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之际,李亭的船队才到湾口,陆冲上船汇报,昨天三更左右,荷兰人的舰队悄悄进入马尼拉海湾,直到他们进去20里,确定万无一失,陆冲立即封锁海湾。

    如今已经激战将近一天,他们的船队至少有三艘战舰被击沉,受伤的情况未明。

    李亭欣慰的点点头“好,就这样牢牢的将他们封锁在这里,再封个三天看看他们还能如何?”

    ……

    又是三天过去,海湾四周的炮都没停过,但凡荷兰人的舰队靠近,周边的大炮就轰鸣起来。海面之上,黑烟弥漫了天空,硝烟味道压过了海腥味。

    如今的舰队停在离马尼拉城十五六里远的海面之上,岸防炮还能打的着,他们的舰炮怎么也打不到岸上。

    天色擦黑之际,又是一炮打上一艘军舰,那军舰着起火来,黑色烟柱直冲天际,火光熊熊,照耀了整个海面。

    数百人从船上如同下饺子一般,不停地往下跳。有人被火卷进去,抽巴两下,转眼间消失在大火之中。

    一周停着的舰队,上面也停止了任何反抗只是任由岸防炮打到他们一周,溅起水花,毫无反应,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如此吧。

    “李团练!我看荷兰人的舰队已经被打的差不多了,如今停在那里动都不敢动一下,除了挨打,什么作用都没了。你看我们还打下去吗?”陆冲匆匆跑来问道。

    “将那皮特森叫来,让他上荷兰人的舰队上,叫那舰队司令叫来,我有事吩咐,但凡不听,我就将他们统统葬身鱼腹!”

    ……

    一脸憔悴的皮特森站在造船厂高大的岸防炮旁边,耳边是岸防炮不断的轰鸣声,还有李亭队伍中一阵阵的欢呼。

    李亭的陆战队一个个兴高采烈,似乎欢庆节日般,每打中一炮必然庆祝一番,旁边一个小卒抱着啤酒桶,不停地朝欢庆的士卒倒着啤酒。

    他对荷兰人的舰队彻底绝望了,望远镜里,哪怕十几里外,燃烧的军舰黑烟直冲天际,火光照耀四方,那只残破的舰队依旧看的清清楚楚。这就是我们东印度公司的舰队吗?

    眼望着舰队在岸防炮的连番轰炸下,如同一只小绵羊在遇到饿狼一般,只有瑟瑟发抖,根本没有反击之力,皮特森的心都碎了。

    被李亭软禁的日子里,他知道了西班牙人的灭亡,而且就在这片海湾里,没有一个人走出去,统统被李亭的人留在海底,送进了鱼肚子。好多日子里,他都做噩梦,梦中在海湾里覆灭的不是西班牙人,而是他们荷兰人。

    今天的场景,跟他的梦有些重叠,他不知是在梦中,还是真的现实世界,他已经有些恍惚。

    前面海里有艘小船,他想不去,他不想做李亭的使者,去劝舰队司令。可是一旁的士兵荷枪实弹,正虎视眈眈的看着他。

    皮特森放下望远镜,跟着士卒上了小船,急急朝着残破的舰队行去……

    ……

    皮特森朝舰队过来,旗舰之上,司令官塔斯曼正在咆哮的发怒。

    塔斯曼一脚将身旁斟酒的苏鸣岗踹在甲板上,苏鸣岗已经五十九岁,帽子掉了,海风吹起他零乱的白发,他连忙起身,将头发扎好,将一旁的帽子捡起来戴在头上,战战兢兢地站立旁边角落里。

    苏鸣岗抚摸着酸痛的胳膊,望着身旁一群沮丧的荷兰士兵,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他不是荷兰人,他是福建同安人,早年间带领家乡之人前往南洋之地,也挣下诺大的家业。

    荷兰人还让他做了第一任的华人甲必丹,管理在巴达维亚那边上千华人。

    他这次跟着塔斯曼远征吕宋,一是为自己的生意铺路,二是要争取在荷兰和西班牙人大战期间,争取能救出一些华人来。

    这些年来,无论在巴达维亚,还是吕宋之地,华人都是跟奴仆差不多的地位,一旦打起仗来,命运则更是悲惨,还要帮助他们打仗,做他们的牺牲品。战胜他们和以前一样,战败的话,他们就是最大的牺牲品,不光是命,就连家产也要被胜利者拿走。

    没有人在乎华人的死活,永远是低人一等的命运,就连被人欺负,连个说公道的地方都没有。

    他不指望他能做多少事,如果他能救助一些华人出来,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他是华人在巴达维亚的领袖,可是在船上,依旧是奴仆般的地位。刚才塔斯曼那愤怒的一脚,清清楚楚地显示了他的存在。

