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灵苏……东荒无……”

    谷翁开口,神色凛然。他喃喃的是九黎族古辈术士的卜筮之言。当伏幽听到栖灵二字后,蓦然想到了什么,身体也是一怔,而后带着思绪看向了小璃。

    所谓栖灵,每一个九黎族人都再熟悉不过。相传,不知是九黎族的第几代族长,在其幼时,曾进入祖巫之地试炼,一次意外,偶然在一片巨大的花叶之上,发现了一个栖睡的女孩。惊疑之下他几番开口,但女孩一直都没有苏醒的征兆,就在他准备将对方带回族中时,祖巫之地的开启时限已至,怕耽误归程,他只好孤身离开。

    回到族中,他无法按捺,向族长急切地讲述了所见,但最终却在质疑中憾然离去。十年捱过,他再次进入祖巫之地,这一回,他未参与试练,而是直接奔往上一次见到女孩的地方。

    凭着记忆,他循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如他所料但又出乎意料的,那里与十年前是同一番光景,硕大的花叶,栖睡的女孩。

    十年前他尚年稚,不懂世事变故,但随着成长,如今会思考得更多。祖巫之地凶兽众多,可女孩却在这一隅安然无恙,还有葱绿的花叶,似乎也从未枯萎过……

    尽管疑点太多,可他却未有踌躇,在几番试探过后将女孩一把揽起,旋即向外面奔去……

    在他出去的一刻,九黎族中的老辈全都露出了惊疑。最终,女孩被唤作栖灵,放到了族内的一处禁绝之地,不准族人入内并且不允许道与外人。女孩一如十年前,容貌未变,气息匀稳,但对于族中之人来说,却总感到那么一丝不真切。数日之后,随着祖巫之地的关闭,族中的术士,也得出了一条卜筮之言“守护栖灵。”

    只有短短的四个字,但在那一时,全都刻在了每一个族人的脑海。之后术士不知又和族长谈论了些什么,最终将此四字立作为九黎族训。但还有六字,术士只告诉了自己一脉,也就是谷翁所说的六言。至于为何,术士缄口不言……

    时光荏苒,九黎族人一代代生老病死,新旧更迭,只是女孩……从未苏醒,但每一个族人,都牢记着族训。直到伏幽成为族长,又是漫漫六十余年过去,这一日,女孩毫无征兆的……醒了!

    似是在沉睡中能够感知到外界,在女孩睁开睡眼的一刻,每一个族人的名讳都能从她的口中呢喃而出。栖灵的苏醒并未使族人们感到唐突,反而很快就习洽在一起。只是苏醒的女孩,除了存有身处九黎族内的记忆,其他的便一无所知了。

    二十余年过去,女孩依旧如沉睡那般,身材与容貌都未变分毫,但族人们却在渐渐老去,他们在艳羡女孩始终保留童真的同时,也在对外界缄口着女孩儿的来历。

    这个女孩,便是小璃。

    这些记忆在伏幽脑中一晃而过,旋即便露出了清明,眼见小璃无事,伏幽将其提起,顺带着易寒,一齐向祖巫之地的入口掷去。还有剩余为数不多的十数个族中青幼,也都被他挥袖席卷而起,一道送入。

    由于伏幽将兽骨收回,入口已几近闭合,就在最后一波进入后,祖巫之地的入口彻底关闭!与此同时,伏幽再次将兽骨拿出,握在掌中,没有丝毫犹豫地将其一捏而碎。

    紫衣男子在刚刚的一击中回过神来,被“卍”字印遮掩的面庞之上露着一抹惊疑,但随着伏幽将兽骨捏碎,他的神情又渐渐变得阴冷起来。在小璃的力量之下,他落了下风,顿时让他对小璃感起了兴趣。但开启祖巫之地的钥匙被毁,将他脑中刚刚闪过把小璃一并捉拿的念头彻底扼杀。

    “你们……全都要死!”族中青幼进入祖巫之地,易寒也跟着逃脱,紫衣男子难遏怒意,环顾着所有人,阴恻恻地开口。

    见此情形,九黎族人露出无畏,但琅炎和幽篁谷之人却是心底一颤,听着对方的口气,竟是要将他们一并斩杀。

    “天尊!属下披肝沥胆,矢忠不二,还请放过我父子二人!”惶恐中,琅炎匆忙躬身开口,可待了片刻,却没听到任何回应。抬起头,只见一束金色的芦苇蓦地出现在紫衣男子头顶,浮动间,一股浩瀚的杀戮之气开始跌宕蕴生!

