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下旬的东京城已经很冷很冷,那些从西伯利亚刮来的冷风已经在黄河以北形成了寒潮,也迅速渗透到黄河南岸。

    街头的人们都已经换上了厚厚的衣服。

    天未亮,东华门外的喧闹安静了许多。

    天亮之前的一个时辰,是东京城最安静的时候。

    那些恢弘而不失优雅的楼阁沐浴在银色的月光下,如同广寒宫层层叠叠的仙殿。

    此时,东京城更像一个沉睡中的美人,雍容而华贵。

    一个落拓的身影钻进了另外一条街的小巷,从他走路的姿势可以看出来,他是一个瘸子。

    他正在艰难地跑着,用尽部的力气在跑。

    听人说,朝廷的王公大臣们最常来的是东华门外。

    东华门外对他们来说是尽情享乐的地方,而对于他来说,却是救命的地方。

    三千条人命!

    三千个家庭!

    “你们,去那边搜!”

    “你们,去那一条巷子,抓住就直接杀掉,不能给他任何机会!”

    ……

    凶狠的声音,隐约从后面传来,让张开春更加绝望。

    七天前,他连夜出逃,跳入汴河中,才寻得了一丝机会。

    好在他从小在河边长大,水性是村人中最好的,虽然短了一条腿,但也勉强顺着汴河游了下来。

    也更好在还没有进入腊月天,不然汴河结了冰,他必死无疑。

    但饶是如此,汴河里的水依然冰冷刺骨。

    从汴河里爬起来后,他吃枯萎的草,腐烂的叶子,甚至泥土,勉强撑到了东京城。

    让人撑过来的是心中唯一的希望,那份希望来自于他的两个孩子,和渐生银发的老母亲。

    他的父亲早年从军,编入西北的边防军,那时候童贯是西北经略使,他父亲只是一个小兵,尸骨被遗弃在无定河便无人收拾,被乌鸦和野狗啃食。

    他是家人的支柱,他不能死。

    人一旦有了希望,就能逼发出潜力来。

    他慌忙向前,他的右腿早已变形了。

    他脸色苍白得吓人,毫无血丝。

    “前面好像有动静!走过去看看!”

    张开春开始疯狂地奔跑,但他的动作实在太生硬。

    “在那边!快杀了他!快!”

    张开春感觉背后好像有一把刀,越来越近了,死亡也似乎离他越来越近了。

    突然,他奔出了那条巷子,进入了主街道。

    然后,撞到了一个人。

    “官家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谢大海一步上前,一只手便掐住了张开春的脖子,将他制止住。

    “大胆贼人,你敢在此放肆!”

    谢大海正要拔出一柄短小笔直的笔刀,将张开春捅死,却被赵桓止住了。

    “住手。”

    借着路边的灯光,赵桓看清这个人的模样。

    赵桓纯粹是在宫里待烦了,突然想体验后世大学的时候通宵吧的那种青春感,所以就神经半夜出了宫,跑去迎春楼喝小酒了。

    这事没人知道,皇帝自己也表现得非常中二,他带着武侠电影里的刺客才带的面罩,一副很神秘的样子。

    赵桓不禁感慨道:人压抑久了容易变态啊!

    突然,又有几个人从小巷子里冲出来,这几个人都提着刀,看样子,是东京城道上的人。

    他们看见赵桓一伙人,显示一怔,然后那个为首的道:“这位官人,此人乃是我家的一位家奴,因犯了家规出逃,我们现在要带他回去。”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

    在宋代,家奴是家主的私有财产,其他人是无权干涉的。

    即便对方位高权重,也不能随意干涉别人家的私事,否则规矩坏了,名声也就臭了。

    所以,这个人这么说,是合情合理。

    而张开春,又饿又累,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了,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又被谢大海掐住脖子,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虚弱地摇着头。

    “放开他。”

    谢大海将张开春放开,那为首的首领脸上露出了虚假的笑容:“多谢。”

    赵桓道:“我让你碰他了么!”

    “救……救……”

    张开春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他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力抓住谢大海的胳膊。

    那首领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了:“这位官人,他是我家老爷的私奴,我家处置私奴,与你似乎无关吧?”

    赵桓道:“你是哪家的?”

    那首领微微一怔,没想到遇到了一个多管闲事的主。

    这事搁在春华楼,谁会吃多了没事干管一个乞丐一样的人的死活?

    但眼前这家伙就管了。

    “城东朱家。”

    “他所犯何事?”

    “他偷窃主人金银,勾结外人谋害主母。”

    这两条罪可都是死罪。

    赵桓道:“即便如此,当送往开封府衙!”

    我靠!你谁啊!

    那首领心中真是有几只草泥马在疯狂地奔跑着。

    “是否送去府衙,也是我家决定,我家老爷自会遵守律法。”

    “哦。”赵桓突然问道,“你家老爷叫什么?”

    “朱……朱……朱细!”

    “你家主母叫什么?”

    “我家主母……我家主母叫什么,与你何干,快快将人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们……”

    他正说话间,一队巡逻的皇城司卫走过来,领头的正是指挥使何礼明。

    何礼明最近失恋了,喜欢喝夜酒,玩惆怅,所以大半夜的不睡觉,亲自跑来四处溜达。

    却不料在春华楼前遇到了事儿。

    何礼明的一个手下则认出了那个首领。

    “田老三,大半夜的,你在这里干什么!”

    “哟,是刘上官,拜见刘上官!”

    “少来这套!大半夜的,在此作甚!”

    “刘上官,我在这里抓家贼!”

    “家贼?是谁敢判了你们田老大?”

    “不不不,您才是老大,家里有歹毒的私奴犯了事,大哥让我来抓他回去!”

    刘宏对何礼明道:“老大,这人是田肿的手下。”

    何礼明却是不停他说话,而是道:“卑职参见上官!”

    刘宏微微一怔,看着自己的老大,然后看着面色冰冷的谢大海。

    “你怎么现在在这里?”

    何礼明打了个哈哈道:“上官,卑职出来讨点酒喝。”

    喝酒是皇城司卫的日常之一,皇帝也是鼓励他们喝酒的,所以皇城司卫里的酒化特别浓。

    何礼明突然一怔,他这位老大是天子的贴身护卫,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莫非……

    何礼明连忙行礼,却被赵桓止住。

    赵桓道:“将人送进迎春楼,给口热汤。”

    田老三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皇城司卫对这伙人如此尊敬,却是被赵桓这句话给惹毛了。

    “你以为你是谁……”

    他话音刚落,却被何礼明一拳头打碎了满口门牙。

    赵桓又道:“留着,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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