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二年的十月十日,大军一路行出莱州左近,进入潍县境内,实际上,从登州登陆开始,满清朝廷已经有了反应。

    从一开始登莱巡抚朱国柱组织登州三营抵抗,登州营、文登营相继灭亡,朱国柱逃离登州,来到莱州组织了莱州营和胶州镇进行抵抗,但兵力也不过五千余兵,但是山东巡抚张儒秀并未组织起一支可战的兵马,缘由很简单,登莱可非张儒秀的防区,在登莱大部糜烂的情况下,张儒秀必须保证自己的防区稳定,因此强烈要求登莱部队后撤,双方争执不下,等待北京的裁决。

    多尔衮很快对丧城失地的朱国柱做出问罪的决断,直接撤销登莱巡抚一职,把山东全境委托给了张儒秀这位山东巡抚,要求其在朝廷督抚专员赶到之前稳住山东的局势,可惜的是,张儒秀并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海军陆战队登陆胶州湾,把胶州镇官兵家属全部控制,而武行的步骑大军赶往莱州,莱州兵马大溃,胶州镇和莱州营只接了一阵,便是向东逃窜,胶州镇只余兵马不过两千余,莱州营只有五六百人。

    胶州镇和莱州营全员接受张儒秀的指挥,撤往潍县,挡在胶东与鲁中间的交通要道上。

    潍县自秦朝开始就是中原通往胶东的必经之路,一直筑有城池,但是长久以来一直是土城墙,一直到崇祯十二年县令邢国玺因匪乱与清虏入侵不断,邢国玺劝募大户缙绅改造土城为石城,石城外侧全部是巨石垒筑,内部仍然是三合土夯造,为了稳固城防,铸造大小口径的铁炮一千多门,也有了潍县石城,可抵抗十万雄兵的说法。

    潍县有东西两城,分列在白浪河两边,西城为主城石城,周长一千三百丈,县衙官署都在其中,而东城原本是靠渡口发展起来的商业区东关坞,后筑城围护,周长过一千五百丈,但是城墙低矮,城中多是商贾之辈。西城是四方城,形如乌龟,被称之为龟城,东城则沿着白浪河渡口南北延伸,一字长蛇平铺,被称之为蛇城。

    北洋战区大军从莱州来攻,潍县瞬间进入紧急状态,但是山东巡抚张儒秀在济南筹措粮草、集结兵丁,未曾赶到,而山东并非战区,并未有山东提督一职位,以往都是由巡抚兼提督,如今只能事急从权,临清镇总兵范梆是辽东人,在锦州便是当了汉奸,资历深厚,又是张儒秀的嫡系亲信,背景硬,拿着巡抚张儒秀的手令提督潍县左近各镇兵马,如今援助胶东的军队以临清、胶州两镇为主,加上募集的兵马和本地兵,约有万余人,范梆让潍县本地官招募乡勇、家仆、捕快,募集近八千人,让范梆手下有了两万人,但潍县两城分散兵力,范梆把胶州镇调集到东城,仅仅是把破败的莱州营加强过去,给了三千丁勇,把主要兵力放在了西城,企图依靠西城坚固的城墙和白浪河挡住合众国军。

    海时行现在东城的北门城门楼,怔怔的看向从东北官道滚滚而来的大军,眼神中闪过一丝毒辣,他痛恨范梆痛恨远在济南的巡抚张儒秀,对这二人的痛恨甚至远胜合众国,毕竟合众国军只是控制了官兵家属,并未过多为难,而原本山东第一大镇的胶州镇沦落的只有以往一半,更多的是因为朱国柱的愚蠢。

    天色昏暗,北风呼啸,掠过平坦的白浪河边,枯黄的草叶和麦茬滚滚而过,让大军的渡口满目苍茫,白浪河在如今严酷的天气下已经冻硬,宽达一里的河面铺满了草苫、木板和毡布,马骡和车队从冰面上走过,而用厚木板和门板铺设的冰面上,从永宁运来的重型挽马和当地寻来的键牛正拖拽着十八磅的重型攻城炮与野战炮过河。