    现在救助华人已经无望,看来他也只能做荷兰人的陪葬品了。

    他心中暗自想着。

    ……

    皮特森的小船走了十几里水路,舰队就在眼前,那条大军舰还在烧,几里外都如白昼般,海面之上,一旁残破的舰队更加的清晰的呈现在他眼前。

    一艘艘舰船之上,惊慌失措的荷兰士兵正在高喊的叫喊着奔跑者,修理着桅杆,扯弄着被炮弹打破的帆布。

    看着最中间那艘旗舰之上,东印度公司的杏黄色voc旗帜已经被炮弹打的只剩下半个孤单的字母“v”,犹如一根斜棍子一般,剩下的半截旗帜已经不知去了那里。

    上了船,甲板之上,躺着一排排的伤兵,缺胳膊断腿的比比皆是,血腥味伴着海风,更加的腥浓。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中,皮特森加紧走过,不敢回头看第二眼。

    站在旗舰上,整个舰队看的清清楚楚,哪里还是无敌的舰队,分明是一支伤残到极点的船队而已。

    耀眼的火光中,前面的舰船也好不到哪里去。伤兵、尸体、甲板上堆积一地,其他的士兵有气无力的在游走着,似乎不知做些什么。随船的医生正做着手术,旁边的伤兵哀嚎声一阵高过一阵,只听的皮特森心都揪到喉咙那里。

    只有传教士,站立船头,不断的喊着上帝,将一个个尸体送入海中。

    听着传教士的呼喊,皮特森哀伤地说道“只怕上帝是帮不上忙了。那个李亭,简直是谁都难以对抗啊。”

    说完之后,皮特森闭上眼睛,眼泪无声的滑落出来。

    皮特森扭过脸来,寻找舰队司令。喊了半天,才有士兵将舰队司令塔斯曼叫过来。一见到皮特森,塔斯曼大怒,一把揪住皮特森质问他为何西班牙人的炮火如此猛烈,为何他还写报告让趁机夺取马尼拉城?

    揪打一阵,塔斯曼还是一脸悲伤的停了手,他要问个究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西班牙人的炮火如此之厉害?

    “不是西班牙人,是华人!西班牙人在吕宋已经彻底覆亡!是一个叫李亭的华人,带着队伍,拿下吕宋,拿下马尼拉城,控制了马尼拉湾,现在正是他派人与我们对打。塔斯曼,如今他有超凡的枪,有着威力难以想象的大炮。我们都不是对手,无论怎么打,注定只是一场输。为今之计,只有听从他的安排,才能保住性命。”

    ……

    苏鸣岗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他被舰队司令客气的请了过去。

    听着皮特森叙述着吕宋的变故,苏鸣岗脑子里如同海上来了海啸一般,什么?这是大明朝来的队伍?拿下了吕宋岛?控制了马尼拉城?还将西班牙人全部埋葬在马尼拉的海湾里?还夺了他们的舰队?

    现在岸上那能打二十里远的大炮,是华人所做?这里已经完全是华人的地盘,任意冒犯华人的代价,就是一个字死!

    苏鸣岗头脑一阵阵眩晕,他要求皮特森再讲一遍。皮特森耐心的一脸赔笑的再次将他知道李亭来了之后的变故讲了一遍。

    自己还去救什么华人,分明是自己需要被救?

    李亭的要求很简单,要舰队司令去他的船上,塔斯曼脸色苍白,浑身发抖,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谁能帮他?大概苏鸣岗能帮他说些话。

    转眼间,苏鸣岗几乎是塔斯曼的亲爹一般,先是道歉赔礼,然后又是一阵嘘寒问暖,最后就差跪下,哀求去李亭的船上,苏鸣岗一定要陪着前去。

    ……

    塔斯曼见到李亭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你是舰队司令?我没有太多别的要求,你写一封信,详细说明你们现在的实际情况。15艘军舰,3艘被击沉、1艘着火,还有受伤不能再战的7艘战舰,如今还有战力的只有4艘,但是也没了弹药,像这种情况,写的越详细越好。”

    塔斯曼被迫之下,只得老老实实地写下来。

    李亭也问了一下苏鸣岗的情况,抛下一纸文书道“这是我打算跟荷兰总督签的条约,你看一下,跟我一同去,将这条约签订下来。”

    苏鸣岗看了看条约,抬头是南洋商社与荷兰东印度公司商务条约。内容是一东印度公司无故冒犯南洋商社,需要赔偿白银500万两。二东印度公司将在台湾的赤嵌城与热遮拦城交由南洋商社管理。三东印度公司所殖民之地,华人与荷兰人同权。四东印度公司在日本的商务权益由南洋公司接管。

    苏鸣岗手拿着条约文书,一边看着,放声大笑起来。又看一遍,然后又是一阵狂笑。狂喜的模样不像六十岁的老人,倒像一个三岁孩子一般。笑着笑着,突然间他老泪纵横,缓缓说道“这样的条约,这样对华人的保障,为什么……为什么今天才有啊,要是三十年前就有,该有多好啊!”

    苏鸣岗哭着,身子缓缓跪倒在甲板上,双手紧抱着条约,畅快淋漓的放声哭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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