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裴矩是个奸臣,因为在杨广手下当差的时候,说了很多谄媚的话和恶心的语言,特别是在祸国殃民方面,绝对是有建树的。

    可是,这样的一人却在成为大唐的重臣之后,训斥皇帝的不良生活习惯,宛如骂孙子一样,比如说李世民,因为他是和李渊一个辈分的人,而且在玩耍方面还是朋友。

    一个人是怎么有这么大的变化呢,其实就一点,人心。

    当一个人的人生没有了希望了之后,总是会去破坏本来就不多的好东西,这是人的本性,而当李世民成为皇帝之后,裴矩看到了自己的努力就会得到回报,或者说是一种可能,于是,满身的才能就化成了大唐辉煌的养分了。

    自从裴元死掉之后,叶檀几乎没有和他有什么交集,原因有两个方面,一是因为裴矩是太上皇李渊的人,二是因为裴元的死毕竟和自己有点关系,这样的话,如果自己真的去找对方的话,可能会出事。

    不过呢,他现在不去都不行了。

    一个冬天,让本来身体就不太好的裴矩,病了。

    毕竟现在的他已经八十岁了,自从李世民成为皇帝之后,他就是民部尚书,处理事务也非常的认真,精神很好,加上氏族大家的关系,保养极好,否则也没有精力和李渊一起玩耍。

    特别是年初的时候发生的一件事,让裴矩在朝廷里的名声大起。

    李世民虽然是富家子弟,可是当皇帝的一般都不喜欢人贪污,所以,他就想要抓一下,可惜的是,大家都没有那么多机会让你抓住,于是这哥们就想起了一个办法,就是钓鱼的办法,就是我找人给你送礼,然后你若是收了的话,我就抓你,若是不收的话,你就是清官。

    结果,让人郁闷的是,刑部司门令史收受绢帛一匹,也不知道他是心疼这个东西还是因为真的痛恨贪腐,于是就打算抓起来将这人处死,结果别看平时几乎不说话的裴矩突然就上来了,说了一句,“此人受贿,确实该杀,但陛下让人试探,就是故意陷害别人,恐怕不符合导德齐礼的古训。”

    当时大家都觉得李世民会将这个老家伙拉下去,弄死,因为这人不只是打脸啊,而且是非常认真地打脸,结果李世民直接就来了一个爆发,不是将这人杀死,而是将大臣们都喊过来说了一句,“这个老家伙竟然敢当庭就不给老子面子,让老子丢脸,但是如果大家都可以在任何事情上都如此的话,那么,天下就可以得到好的治理了。”

    于是,裴矩这个隋朝的逆臣,直接就和魏征一起并驾齐驱了,可惜的是,他的命没魏征的硬,人家依旧活着,而他此时却只能在病榻之上,虽然御医去了,可是刘大勇和叶檀也是朋友,跟他说了,恐怕过不了春天。

    春天是很短暂的,所以,裴矩随时都有可能死掉。

    虽然他死了,可是他的名声需要人去继承,这人不应该是他的儿子,而是应该是李承乾,所以,在离开前的第三天,叶檀准备了不少东西,就去了他们家。

    虽然现在不再是那种宠臣了,可是住的地方依旧很大,只是说真的,叶檀不太喜欢他们家的管家,扭扭捏捏的,让人不舒服,听到来的人是叶檀,那个管家都不敢多看他一眼,这小子这几天的疯狂,让很多人都觉得腿软啊。

    本来会应该是在大堂或者厅,可是裴矩此时只能躺在床上,所以叶檀到的时候,看到了几个贵妇和一个男孩,应该就是裴矩的亲生儿子裴宣机,此时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子,看到叶檀,虽然好奇,可依旧礼数不缺,这就是大户人家的生活模式吧,就算是这一刻想要将你弄死,都得给你一点优雅。

    富贵如花的锦榻上,躺着一个精瘦秃废的老人,一身的华服不能遮盖他身体的干枯,边上的几案上一个陶碗里浓烈的药味传来,而在案几的下面则有一块白布,上面带着血迹,一看就知道是有人咳嗽出来的,这里的人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了。

    头发花白的裴矩似乎任何时候都会一口气就会上不来,然后就死掉了,可是就算是如此,四周的几个侍妾都敢多话,就连他的儿子都不敢多说一句话,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