    白浪河的西面,白雪被马蹄踏碎,鲜血在白色的地面上绽放出花朵,地上到处是马匹和士兵的尸体,那是临清镇的骑兵对合众国骑兵进行的反击留下的一片狼藉,临清镇的骑兵久疏战阵,被杀的四散而逃,如今全军被困在城里动弹不得,合众国大军用一整天的功夫围困了东西二城,野战炮和攻城炮拉入一里外的炮垒中,对东城主攻宽大的东面,而对西城也攻击没有瓮城的北门望海门。

    当夜,高锋派遣使者进入东西二城,胶州镇总兵海时行在西城的临时总兵衙门里,见到了年轻的使者。

    “海总兵,这是老夫人给你的家书!”使者微笑递上一封信件,退后一步,静心等待。

    海时行祖上是卫拉特人,降明之后是世袭的卫指挥使,一身好武艺锻造了他强壮的体魄,刚毅的脸上挂满了胡茬,但听到是其母亲的信件,连忙接了过来,当着在场官绅和诸将的面拆开,看了两遍,然后传递给了旁边的人,周围人传着看了一眼。

    信中内容很简单,就是海母告知海时行全家一切安好,家中子弟和亲属并无受到苛待,诸部将的亲属也是一切如常,只是被管教在营伍之中,合众国军虽然令其自力更生,却并无侵犯,信中内容仅限于此,并未有劝降等言语,这也是海时行愿意周知众人的缘由。

    众人看过脸色不尽相同,官宦以莱州推官李煌为首,脸带警惕,而武将多是胶州镇下属,听闻亲属没有因为战乱而死伤,不由的有些激动。李煌道“海总兵,此乃东番胁迫之计,总兵大人还是知会范总兵的好,不然将来朝廷怪罪下来,便说不清了。”

    海时行看了李煌一眼,微笑摇头,道“贵使,尔东番已经遣人去了西城了吧,莫非也是这般胁迫劝降?”

    使者呵呵一笑,说道“总兵大人只是说对了一半,遣人去了西城不假,但胁迫劝降却非真,实际上,我家提督大人并无迫降之意。”

    李煌打断了使者的话,斥责道“既如此意,你速速回去吧,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回去告诉逆渠高锋、武行,我大清受命于天,为天下正统,尔敢来攻,不出半月,大清十万雄兵赶到,尔等便是死路一条!”

    “李大人,你这是要害死我胶州镇官兵亲属吗?”胶州镇一参将粗豪喝道。

    海时行摆摆手,示意莫要争执,问道“贵使,请继续。”

    使者继续说道“提督阁下并无劝降之意,若海总兵愿意弃暗投明,我合众国自然不会亏待,只是此番派在下前来,是告知诸位一事,此事不仅与海总兵有关,也与诸位官绅有关!”

    “哦,那是何事?”李煌警惕问道。

    使者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国亦不想杀戮太重,如今大军围困潍县两城,以我合众国士兵之勇悍,器械之精良,东西二城能支持多久呢,所以提督阁下命尔等缴纳赎城之银,只要足额,我国大军即可退去,绝不侵犯,如何?”

    “赎城银?尔想要多少?”海时行问道。

    使者道“潍县虽为一县,却是东西商路交汇之处,商议发达,民生富庶,按提督之命,要求潍县东城赎城之银十五万两,米粮饲料五万石,火药两万斤,精良鸟铳四百杆,良弓三百张,战马三百匹,马骡牲口两千!”

    “这不可能!”海时行一拳砸在桌子上,喝道。

    如果只是出钱,他并不在乎,一则海时行知晓合众国军之战力,自其与大清交战以来,胜多败少,大清死在其铳炮下的王爵便是有两位,甚至传言先帝也死于其火炮之下。当初在江南,合众国不过一万余众,以豫亲王之能,统帅十万大军也不可战,如今合众国军拥众数万,铳炮无数,岂是一个小小的潍县可抵挡的,更不要说,东城城墙不过丈许,少有雉堞、炮台,城中兵少民多,远逊西城,若开战,东城自当是守不住的。

    但合众国不仅要钱,还要兵马军械,如果按照合众国要求的数量缴纳出去,那胶州镇便是失去了大半战力,如何再有作为?海时行更担心,自己买了一时之平安,缴出军械火药,合众国翻脸不认人,自己岂不是作茧自缚!

