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的大梁已然进入了初夏时节,天空依旧蔚蓝、阳光照样明媚,全国的仕子经过漫长的等待,翘首以盼的放榜日在这一天正式到来了。

    天儿蒙蒙亮,江维桢便已经起来,把自己梳洗打扮得极是精神,站在厢房门口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便坚定朝着豫王府门走去,可没想到遇见了宣韶宁。

    “宣贤弟也起得这么早?”

    “今日是放榜的大日子,我怎能错过这个时辰?看江兄的打扮,想来应该是榜上有名了!”

    “愿借宣贤弟吉言!”

    “我的几位同窗也要前去南贡院,不如一起?”

    “甚好!”

    两人走出大门,只见肖默言、言柯冉、木清远、杜少吟、苏浅、赵可心早已等候着了。

    “韶宁!江兄!赶紧上马,可别错过了放榜的好时辰啊!”肖默言骑在马背上已经有些着急了。

    “可是”还没等宣韶宁将“江兄不会骑马啊”这后半句话说完,只见江维桢动作熟练地上了马,正回头看着自己呢。

    “宣贤弟,还在犹豫什么呢!”

    宣韶宁调整了下自己有些错愕的表情,也急急翻身上马,心里想着“这个江维桢倒是真不能小看啊”。

    此时的南贡院外已经是人头攒动了,数百位仕以及数量不输仕子的京师百姓都在议论着、等待着,场面很是热闹。宣韶宁等人将马栓在更远处,步行挤进了人群中。在熙熙攘攘的人海之中,江维桢眼尖,很快看见了仍旧一身布衣的安里音。

    “安兄弟!”江维桢向着安里音的方向走去,显然安里音也听见了江维桢的呼叫,笑吟吟地迎过来。

    “本想去找安兄弟的,怎料你已经先我一步到了!”

    “哈哈,今日的情急之心想来江兄也不亚于我啊!”

    “安兄弟说得极是!”

    “我猜江兄必定入围三甲!”

    “不瞒安兄弟,入三甲,为兄还是有些把握的。”

    “那就先恭喜江兄了,我只求能榜上有名就心满意足了。”

    “虽然和安兄弟相识日子不算久,可是从安兄弟言谈举止之中我认为定能上榜!”

    “放榜啦!”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几乎所有人的眼神都朝着贡院的方向看去两位身着黄色绸衣的放榜官手持两卷榜文在四名护卫的守护下朝着榜壁走来,一时间,方才还热闹非凡的放榜处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全都紧紧盯着放榜官手中的榜文。那些没有参加京试会考的人被周遭气氛所感染,同样难以抑制紧张而又兴奋的心境。

    走在前头的放榜官首先将手中的榜文贴上了榜壁,这一张榜文上书写的是此次会考中上榜的人名;走在后头的放榜官手中的则是此次会考中位列三甲的六名仕子的名字。当榜文被缓缓展开时,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宣韶宁也是尽力江身体前倾,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榜文上的名字。

    梁历29年京试会考三甲

    状元江维桢

    榜眼孙锦程、马道川

    探花木清远、雷信扬、吴哲

    “清远!探花!”肖默言最先喊了出来,而宣韶宁同时也看见了“江维桢”三个字,正想前去恭喜,可惜一时间找不到他的身影。

    “少吟,也有你的名字呢!”

    “你们俩真是好样儿的啊!”

    言柯冉、肖默言、苏浅已经将木清远、杜少吟围在中间,每个人脸上洋溢的都是喜悦,宣韶宁也是站在一边开心的看着他们。

    “看,江兄!你是状元!”安里音瞪大了眼睛,用力地指着榜文的方向,江维桢看着自己的名字竟然有些不敢相信,虽然他自负有才,可要说能成为京试会考的状元倒着实有些没想到,脸上的神情从最初的惊讶慢慢变成了惊喜,这一刻心里的情绪百转千回,到最后却是化作了眼泪。

    “哎并无我的名字”安里音看完榜文之后很是失落,江维桢毕竟和安里音相识一场,就想着安慰几句。

    “怎么没有我的名字?”