    “叶檀来啦?”裴矩的声音嘶哑,虽然人是半躺着,看着似乎是没气了一样,可是看到叶檀之后,竟然直接就坐起来了,本来应该是好事,可是几个站在边上的人都知道,这个可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裴矩年纪大了,精神方面本来就不是很好,如果还是如此不担心地耗费精力的话,可能会早死,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家族的一切才是最重要的,人死不死的意义不大。

    “大人,最近小子太忙了,就没有来看看你,本来以为还可以多盘旋一些日子,没有想到大人竟然病的如此厉害,可让御医看过?”叶檀赶紧多快地走几步,来到床榻边,一脸担心地看着他问道。

    “御医来过了,老夫的身体老夫明白,你们都下去吧,我有话要和松洲侯说。”裴矩都是老狐狸,岂能不知道这种事的道理,只是套,不过呢,他还是将大家都赶出去了。

    裴宣机虽然不情愿,可依旧施礼出去,有的时候,家里的事和朝廷的事几乎是一样的,礼仪和利益有的时候是一回事。

    而现在裴矩随时都有可能死掉,家里的一切似乎也安排好了,只是还有一些东西可能只有在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才能交出来,这个和皇帝的权杖差不多,明明是在活着的时候交出来最好,可是他们偏不,非得等到快要死的时候交出来,目的嘛,很简单,就是为了占有。

    这就好比现在的人将师德,就成了一种笑话了,你指望一人将某个事业做成了一种理想?这样的人会有,但是绝对不会很多,因为生活最主要的是为了活着,如果这份工作只要偏薄一些就可以获得很不错的生活的话,谁能扛得住?

    等到其他人都下去了之后,门也被关上了,裴矩指着自己边上的锦榻说道,“坐吧,我知道你会来找我。”

    “呵呵,裴大人就是裴大人,想事情永远你是那么的长远,我们这些小人物是达不到的哦。”叶檀笑着说道,同时手里多了一个茶壶,时不时地来一口,这感觉,还是挺不错的,味道很好的茶叶。

    裴矩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事,他很明白,不可能是家里的人给他准备的,可是他藏在什么地方了,可能是快要死了,他似乎更加的想要活着,所以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茶叶,如此清香,竟然让人闻之精神一震,似有养生之道?”

    “我们松洲那里的一种参茶,对于还有年岁的人来说是养生,对于快要不行的人来说,就是毒药。”叶檀自然是不能说谎的,可是这话还不如直接说谎呢,因为裴矩就是快要死的人啊,你这话不是欺负人吗?

    裴矩也算是老狐狸了,自然是不会在意的,可是成功的人不是有多么的有才能,而是有忍耐力,所以,他轻轻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问道,“不知道松洲侯来这里只是单纯地为了看看老夫?”

    “我如果说就是为了来看你,我想你一定不会相信的,其实呢,我也不太相信。”叶檀笑呵呵地将手里的茶壶放在桌子上,然后从兜里取出一个只有米粒大小的东西,晶莹剔透,里面似乎有一个小东西在跳动,随时都会跑出来一样。

    “这是何意?”裴矩自然是见过世面的人,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如此做,这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自己从来没见过。

    “我刚刚看了一下尚书大人,如果没有特别的情况的话,你可能活不过这个春天。”叶檀的话让裴矩丝毫没有兴趣,因为这句话,之前的刘大勇也说了,除非自己的师父回来,否则的话,他是活不过这个春天的。

    “那又如何?”裴矩都是快要死的人了,所以不在乎这个,以为叶檀在调侃自己,看着叶檀一脸的稚嫩,而自己却已经白发苍苍,这种感觉,是一种对比的伤害,他有点不忍心去想了,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如果我有办法让你续命五年,不知道你能否帮我一个忙?”叶檀轻轻地点着桌子,问道。

    “什么?”裴矩不是个信命的人,也不相信那些所谓的术士,可是叶檀的话却让他不会认为就是为了调侃自己才来的,所以才会如此的失态,桌子都撞击了好几下,上面的陶碗差点摔下来。

    “我刚才的话应该算是清清楚楚的吧,就算是年纪大了,可是你的耳朵在朝廷里是有名的好,你说我说了什么?”叶檀笑呵呵地问道,同时将那个药碗摆正了位置,笑眯眯地看着他。

    说真的,裴矩有的时候挺讨厌叶檀的这张脸的,因为他很像一个小狐狸干了坏事之后的得意,而这种得意,他以前也有过,现在对比了,他不太舒服了。

    “看来松洲侯将我当成了乡下的无知妇孺了,看那些跳大神的就以为真的有神了?”裴矩冷笑道,声音虽然沙哑,可是依旧让人觉得那股子力量充斥其中,自己好心地迎接叶檀,这人似乎将自己当成了傻子了,但凡是个人都不会高兴。

