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鹰在空中斡旋。

    草原的寒气仍然料峭,但最冷的寒冬已经快要过去。

    田谕坐在马背之上,身子颠簸,缓慢在草原上“骑马踱步”。

    他抿起嘴唇长啸,同时抬起一只手来,远方一道黑影越来越大,最终一头浑身毛发雪白的鹰隼,从空中俯冲而来,一人一鹰撞了个满怀,瘦鸽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与他见面,所以格外亲昵,田谕哈哈大笑,宠溺地拍着瘦鸽的脑袋。

    彼此头抵着头,田谕重重拍了一下瘦鸽,道:“你若是累了,不想出去,就留在这里,这里现在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

    瘦鸽清啸一声。

    空中的一团团黑影,在云气之中,若隐若现,盘旋缭绕,还在等待它。

    瘦鸽的眼瞳依旧清亮,却有了些许犹豫。

    田谕笑道:“那就多回来看看我,我会想你的。”

    他从瘦鸽的隼爪之上卸下红绳,取下情报玉佩。

    瘦鸽拍击羽翼,重回穹宇。

    这是草原的眼,也是他的眼。

    田谕笑着挥手,与瘦鸽告别。

    经历劫难之后,乌尔勒高原的新任王帐如今在重建之中,因为得知了“燕巢”的存在,符圣大人创造了一种崭新的符箓,可以让这些鹰隼潜行不受阻,在短时间内,不会受到东妖域“燕巢”的影响。

    草原上,一道又一道的黑鹰,从四面八方游掠,携带着妖族天下四处的情报,向着小元山和白狼王帐汇聚。

    这就像是一张巨大的无形的落网。

    或者是一双悬浮在穹顶之上的眼睛。

    草原上的生灵,以一种另类的方式,替他们看着这片世界。

    田谕以神念缓缓扫过玉佩上的内容,同时向着白狼王帐的方向赶去,这一次的速度不再缓慢,而是面色凝重,也加快了行进速度。

    在庭帐之前,田谕翻身下马,目光望向远方天启之河的方向……与今日一样,母河平和而又静谧,没有丝毫的异样。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乌尔勒还在沉睡之中。

    已经接近半个月了。

    ……

    ……

    掀开帐帘。

    传入耳帘的,便是白狼甲士汇报着最新的消息。

    这座庭帐极大,极宽敞,方圆数十丈,油灯燃烧。

    内里内坐着七位草原王,还有小可汗,几乎草原上的重要人物,都有一席之地。

    田谕今日得到了诏令,白狼王点名要召见他,于是一路前行,即便是如此重大的场合,也没有人阻拦田谕……自青铜台事变之后,跟随“乌尔勒”的那些人都出了名,尤其是田谕,在青铜台上与突突尔死战的那一幕,令许多草原男人都记住了这张面孔。

    田谕动作轻柔掀开帐帘,悄无声息,找到了自己的席位,安静坐下。

    庭帐的最高处,几位草原王的神情相当微妙。

    而且怪异。

    那位单膝下跪的甲卫,明显是一路奔行,未有丝毫停滞,此刻气喘吁吁,声音艰涩,语速极快。

    “大隋北境的沉渊君,发动了对凤鸣山的突袭。”

    只是一句话,就让田谕明白了这些草原王神情异样的原因。

    北境沉渊君发动突袭!

    大隋长城与妖族凤鸣山,这些日子一直太平,人族似乎一直有所传闻……那位沉渊君与上一任北境长城的执掌者裴旻性格大不相同,似乎是一位保守派,而今日的这场突袭,则是完颠覆了沉渊君的形象。

    “沉渊君突破涅槃境,斩杀北妖域白海妖圣,只身攻破凤鸣山,铁骑厮杀,如今大隋铁骑势不可挡,已经突破灰之地界的第一层防线。”

    田谕倒吸一口冷气。

    这哪里是传闻中的“保守派”?

    这是比裴旻还要凶残的主战派!

    攻破了有妖圣驻扎的凤鸣山,这是什么概念?

    这道妖族千百年来固若金汤的防线,即便是裴旻在任,北境长城最辉煌的时代,也没有被正面攻破过。

    这座凤鸣山,有诸多妖圣,留有魂魄,只要有一丝异变,妖圣的神念传递,便可以快速抵达战场,被誉为几乎不可攻破的壁垒,能够做到正面击破,简直是奇迹一般的存在。

    的确有种种原因造成了这次“破壁垒”。

    而最大的原因显然是……沉渊君,立地成圣。

    这个男人藏得太深,世人只知其刀修一面,却不知他还有一把飞剑,藏在北境与凤鸣山的约战符箓,因果之中。

    宝珠山一战,大隋的谪仙人战败,那把飞剑横渡虚空,抵达凤鸣山,沉渊君便也抵达了凤鸣山。

    刀剑双圣,一战惊天。

    那位白狼甲卫,陆陆续续,将鹰隼探勘到的消息传递了一遍,一些捉摸不定的,拿捏不稳真实性的,也报了出来,只不过做了备注,好让几位草原王有所判断。

    东妖域的大长老白长灯,原本在乌尔勒高原,被“元”大人所打伤。

    据鹰隼的消息……沉渊君踏破凤鸣山的那一战,白长灯出现在了凤鸣山顶,肉身被直接打碎,然而气机并没有完消弭。

    这一点令许多人想不明白。

    可以确定的是,北妖域的白海妖圣,在沉渊君的刀下陨落了。

    而白长灯竟然还没死?