    “我也没有啊,我还觉得此次定能上榜呢!”

    “你看,那三甲的名字好熟悉啊”

    “那个孙锦程不是当今户部尚书的儿子么!”

    “对啊!还有那个吴哲,我可是太知道他了,他哪里谈得上文才啊!他爹倒是我们郡的首富!”

    “我看不止吴哲吧,马道川乃是江南盐商会会长之子!”

    “都察院左督御史雷启威的儿子也是榜上有名呢!”

    “大理寺少卿之子木清远也在其中!”

    “这哪里是京试会考啊!分明就是官宦之子、富家子弟玩得把戏,我们都被戏弄了!”

    “不止三甲啊,这入榜的六十名仕子有五十名都是南方仕子啊!”

    “可不是呢,我们北方士子竟然仅仅那么几个而且还是排名垫底,这是歧视啊!”

    “十年寒窗啊我苦读这么久竟然换回是这么一个结果,读书何用啊!”

    “岂有此理!撕了这官家权贵、独尊南方的榜文!”

    “对!撕了它!撕了它!”

    江维桢的眼泪还没有完全落下,木清远等人还没来得及庆祝,一众仕子们已经开始群情激奋了,其中尤以北方士子为甚。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间就变得这样了?”看着一个个满面怒容的仕子,赵可心显然被惊吓到了。

    眼看着仕子们的乱局愈演愈烈,宣韶宁竟然再次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人,就是那个曾经相撞后离开的人、那个曾经出现在贡院附近的人,再次出现在了仕子们中间,而且非常卖力的起哄着。这个人有问题!先捉住再说!可是想归想,人实在太多,虽然两人相距不远,可要挤过人群却不是件简单的事,而此时那人也警惕的发现了宣韶宁朝自己挤过来,便转身朝着人群中逃去。

    不好,他发现我的意图了!宣韶宁看见那人逃跑,心里更急,可他不知道更糟糕的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几个带头的士子竟然推开了官兵,直接将两份榜文给撕了下来!

    “这两份浸透了权力、金钱和地域歧视的榜文,大家说该这么办?”

    “撕碎了!”

    “撕了!”

    “撕了!”

    宣韶宁刚想大喊“千万别撕!”只听见一声纸张破裂的声音,两份榜文竟被撕成了碎片,开始在空中飞舞。

    “我们不服!”

    “我们要朝廷给天下的学子一个交代!”

    “对!交代!”

    就这么一会儿,那个人却已经消失不见了。宣韶宁气得直跺脚,与此同时言柯冉的声音传进了耳朵“你们休要乱来!这里是贡院,科举圣地,岂容你们如此作乱!”宣韶宁心里暗叫了一声坏了!

    一个带头的仕子恶狠狠地看着言柯冉,怒斥道“贡院曾经在我等心中的确是神圣的,可惜,现在不是了!”

    “我看你们几个应该是得利之人吧!”另一个仕子走上前来,朝着木清远等人的方向指去“要不然怎么会和我们大家唱反调!”

    “对啊!不是出身官宦世家就是富家子弟!”

    “我认得那个人,他就是木清远!”

    “难怪了!”

    言柯冉没想到自己举动适得其反了,看着这些学子将要将满身的怒气发泄在他们身上,宣韶宁急中生智大喊道“官兵来了!”就在所有人注意力被转移的时候,宣韶宁跑到了言柯言身边,拉起几人就朝着与贡院相反的方向跑去。

    “可恶!他们骗了我们!”

    “去追!”

    “不用了,我们撕榜文本也是重罪了,我们这就去朝阳门请罪!”

    “对!请罪!”