    “其实在我的眼里,你和那些无知妇孺有的时候几乎是一样的。”叶檀的话简直就是扎心啊,让裴矩眉毛都挑起来了,不过这些年的养神之法还是让他收起了这份糟心,道,“如果今天松洲侯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话的话,老朽可要送了。”

    “呵呵,看看,这样子就生气了,你这些年到底是怎么活的?连我一个年轻人都不如啊?”叶檀轻轻地点着桌子,上面很干净,还有不错的雕花,看来是用心了。

    “那不知道松洲侯打算用这个神丹妙药换取什么?”裴矩讥讽地看着叶檀问道,这小子,真的是厉害啊,这个时候还装的像那么一回事。

    “换取什么这个重要吗?”叶檀反问地看着他,“现在我想尚书大人应该更加需要这个东西吧,毕竟如果你现在就死了,裴家就算是想要进一步的话,也是不可能的,毕竟位置就那么多,而需要的人却非常的多,最后到底是获得了,还是没有得到,就不清楚了。”

    裴矩的脸色变化来往,他不明白叶檀为什么会弄一个看着就不像是真的事来自己这里,难道说就是为了忽悠自己,虽然当初裴元传来的消息说这个叶檀不简单,可是这些年见到的所谓的障眼法依旧非常的多,所以他不敢相信这个。

    “看来别人说的是真的,你对太子是真的好啊。”裴矩眼球转了几圈就明白了怎么回事,笑呵呵地说道,只是这个笑容里带着别样的味道。

    “自己的兄弟自然是需要多照顾一下,本来呢,我打算直接弄死张亮和柴绍之类的人,可是陛下不同意,虽然有魏征帮忙,可是他本来就是负责纠察官员之类的,平时没有时间去管理这些,所以,之前在朝廷上发出自己的声音的裴公就是最好的人选啊。”叶檀笑呵呵地说道,将自己的要求直接就说了出来了。

    裴矩却没有想到这小子和魏征的关系如此的好,说真的,他是不喜欢魏征的,因为这样的人一般是没有朋友的,如此的人如果都当成朋友的话,往往他们会将自己的事当成你的事,你的好处自然也成了对方的好处,这样的事,会很可怕的。

    只是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让自己保住太子的一些事,太子虽然年幼,可是从心底来说,这个人相似了李建成,骨子里还是有点柔弱的,这样的人有的时候就是过分的烂好心,最后往往会害死自己。

    “看来松洲侯的想法很独特啊,只是我为什么要帮你啊?就因为这个东西?”裴矩不屑地说道,看来下一步就打算是送了。

    “信不信由你,这个东西我就留在这里了,我可告诉你哦,如果你晚一天吃的话,可能会效果差一些,当然啦,也可以在快要死掉的时候吃,这样子的话,会少一些时间,不过呢,足够你用了。”叶檀说完这个,就站起来,转身离开了这里,而东西却留在了桌子上。

    裴矩没有挽留,而是盯着桌子上的东西,一动不动地看着,似乎是要看出话来。

    而出了门的叶檀深吸了一口气,外面的空气依旧很冷,呼吸之后有点刺疼的舒坦,让他忍不住多吸了几口,然后离开了裴家。

    他随即又去了杜如晦和房玄龄家里,当然啦,都是串门,可是以他们的心态自然是知道什么事了,本来也不是很在意,因为叶檀毕竟是个外地人,不是京城的人,可是叶檀表现出来的强势和无辜,最后让他们只能看着自己家的孩子吃着美食,脑子里也不知道想着什么。

    叶檀回到随园的时候,就听到张毅告诉他,陛下来了。

    很快去了书房,看着土包子一样的李世民在自己平时坐的位置上玩着茶艺,看到叶檀回来,也不理会,只是你这个手法是太过粗糙了,将茶艺当成了什么,上阵拿着砍刀吗?要不是因为叶檀家的瓷碗质量不错,恐怕早就碎了。

