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落可生首级不会。”

    这句话回荡在东厢园内,整座庭院的气氛,静若深渊,落针可闻。

    静白师太眯起双眼,她能够感到脖颈上的凉气,那枚锋锐的瓷片,就抵在自己的颈动脉,那个女孩的神情十分稳定。

    “很好你很好。”

    甘露观的老尼姑,感受到了脖颈的刺痛,冰凉的瓷片,火热的血液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滋味,而女孩毅然决然的神情,让她相信,如果自己不冷静下来,很有可能会被这枚碎瓷片给要了性命。

    于是,她思考了很久。

    再说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带着一丝颤抖。

    静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和,温柔。

    “你放开这枚瓷片,不要冲动,在宫里杀了人,或者见了血,后果有多严重你应该清楚吧?”静白师太诚恳说道“我保证不会再动你了。”

    徐清焰不为所动。

    她冷冷道“放开铁剪。”

    短暂的沉默。

    “好。”

    静白师太缓缓松开了铁剪。

    哐当一声,铁剪落在了地上。

    两个人,对峙在东厢园的厢房墙壁。

    一个人站着,手足无措,另外一个人坐在地上,但是保持着举臂的姿态。

    让整座东厢园死寂一片的,就是坐在地上的女孩,手中的那枚碎瓷片。

    静白师太拿着脚尖,将铁剪踢远,她松开了拽着徐清焰的头发,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她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下。

    “你冷静一下是我错了无论如何你先松开这枚碎瓷片。”

    这几日,她与徐清焰相处,对于这个生得极漂亮的姑娘,她看得十分清楚,就是一张白纸,从来没有浸入过染缸,不懂得人心险恶,是一只“天性善良”的羔羊。

    她万万没有想到,徐清焰竟然还存了这么一枚碎瓷片,而且还有勇气抵在自己的脖颈上。

    自己虽然是初境的星辉修行者,但是被这枚碎瓷片,在脖颈上划过一下,结局不用去想她没有护体的星辉,也没有保命的宝物,这些年来,那些入宫的女子,哪个不是任自己打骂,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从来没有人,敢向徐清焰这样。

    这是要撕破脸皮,是要以死相逼。

    “我知道你恨极了我,恨不得要我死,付出生命代价都无所谓。”

    “可是”

    静白师太忽然平静下来,她漠然看着这枚碎瓷片,吐出一口气,幽幽说道“徐姑娘,你还有大好的前程你想一想,难道你心底就没有一个在乎的人?如果在宫里出现了血溅五步的意外,你是要以命偿还的,你所期盼的那些,就都成了泡影。”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

    徐清焰沉默了。

    她脑海里想到了那个对自己温和而笑的少年。

    宁奕先生

    是的,她的人生还很长,宁奕先生对自己说,再走一段时间,就可以看到光明了。

    如果遇到了渣滓,就想着要拿自己的性命,去换上一个公平,换上一个解气以后该怎么办?

    徐清焰抬起头,咬着牙齿,一言不发。

    静白那张丑陋的面容,忽然微笑起来,她似乎是猜透了这个女孩的心思,伸出一只手,缓慢扣在了徐清焰的手腕上,那枚碎瓷片,深入三分的递入肌肤之中。

    静白浑然不在乎,微笑道“徐姑娘,你这么恨我,不知道有没有勇气杀了我?”

    徐清焰心底有些绝望。

    她攥紧五指,忽然之间,手腕上涌来一阵巨大的力量。

    静白师太面色狰狞,拧着女孩的手腕,暴起发力。

    啪嗒一声清脆的耳光声音,响彻在东厢园的院落之中。

    那枚碎瓷片掉落在地上,静白师太狠狠一脚踩下,将其踩得四分五裂,她盯着被自己一巴掌掀翻在地的女孩,高声喝道“你不想活了!你竟想杀我!”

    徐清焰被这一巴掌打得咳出一口鲜血,她体内的神性痛苦,剧烈涌了上来。

    将身子蜷缩在地上,双手护住胸口,白色的骨笛叶子,被她隔着衣衫握拢,那儿还有世间唯一的一份温暖,沁入心脾,把痛苦短暂的排开。

    静白师太似乎觉察到了女孩的异常,她狠狠掰开女孩的双手,从衣衫之中扯出了那枚白色骨笛叶子,端详一二,看不出来门道,俯视着地上的女孩,冷笑道“什么破烂玩意?定情信物?你心底竟然还真的有在乎的人?”

    静白师太伸出一只手,那根躺在太师椅上的拂尘,震颤一下,隔着虚空,倏忽掠入她的掌心之中。

    女孩的神情带着三分痛苦,七分绝望,她靠着石壁,看着静白师太一点一点逼近,她只能向着东厢园的大门挪动,手掌撑地,这间厢房距离大门并不远,很快就退无可退。

    山穷水尽。

    静白的影子,堵在东厢园的门口。

    “我以前打你,从不动用星辉。”

    静白的声音很是冰冷。

    “这一次打你,就是要让你长记性,让你知道,这里有规矩!”