    但几位草原王彼此对视,眼神之中却没有太多的疑惑,这一点对他们而言不是秘密……元的境界实力还是未知数,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位守护草原两千年的大修行者,修行境界高的没边,而连他也没有选择出手杀死“白长灯”。

    是因为白长灯本身,就是一个很难杀死的人物。

    东妖域的白帝,篆养了一件品秩疑似“先天灵宝”的宝器,内里蕴含着金翅大鹏族核心族人的本命魂魄,等同于是赋予他们第二条性命……若是身死道消,或者遭遇了不幸之劫,那么仍然有着重新再来一次的机会。

    只不过这等宝器,举世无双,让人再来一次已是逆天。

    至于一次再一次的重塑,便是妄想了。

    这宝器,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弯曲了生死规则,在功能上,已经不输任何“先天灵宝”,留有魂魄,便是一大幸事,但若是“死”过一次,便不会再有第二次的机会了。

    白长灯绝对是留有一缕魂魄的。

    沉渊君踏破凤鸣山,与白长灯的那一战……胜负自然不用多说。

    白帝有这件逆天凝魂的宝器,而龙皇没有。

    于是白海妖圣死了。

    白长灯却活了下来。

    这应该就是凤鸣山的“真相”了……几位草原王在短暂的对视之中,看到了彼此的意思,他们此刻的想法都是一致。

    “北境战争”,就这么开始了么?

    虽然大隋踏破了第一道防线……但他们还是不认为,这场灰界战争,人类能够真正撕开足够打入妖族的口子……灰之地界太长,凤鸣山破,妖族还有几道防线,而且关关难破,铁骑冲杀越深,越是孤入,对于两族而言,都是一种大忌。

    现在来看,沉渊君并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

    坐在席位上的田谕,听着白狼甲卫的回报,脑海之中已经将此刻“灰之地界”的画面勾勒出来……这位北境新任大将军,率领铁骑突袭,不断厮杀,似乎在“谋求”着什么?

    田谕皱起眉头。

    谋求这个词,有些不太恰当。

    应该说,沉渊君在试图创造一些东西。

    创造一些东西……

    田谕陷入了漫长的沉思之中。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自己与乌尔勒独处时候,乌尔勒表现出的,“强烈”的回家……想要从草原离开,以乌尔勒的修行境界,显然无法突破倒悬海的禁制,唯一的一条路。

    就是“灰之地界”。

    他眼神一亮。

    冥冥之中的直觉告诉田谕。

    沉渊君在创造一个……混乱的,动荡的,可突破的环境。

    像“乌尔勒”这样的人,对大隋应该也是很重要的吧?

    一切都只是猜测。

    田谕摇了摇头,甩掉了这些无法得到证实的念头。

    这些情报他都记在脑海之中,等到“乌尔勒”苏醒,这些情报一定能派上用场……而自己的猜测,应该也会得到一定程度的印证。

    白狼甲卫退去之后。

    坐在庭帐高处的白狼王,把目光挪向了那个沉思的“老实人”,田谕仍在拧眉,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

    一道柔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将他惊醒。

    “田谕……你的家乡,如何?”

    田谕恍然站起,他恭恭敬敬来到白狼王前,揖礼之后,神情凝重道。

    “老师……他们前些日子都来了弟子的封地。”青铜台一战之后,他便被白狼王收为弟子,彼此之间的称呼,也变成了师徒之称。

    田谕的故乡,西方边陲,爆发了一场“瘟疫”。

    这场天灾,夺去了许多人的性命,而且一直在蔓延,因此缘故,他才选择东行,得到白狼王的支持之后,他便将家乡的族人都接来封地,有符圣大人的符箓和白狼卫的敕令,一路上物资丰富,而且行路速度极快,这些人已经平安抵达。

    “符圣大人替他们治好了身上的疾病……但却发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田谕轻轻摊开掌中,他的掌心,缭绕着一团浅淡的黑气。

    他的神情带着三分疲倦,道:“弟子查了许久……这是妖族的‘源煞’,如果不出意外,这就是造成西方边陲瘟疫的缘故。”

    源煞?

    白狼王抬起一只手,那团黑气轻轻掠入掌心。

    这些煞气,分量很少,但是难以清除,寻常人呼吸之间,会吸入丝丝缕缕,但时间一长,便会积少成多……体内的郁气迸发,便会造成“不治之症”。

    这是西方边陲的瘟疫源头?

    几位草原王的神情都很难看。

    源煞……他们都听过。

    只要是了解“乌尔勒”历史的人,都知道“源煞”这两个字的意义。

    这是杀死过草原最多生灵性命的“东西”。

    这场天灾的起源,在两千年前,也终结于两千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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