    几百名落榜的仕子怒气汹涌地朝着皇城正门朝阳门走去,一路上大声喊着“还天下学子公道!”这一来倒是吸引了更多的为仕子们打抱不平的百姓加入其中,游行的队伍渐渐变得庞大起来。

    此时跑出人群的几人在街道的转角处停下,杜少吟、木清远等人都在大口喘着气,“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间就开始闹事了?”

    “你没听见他们喊的么,一定是对此次放榜不满!”苏浅一边喘着气一边还不忘回头看看是否有人追过来。

    “看来这些落榜的学子是对榜文不满啊?”

    “何止是不满啊,简直是愤怒!”

    “事情闹大了,柯冉你赶紧回府去通知你爹!”

    被宣韶宁一提醒言柯冉方才想起,赶忙拔腿就朝京兆尹府跑去。

    “清远、少吟,你们还是先回家,这个时候不宜露面了,尤其是清远!”宣韶宁又转头对肖默言说“默言,你送他们回去。”

    “那你呢?”

    “我得赶紧回去禀告豫王!”

    事发不过半个时辰,宣韶宁赶回豫王府的时候豫王正在书房阅读漠北送来的军件。

    啪!豫王将军件扔在了桌面上,站起来大声问道“怎会这样!”

    “回殿下,如今仕子们都已经朝着朝阳门去了,柯冉此时应该已经将此事告知言府尹了!”

    “我信言府尹能控制局势,备车,我要立刻进宫!”

    当豫王的车撵到达专供皇族初入宫禁的青玄门时,游行的仕子们也堪堪到达了朝阳门,仕子们的呐喊就算是在青玄门也能听见,脸色凝重的豫王坐在车内语气坚定地说道“东宫!”

    言狄身为京师府尹,维护京城的安全自然是职责所在,而一旦仕子们到达了皇城,那势必惊动御林卫。因而,几百仕子们此时可以说是“腹背受敌”了阻挡在眼前的是御林卫,背后则是闻讯赶来的京师府兵。

    站在御林卫最前方的一人金盔铁甲,眉头紧锁,左手握着剑身,右手按着剑柄,看样子是做出了随时出剑的准备,他大声喊道“这里是皇城,尔等若是再往前一步,我们御林卫可是手下不留情!”在他背后的所有御林军将士此时也都是手持长矛做好了作战的准备。对峙的双方,一面是书生意气、义愤填膺的仕子;一面是责任在身、手持兵刃、铁面无情的御林卫。一时间,朝阳门外气氛紧张得连空气都快要凝固了。

    “韩指挥使!”

    “卑职见过言大人!”

    站在朝阳门外为首的这人就是御林卫指挥使韩汝勋。

    言狄快速跳下马来,挡在了对峙双方的中间,面朝仕子大声道“各位仕子们!我是京兆尹言狄,不管是出于什么因由,还请各位万万不可再向前了,前方是皇城,守卫皇城乃是御林卫的职责所在。任何人擅闯皇城,那可是灭族的大罪,保住了命才有说话的余地!”

    言狄一番话倒是很有用,仕子们毕竟是常年读圣贤书的,哪里见过真刀真枪的架势,一方面畏惧于御林卫的刀剑,一方面本也是求一个说法,并不想就此草草了却自己性命同时连累家族。于是乎,为首的几个士子从人群中走出来,面对着言狄,“言大人,我等都是寒窗苦读的学子,这京试会考十年一次也是朝廷选拔人才的机会,可如今却已经沦为官宦子弟、富家子弟把持朝堂的手段,怎能不让天下仕子寒心?尤其是怎能不让我们这些北方士子寒心!”

    “此次放榜之事老夫已经略有了解,老夫也是仕子出身,也曾经数年苦读,甚为能体会你们的心情!不过再有不满也不可来皇城造次,尔等也都是饱读诗书之人,此等道理怎么会不明白?”

    “明白道理又能如何?有谁能站出来为我们这些人说句话?又有谁敢于得罪权贵,还天下寒士一份公正?若不是我等团结起来,又如何能够和言大人像现在这般平等地对话?”

