过是傀儡而已。所以我们要认清自己的位置,做好社会的整体平衡,而不是自己完全倒向儒家一边。”

    “那么,能不能找到一种一劳永逸的方法?”

    “父王,这不可能。社会的变化是无时无刻不在进行。就如同儒家一样,他们在一个朝代建立之初是有好处的,但是后来就逐渐会变成一个国家的负担。任何政策,在今天看来是合适的,但是,过几年,可能就不合适了。”

    朱高炽沉吟了半晌,才又问道:“大儿,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

    朱瞻基面对他也没有丝毫的在乎,笑了一下说道:“你以为有谁能教我?这些问题都是我自己分析出来的。我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看成了是一个皇帝,那么,我自然会把如何维护皇权当做最大的目标。这就是帝王之术。”

    “何为帝王之术?”

    “经国之道、阅人用人、纵横捭阖、统御之术,包纳百家,这些都是帝王之术的核心。而帝王最重要的,就是要学会平衡……平衡各方势力,不让任何一家做大。”

    朱高炽恍然叹道:“大儿聪慧,吾不如也。”

    “生于帝王之家,一定要做到不为一家一言蒙蔽,否则就如秦二世之赵高,李斯。”

    “可……”

    朱瞻基笑道:“父王倒也不用急着改变,什么事做到心中有数就好,儒家可用,却不可为儒家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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