    “若本官不缴,尔当如何?”海时行忍住怒火,问道。

    使者昂首道“自当是全力攻城,但城破之日,便是诸位抄家灭族之时,当今全鲁由我陆军提督高锋阁下做主,诸位可莫要心存侥幸,以为会和江南士绅官宦那般涉险过关,若存了那等心思,怕是会后悔,这是提督阁下的条件!”

    使者拿出了第二封信件,海时行看过,依旧是周知众人,信件之中书写了十余罪罚刑名,都是重刑,若潍县官宦士绅敢于反抗,城破之日可不是抄家流放那般简单了,城中官绅全家成年男丁都会被杀,女眷籍奴,比当初在江南对付士绅要狠辣百倍,要知道,在江南,也不过只诛杀首恶罢了,其余人都是流放劳改之刑罚,若是认罪悔罪态度良好,手上又无人命,几年也就自由了。

    “总兵大人以为如何?”使者看向海时行,当即问道。

    海时行思索片刻,笑道“贵使远道而来,想必是累了,请贵使前去后堂休息片刻,我等商议一番可好?”

    使者重重点头,道“只有一点,在下需要告知各位,赎城银之事,需子时之前给予答复,若是超时,便要是开炮攻城,答复之后,给予三日时间筹措,若超时,仍然是死罪一条,诸位心中了然,方可决断不悔!”

    待使者走后,李煌问道“海总兵,你为何如此?”

    海时行笑问“李大人,只要你一句话,本官这就诛杀此獠,斩首祭旗,如何!”

    海时行这话一出,倒是李煌不知该如何接话了,说到底,他不过是个推官,前明之臣,方才强硬表现,不过是在其位而谋其政,当初没有为大明殉国,今天又怎会为满清赴死呢,李煌见众人看向自己,问道“海总兵,烦请实言告知,若全力防守,潍县可支撑几日?”

    “李大人这话让本官如何作答,这般说吧,东番铳炮犀利,士兵悍勇,乃是天下之强军,若全力相攻,以潍县之城防,多不过支应十余日罢了,但那是西城,我东城城墙低矮单薄,以东番大炮之力,怕是两三日就能轰塌,无城墙工事,我胶州、莱州不足三千兵,就算丁勇配合,又能拼死几人呢?”海时行认真回答道,言语倒也真诚。

    李煌叹息一声,问“那赎城银之事,海总兵当如何作答?”

    海时行道“此事事关东城近八万官民士绅之命运,如何是我一人可决断的,还是请诸位一同会商吧。”

    “总兵大人,本官有两件事,一则,东番是否可信?二则,将来朝廷怪罪下来当如何?”李煌问道,听其言语中的意思,已经是赞成赎城了。

    海时行道“本官以为,东番倒是可信的,东番应该知道,朝廷正筹措大军来攻,此番赎罪银之事,左不过是趁大军未至的空档,掳掠更多钱粮罢了,东番本是商贾之国,最重诚心,若其耍弄手段,违背约定,那山东其他城池如何会再上当,到时各城皆是死守,东番岂非要死许多兵丁,靡费诸多粮饷呢?

    至于朝廷怪罪,却也不怕,只消说是本地士绅目光短浅,以开城投降胁迫我等出纳赎城之银,等朝廷大军远征而来,我等手握重兵,又有本地之谊,朝廷必然重用于我等,如何还会再治罪,再者,诸位同僚,东番赎城银之事并非单独针对我潍县,怕是全鲁都是如此,到时全鲁过百城池出纳赎城银,朝廷之法如何责难全鲁之众呢?”

    “那大人的意思是出!”李煌问道。

    海时行道“出是要出,却也不能任由东番要价,一则还要谈一谈条件,二则也不可如此明目张胆,本官的意思,先答应了,筹措起来,过上两日,看看西城之事,若西城出银,我等效仿便是,若西城不出,也可看东番如何应对!”

    李煌重重点头,心道这海时行虽然粗豪,心却是精细的很,连忙答应了,待使者重新回到前厅,海时行与其相商议,最终定为赎城银十二万两,其余米粮、火药也都有降低,约定三日凑齐,使者离开后不久,西城临清镇总兵范梆送来一个箱子,里面赫然是一颗合众国使者的人头,而箱子刚刚打开,便是听到西城北城墙一带炮声隆隆,对西城的报复已然是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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