    这仕子的一连四问着实让言狄有些回答不上来,细细想来他说的的确没错。言柯冉看着自己的父亲竟然一时噎住了,很是不忿,吼道“你们若是真想要一份公正,那如今唯有天子才能做主了!”

    言狄被自己儿子的这句话给震住了,急忙插言道“胡说什么!皇上岂是想见就能见的,莫要胡说!”

    “大家可看到了?言大人也不过是仰人鼻息而已!”

    “你住口!”言柯冉怒了“不准如此议论我爹!你们若是真有胆量,那就等禀报了皇上,让天子来决断!”

    “柯冉!”言狄差点吐出血来。

    “爹!我也是仕子出身,爹您也是,今日之事孩儿全部目睹了,那些榜上之人也许有些蹊跷,既然事情已经是瞒不住了,那唯有还天下仕子一个公道,此事也只有圣上才能办到!”

    “够了!你等最好速速退去,要不然御林卫可是要动手了!”韩汝勋已然不愿再如此纠缠下去了。

    “韩大人,稍安勿躁!”

    韩汝勋转过头去,看见太子和豫王正朝自己这儿走来,两人都是神色严肃,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宣韶宁。

    “卑职韩汝勋参见太子殿下、豫王殿下!”韩汝勋单膝跪下,低头行礼。一听说是太子到了,言狄父子以及所有的御林卫将士、京兆尹府兵军全部下跪行礼,徒留那些怒火中烧的仕子们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请起吧,韩大人!”豫王看着太子怔怔的站在原地一直没有表态,只好推了太子一把,太子方才回过神来。

    “皇兄,你是太子,此刻需要你站出来说话”豫王低声提醒道,可是太子眼看着人山人海的仕子和兵戈森冷的御林卫,心里打起了退堂鼓,突然有些后悔答应豫王来搅和这桩麻烦事儿。

    “皇兄!”

    “我四弟”

    眼看此刻不能再这么耗下去,豫王只好走到仕子们的面前,昂首挺胸的喊道“我乃豫王,这位是当朝太子!仕子乃是我大梁人才根基,而你们更可称得上是国之栋梁,圣上举办京试会考就是要给天下仕子一个投身朝政、报效国家的机会,我大梁历来痛恨并严惩科举舞弊,今日你们对此番放榜存有疑虑,朝廷绝对不会置之不理!”

    豫王的几句话掷地有声,即便是怒气冲冲的带头仕子也是一时间无话可说。

    豫王在人群之中扫了扫,对着一个仕子说道“你应该是带头之人吧?”

    那人抬起头,眼神之中竟然毫无慌张“没错,在下是起头之人!”

    “很好!你们既然要求一个公正,此等公正只有圣上才能给你们,有胆量的就随我去承元宫直接面圣!”

    听见豫王的话,不少仕子开始把头埋低了,虽然他们心中皆有怀疑,可是要说到直接面圣却着实畏惧不已,眼前可是赫赫皇城,若不是依仗着人多,大多数人是不敢前来造次的,更谈不上进入金銮殿了。不仅是他们,太子也是惊讶不已,慌张的看着豫王。

    “怎么?都不敢了?”

    “草民愿意!”那个带头仕子首先回答了。

    “草民也愿意!”

    最终站出来三个士子愿意跟随豫王前往承元宫面圣,豫王将三人依依看了一遍,给予了肯定,“好,有胆量!那就随我和太子进宫!”接着,他对剩下的所有仕子朗声道“诸位可在这里等候结果,但是皇城外绝对不可以肆意喧哗,我豫王用皇子的身份向大家保证,一定力促朝廷给仕子们一个公道!”

    “言大人”豫王对言狄吩咐道“兹事体大,京兆尹府兵暂交由言公子,言大人还是同本王一起进宫吧。”

    当豫王走过韩汝勋身边时,伸手拍了拍其肩膀说道“韩大人辛苦了,今日皇城的安全有劳韩大人了。”

    “是!还请太子殿下,豫王殿下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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