    “天尊!你……”琅炎语塞,他本与紫衣男子是合作关系,但之后在对方露出强劲的实力后,不得以俯首称臣。他认为对方会念及以往不对幽篁谷出手,但却没料到对方的决绝,此时一丝怨色在琅炎脸庞浮现,拿出一件防御法器的同时,带着琅玕急急后退而去。

    就在紫衣男子出手的时候,伏幽的身影也蓦然一动,将梵阙鼎向高空抛去。突然一声巨响,距此处较远的族中议事大帐猛地炸开,随着布毯被吹散,一座厚重的青石高台顿时裸露了出来,位置正是伏幽座椅之处。

    砰!

    须臾的功夫,梵阙鼎也坠落而至,随着一道憾然声响起,稳稳地嵌在了高台之上。就在这时,一道凝实的光练也自紫衣男子头顶的那束芦苇之上生出,向四周快速涌去,

    一声声凄然的惨叫迭起,无数的人影在光练的触碰之下瞬间化为齑粉消散,光练本身仿佛还挟带着超度之意,每一道身影消亡,伴随的还有一阵阵礼诵。也有不少人,在他人帮助亦或自保之下残留生机,挣扎存活……

    伏幽嘴角溢血,在操纵梵阙鼎时遭受了紫衣男子的一击,加上体内还未驱散的血煞之力,身体更加不济,可此时面色苍白的他却全然不觉,伸手掐了个怪异的手诀后竟盘膝而坐,口中喃喃起来。与此同时,高台之上的梵阙鼎倏然一震,无数的烟丝竟从虚空中衍生,飕飗状向梵阙鼎内涌去。

    “这是……气运!”紫衣男子发觉了这一异常,向高台之上遥遥望去,“小小的九黎族竟可操控东荒的气运!”

    紫衣男子目中满是惊诧,同时,九黎族人也都察觉,不论伤势轻重,只要尚存生机,皆纷纷盘坐,咬破指尖,将鲜血涂于额上。此时,每一个族人身上,都仿佛出现了一种无法用言语道明的情绪,似无畏、似解脱、似怆然……

    “亘古数年,九黎残延;

    天堕罹难,祈愿召还。

    今饲吾灵,奉吾之念;

    歃血起誓,寒禁荒原……”

    突然,一声声吟唱自人群中响起,如同勾动这片大地的咒语,又似一句句悲歌,渐播渐远。蓦地,似是引动了紫衣男子口中所谓的气运,漫空的烟丝骤然增多,向鼎中涌去,眨眼的功夫,梵阙鼎便剧烈地颤动起来。像是牵动着整个大地的脉搏,随着鼎动,东荒之上也多了一丝莫名之意。

    嗡!

    一连串的嗡鸣声响起,以高台为始,四角布落的华表竟都泛起了蓝光,紧接着,一缕缕寒气自其上散出,似是从大地某处引来,以极速在九黎族地洋洒着。

    错落的华表联动着,几个呼吸的时间,寒气便结成了冰石,不是数块,而是一块,并且还在不断从高台处向四周漫延着。

    冰石在寒气地不断涌出中愈渐变大,被其覆住的生灵草木,已如同死物。此幕映入到了众人的眼帘,除了盘坐的九黎族人外,已被琅炎抛弃的幽篁谷弟子顿时起了慌乱,由于后山阻隔,他们已无处可逃……

    “这是……阴幽之气……”感应了一番后,紫衣男子第一次出现了慌神,身形一动,便欲升空遁走。伏幽见状,翻手一覆,绵延大半个东荒的华表顿时更为璀璨,同时,一股封绝之力骤然而生。

    紫衣男子的身影被迫一顿,眼看飞空被禁,手执芦苇朝身侧一划,便欲穿梭虚空潜隐,但就在他有所动作的时候,已是遍野喷薄的寒气瞬间便缭绕在其脚踝,眨眼结冰,将他困住。紫衣男子使出诸般术法,想要挣脱而起,但最终,整个躯体还是在寒气的蚕食之下,被裹冰中。

    寒冰的结成之势宛如洪河决堤,琅炎看到紫衣男子被困,心中大骇之下,拿出了一枚玉符。此符共有两枚,其中一枚给了琅玕,被其在御虚秘境逃遁时用掉。此时顾不得多想,琅炎一把将其捏碎,在寒气逼至的一刹,他和琅玕的身影瞬间消失。

    寒气凛冽,此刻的东荒,大半已成为了冰原,从上空俯瞰而去,数根华表在冰石之内闪烁着蓝芒,透出一股凄寒。

    封在冰石内的人群里,幽篁谷弟子的目中几乎都带着一股憎恶,成为弃子的憎恶。九黎族人同样被封于内,但神情大都带着释然与赴死的豪情。

    “火种……我九黎的火种……”

    伏幽几缕濡湿的发丝遮住了双目,翕动着嘴唇,扭头看向了后山的虚空——祖巫之地的开启之处,渐渐闭上了眼眸,身体定格在了寒气的缭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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