    “陛下,你这样子是不行的,应该小心一点。”叶檀看着他将茶碗放在紫檀木做好的茶盘上,忍不住说道,这么大力气,茶碗都碎了,茶盘也要碎了。

    “哼,雕虫小技,朕难道会学不会?上次魏征那个老匹夫还说什么酒色不可长久,让老夫多喝茶,还在老子面前显摆自己多么的高雅,这个破树根上面放几个茶碗就叫做高雅了?”李世民看来最近又被魏征给训斥了,这个长孙皇后的痴在猎艳方面也是个老手,非常老的老手,最近可能魏征看不下去了。

    “陛下,你看我的。”叶檀将他刚刚弄的那个茶水倒掉,没有办法,那种不要钱的放茶叶的方式,真的是糟蹋啊,而且如此浓烈的茶水,谁喜欢喝啊。

    “好啊,老子就看看你到底会做出什么花来?”李世民赶紧让位置,然后就坐在他的对面,到底看看这小子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叶檀自然是不怕他的,直接就坐下来,然后轻轻地搓了搓手,让手掌的温度起来,然后开始洗茶碗,速度不快,但是很认真,一步接着一步,井然有序,而且更加厉害的一方面就是每一步似乎都带着韵律,合乎所谓的君子之道,可是这小子能算是君子吗?

    等到叶檀将最后的茶汤递过去的时候,他竟然情不自禁地伸手接过来,然后看着叶檀,却发现他先是用鼻子闻了闻,感觉了一下香气,然后才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品尝,让茶水顺着自己的舌尖慢慢地跑满整个口腔,最后才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咽下去,等到喝完了茶水之后,还用鼻子在茶碗里轻轻地吸了一口,弥足珍贵。

    “果然有点门道。”李世民虽然喝的有点快,可依旧很是有风度,这个东西来自他多年的教养,放下茶碗的时候,忍不住感慨道。

    “不知陛下来此,有何要事?”叶檀放下茶碗,看着李世民问道,自己最近可没做什么事啊,除了将张亮弄残了之外,可是那个事,他不是说已经不去计较了吗?

    “你以为去找裴矩,你的事就平了?”李世民却猛然来了这么一句,让叶檀疑惑地抬头看着他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张亮和柴绍是什么人,朕比你清楚,当初不让你伤了对方,你竟然敢不听,现在太子跟着你一起倒霉了,怎么,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法?”李世民不满地问道,这小子简直就是个不安宁因素的关键,时不时地就给自己捅出篓子来,可是自己却又不想将这小子直接砍死了事。

    “没有,只是离开之前,需要给自己的弟弟一点安慰,应该没问题吧?”叶檀奇怪的看着李世民问道,这种事,你到时候都没有办法帮助的,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

    “怎么,难道朕没有办法庇护自己的太子?”李世民看似很生气地问道,却让叶檀明白,他其实是在担心自己,因为有的时候,有些事,真的不是一个皇帝可以做主的。

    “可以庇护,只是有的时候,有些事,可能陛下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叶檀轻声地说道,看着这个所谓的千古一帝,有的时候也和普通人没什么分别。

    “比如说呢?”举例子是一种最好的办法来说明问题的。

    “比如说,等我走了之后,肯定会有人来指责太子对我的庇护,到时候陛下为了安抚老臣之类的,肯定会让太子受委屈的,这个虽然不是情愿的,但是肯定会有,太子现在宛如初升之日,光芒万丈却又不懂得收敛,如果被人抓住了把柄,到时候肯定会不舒服,谁让我弟弟不舒服,我就让谁不舒服,这是我做人的原则。”叶檀脸上的表情一敛,严肃地看着李世民说道。

    “为了承乾,你也想要违背朕的意愿是不是?”皇帝威严都是不能破坏的,所以叶檀的这句话一出来,李世民的脸色都变了,呵斥道。

    “从法理上说,我应该效忠陛下,放开对承乾的溺爱,可是当初是我和承乾先认识的,如果陛下觉得我公私不分的话,那么我就无话可说了。”叶檀依旧话语平淡,可是眼神却犀利的很。

    这种眼神李世民曾经见过,从当初自己被人欺负,自己的大哥李建成那里看到过,这是一种幸福,而且是没有名堂的幸福,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竟然对李承乾有点嫉妒,有如此的一人庇护,人生有的时候就会完美。

    “你小子,将这套茶具给我送一套去皇宫。”李世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甩手,就离开了随园,上了马车离开了这里。

    叶檀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面对一个千军万马都趟过的帝王来说,这种压力是存在的,所以,他只能装作没看见。

    看着外面的月光升起,他忍不住叹息道,“当个小人物,真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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