    拂尘扬起!

    轰然一声。

    东厢园的大门支离破碎,静白师太来不及反应,就被破碎的大门砸中。

    烟尘四散之中,一道身影,顶着烟尘,一步跨出,顷刻间就到了东厢园的庭院之中,宁奕一脚揣在尼姑的腹部。

    静白的身子,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猛地飞出。

    宁奕面色寒冷,他抬起手掌,掌心微微合拢,漫天的星辉如暴风骤雨一般,凝聚出一道细狭的龙卷,将那个倒飞出去的女人,重新吸入掌心。

    与此同时,拧腰提胯。

    一个蓄满了力度的巴掌,摔在静白师太的脸颊上。

    三四颗牙齿,混杂着血液,抛飞出去。

    东厢园烟尘四溅。

    宁奕拎着静白的衣领,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一字一句问道“你告诉我,这里有什么规矩?”

    他攥着静白的衣襟,将其拎得双脚离地。

    那个浑身带着泥尘,半边面颊高高鼓起,浸透鲜血的老尼姑,瞪着宁奕,她声音嘶哑艰涩,竭尽全力喝道“这里是皇宫!”

    短暂的一滞。

    宁奕的声音传来。

    “皇宫,所以呢?”

    这句话刚刚说完,宁奕反手又是一个势大力沉的巴掌,重重抡砸在静白师太的另外一边面颊上。

    “啊”的一声,声音凄惨,鲜血抛飞,滚落成珠。

    痛苦的吸气声音

    宁奕漠然注视着静白。

    这只不过是一个区区的初境修行者。

    这两个耳光没有蕴含星辉之力,不然能直接把她的一整颗头颅都拍碎,而且仅仅动用肉身之力,宁奕也收敛了很多,为的,就只是不要直接打死她。

    打死她,是便宜她。

    两个巴掌打过去之后,静白被宁奕拎着,活生生像是一个脱线玩偶,道袍两袖垂落,随风飘摇,面颊的鲜血,顺延唇角止不住的流淌,汇成一条断断续续的红线,滴滴哒哒落在地上,意识仍然清醒。

    宁奕的眼神,落在静白师太手中的那根红绳骨笛之上怪不得自己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最后甚至没了感应,一切原因都归结于这个一副道姑打扮的妇人身上。

    他望向徐清焰,蜷缩在角落的女孩,双手抱膝,身上都是淤青,很难想象,这几日在皇宫里,究竟遭遇了什么样的折磨。

    静白被重重掷在地上。

    蜷缩在角落里的女孩,感到了一缕温暖。

    宁奕蹲下身子,把红绳和骨笛叶子重新栓回徐清焰的脖颈。

    静白的意识开始涣散她想不清楚,凭什么这个少年,敢如此放肆的入宫,如此放肆的在宫里动手打人。

    宁奕手掌轻轻抵着徐清焰的额头,他能够感到,女孩的身体热得发烫,神性之苦已经发作,现在当务之急是替她治病宁奕抱起徐清焰,根本就没有理会倒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静白,而是直接找了一间东厢园的厢房推门而入。

    这里的平静,很快就被马蹄声音踏破。

    倒在地上的静白,紧接着就明白了为什么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红色长袍的女子,端坐在马背上,神情从容。

    女子身后跟着三四铁骑,看起来并不像是皇宫内的金甲侍卫,风尘气息十足,眼神当中,并没有流露出对宁奕破坏皇宫宁静的敌意,而是漠然注视着倒在地上的自己,眼神当中含着隐约的愤怒。

    静白有些惘然,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无法做到。

    整座东厢园,鸦雀无声。

    老尼姑的脑海当中,一片空白。

    回想着那位大人物对自己所说的话,却猛地发现,似乎是别有用心的,没有交代这个女子的身份,她本以为,这个女子只不过是无根浮萍,贱婢一个,宫内有人让自己“好生教育”意味再明显不过,她这些年来,以这样的手段,教育过不知道多少的宫女,就算是下手狠了,弄出了人命,也不是没有过,在这宫里能够只手遮天的,有四位娘娘。

    悄无声息的,掩埋一条贱婢性命,也不过是小事一桩尔。

    事到如今,她只能等待金甲侍卫的到来。

    善闯皇宫,死罪一条。

    谁都不可避免。

    可是她失望了并没有金甲侍卫前来,除了玄字骑的马蹄声音,其他的都没有,皇宫内竟然准许他人纵马佩剑?

    宫里准许了他们的入内。

    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骑在马上的几个汉子,翻身下马,沉默无声。

    倒在自己血泊中的静白,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一个结局。

    玄字铁骑为一个年轻男人纷纷让路。

    那个年轻男人,跨入东厢园里,俯视着这个老尼姑,眼里的厌恶不加掩盖。

    “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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