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葑门进入城内,沿着内城河,一枝梅摇着乌篷船向北缓缓而行,他的目光不断的在岸上逡巡,十分警惕地观察着每一个他看到的人。

    苏州被称为“东方水城”,城中水道纵横,城墙内外都有护城河,外面的叫外城河,里面的叫内城河。

    城内所有的水道都与内城河相通,过了百望桥,向西转一道水湾,就看到了博习医院。

    此时已然临近黄昏,林惊寒担心着医院里的医生是不是已经下班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接诊。

    很快,他们便在博习医院门口的水码头停了船,在这个小小的水码头上,倒是停着五条小船,想来,到这个医院看病的人还是有不少。

    虽然博习医院是美国教会医院,却是远近闻名的,便是日军占领苏州之后,不敢名目张胆地占领这家医院,但还是派了军队在医院的外面进行巡查。

    一枝梅和林惊寒都知道,日本人想要查的是国军的伤兵。

    易伟还好说,萧凌虎身上的确是有伤的。这要是被鬼子检查出来,定然是死路一条。

    一枝梅、冯熠和林惊寒三人商量了一番,都不敢冒险将萧凌虎背上岸,到得最后,林惊寒还是拍了板“既然都来了,便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下!”

    杨根生自告奋勇地道“这样好了!一会儿我上去吸引他们的注意。”

    “你怎么吸引他们的注意呢?”林惊寒问道。

    杨根生把目光投向了一枝梅。

    一枝梅很不高兴地道“小杨,你小子是不是跟张顺那个混蛋呆得久了,也要跟老子过意不去吗?”

    杨根生巴结地笑着道“哪能呢?梅大哥可是侠盗,我佩服得要紧呢,哪里敢看不起呀?”

    一枝梅的本名叫作严新,因为杨根生在警卫营里是后来的,见到大家都叫他作一枝梅,便喊他作梅大哥了,一枝梅也并不以为意,反而乐得接受。

    “那么,你这么看我做什么?”一枝梅问。

    杨根生道“梅大哥逃跑的本事可是一流的,我想,咱们两个先到上面去演一出戏,将鬼子的注意力引开!”

    “哦?”一听此话,一枝梅马上来了兴致,问道“你说说,怎么演?”

    杨根生道“其实也简单,一会儿咱们两个先上岸去,然后我大喊‘我的钱被偷了!抓扒手!’,然后你就跑,鬼子一定会注意的!”

    一枝梅气得伸手在他的头上拍了一巴掌“你小子这是什么馊主意,竟然把老子当过街老鼠来喊打呀?”

    杨根生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道“我也就是这么想想,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但是林惊寒和冯熠互相对望着,一着头。

    “这个主意不错!”林惊寒当先地道“老严,小杨的主意不错!”

    “是呀!”冯熠也道“小杨还是个半大孩子,只要哭起来,鬼子一定会吸引过去的!”

    一枝梅苦着脸道“这主意是不错,可是,鬼子要是看到我跑,向我开枪怎么办?”

    杨根生马上道“你可以跳河呀!边上就是河,梅大哥,你不是跟我说过,你可以一个猛子扎到水里,一口气潜出一里地吗?不会是吹牛吧?”

    一听此话,一枝梅十分自豪地拍着自己的胸脯“那当然是真的,当年在安庆的时候,一堆警察把我堵在了客船上,我一个猛子扎进了长江里,他们根本就没有看到我从什么时候露出的头。这可是真事,不信你可以问咱们营长,当时他也在那里!”

    “这要是真的就好了!这边的小河应该更没有问题!”林惊寒道。

    一枝梅却苦着脸,道“我说老林呀,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这是什么天气?可是冬天呀!我从水里出来,回头也发起烧来,怎么办?”

    一听此言,林惊寒和冯熠都说不出话来。

    小杨笑道“你不是还说过,有一次你在南京被人追得,半夜跳进了莫愁湖,从湖这头游到了那一头吗?还跑到咱们营长的家里睡了一觉,那不也是大冬天吗?”

    一听杨根生把自己的陈年往事都讲了出来,一枝梅训斥地道“你个小屁崽子,怎么现在学得跟张顺那小子一模一样,没事总对老子冷嘲热讽?”

    杨根生再一次吐了吐舌头,不吭声了。

    冯熠叹息一声“唉!虎哥那么讲义气,救过那么多的人,如今却没有人愿意替他冒个险!”

    这分明是在指桑骂槐。

    一枝梅干咳了一声,终于还是点头道“好吧!就算是为了咱们的营长,老子就豁出这一次去了。可是要说好了,到时候,我要真得发了烧,你们可不能不管!”

    冯熠与林惊寒相视一笑,林惊寒道“放心吧,咱们可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呀,回头拿药的时候,给你多拿一份就是了!”

    “我呸!”一枝梅骂道“你还真得咒我病呀?”

    众人都笑了起来。

    杨根生的办法果然很是奏效,当他在博习医院门口大叫抓扒手的时候,马上便吸引了那些日本兵的注意。

    一枝梅像兔子一样跑得飞快,还没有等到鬼子开枪,他便一头扎入了水里,再没有露出头来。

    林惊寒和冯煜便是趁着这个时候,背着萧凌虎和易伟飞快地溜进了医院里。

    杨根生却意犹未尽,坐在地上如丧考妣一般得痛哭起来,向围观的人们叙述着自己不幸的遭遇。只说家里母亲卧病不起,他借来的钱到医院要买西药回去给母亲吃,如今钱却被扒手偷了个精光,母亲的病也好不了了。

    说到伤心的时候,哭声更是引人同情。

    有人给了他几个铜板,有人给了他一元的法币,便这样东一个,西一个,他的手里有了五六元钱。还有两个鬼子兵,看到他可怜,也各自掏出两块钱来给他,另一个鬼子还送他一包饼干。

    一个未成年孩子的悲惨遭遇,总是能够引起人们的同情心;只要良心并未泯灭,都会这么做,即便是日本兵,也不例外。

    杨根生看了看给他钱和饼干的三个鬼子兵,尤其是给他饼干的这个人,发觉他只比自己大三四岁的样子,还十分得年青。

    如果他们不穿着这一身鬼子的军服,或许杨根生真得会跪下来给他磕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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