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先解释“犊子”的含义

    犊子应该是一种动物,但具体是什么动物,作者我本人真没见过,但装的犊子却见过无数(社会和职场里遍布,请读者自行脑补),这里就不细说了。总体来说,装犊子这种事,要么你得真有点本事,是真有东西可装,才能装的出来,装的像;要么你就得有高深的演技,即使拿不到奥斯卡小金人,但至少也得通读过并深切领会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著作《演员的自我修养》,虽然这本书只能算是入门。如果这两者都不具备,装犊子的最终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就是被人打成真犊子。

    这里我们要额外交代一下,姚千户的家虽然不是超级豪宅,但却是在闹市区(市中心,内环,当时的房价估计也不便宜),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呢,因为我们要给后面打伏笔,现在先不说。

    很显然,总旗傅友仁和小旗楚殊这对好兄弟好搭档应该属于装犊子的后者,但他们却自认自己是属于前者的,因为他二人的身份是锦衣卫。

    就在傅友仁楚殊二人使出百般解数敲诈勒索之时,被他们勒索的对象,姚千户的夫人刘氏一直坐着不停的哭泣,对于一个妇人来说,他既不知道丈夫是否真的参与了谋反,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下的难题,所以她只有哭,只有哭才能减轻自己的痛苦,才能发泄自己的无助。而刘氏的身旁,一个小男孩则在不停的安抚她,小男孩虽然眼中也含着泪,但眼神里透出一丝别人看不出来的但却在心里迸发的仇恨,脸上的表情刚毅而坚定,他的手不停的轻拍养母的后背,时不时小声说两句安慰的话,但他也只能说“没事的,没事的”这种无关痛痒的话,他没有力量阻止锦衣卫抄家,更无法为冤屈的养父翻案。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时候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但对于这个小男孩,也就是我们的主角姚光启来说,他虽然知道养父是因为参与谋反被抓起来的,但并不知道具体的案情,从案情上无从下手,但眼前这些人对待自己的态度,让姚光启觉得,可以先从这几个人下手。

    这个在女主人身旁一直没说话的小男孩开口了,请注意,这是我们的主角在本书中第一次开口说话:“请问二位官长,高姓大名,官居何职?”

    一个十五岁的小屁孩在自己家被抄的时候,居然不是瑟瑟发抖,居然还能问出这样的问题,确实少见,至少傅友仁和楚殊是没见过的。但他们也没多想,楚殊很不屑的扫了一眼说话的小孩,小屁孩问这么多有什么用,问完了你们不还得掏钱?所以他完全不搭理小孩。而一旁的傅友仁瞥了瞥嘴,虽然不耐烦,但还是张口说了:“我叫傅友仁,锦衣卫总旗官,是这里最大的官,他叫楚殊,锦衣卫小旗官。”

    我们的主角似乎两个人的名字特别感兴趣,笑嘻嘻的盯着楚殊说道:“友仁,是仁义的仁吧。那么楚殊小旗官,你这名字够响亮的,请问是哪两个字呢?”十五岁的孩子,说起话来总是很萌的,是的,不用刻意卖萌就很萌了,一般人在这样的孩子面前,是没什么戒心的。

    楚殊同样也是,他虽然心机深,虽然不屑于跟小孩子说话,但是绝不会对这么大的孩子防备什么的,他很不屑的回了一句:“楚人的楚,殊途同归的殊。”

    “哦”姚光启恍然大悟,眼睛眨了眨,眼珠转了两圈,脸上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

    随即,姚光启从怀中拿出一尊精致小巧的玉雕像,他对玉雕像很是珍惜,双手捧着,眼中充满了崇敬,送到傅友仁面前,很小心的对傅友仁说道:“总旗官大人,是不是我们拿出钱来,就不会难为我们了?”

    傅友仁被这句话问的十分尴尬,屁大的孩子,问的太直接了,虽然我刚才的话就是这个意思,但你也不能就这么直说呀。傅友仁也不回答,走上前,一把从孩子手中抢过玉雕像,拿在手里一看,这尊像有点小,有多小?只有半个巴掌大,但虽然小,玉质却是剔透玲珑的,傅友仁抄家多年,也是识货的,一看就知道这是上等货,上品中的上品,更难得是,这玉像虽然雕的不知是何许人,很明显,这是个女人,但却不是中国的女人,雕工十分精巧,神态面容端庄祥和,眉眼和善,一看就让人生出亲切之感,但最吸引傅友仁的却不是面容,而是这雕像的衣着,衣襟敞开,半开着衣袖,坦胸露乳,傅友仁看的眼睛都直了,傅友仁明白,这尊玉像虽小,但价值不菲,也算是个收获吧。便笑呵呵的问道:“你可知雕的是什么人?”

    姚光启摇了摇头,“给我的阿叔说,是个洋仙女洋菩萨,叫雅什么娜。”

    傅友仁心想,管他是什么洋仙女神女,光凭这玉就值不少钱,将玉像塞到怀里,突然收起了笑容,脸色阴沉的说道:“光这么个破东西可不行,你们家犯的谋反的大罪。”

    傅友仁的突然翻脸让姚光启非常吃惊,他不停的往后退,看起来十分的害怕,随即哭着往后跑,楚殊身旁一名锦衣卫赶紧跑几步要去抓姚光启回来,但不知哪里飞来一颗石子,正好打在了此人的脚面上,这人“哎呀”一声,一个狗啃屎迎面趴倒在地。

    傅友仁看着倒下的手下,心里骂了声窝囊废,摆了摆手,随便说了句:“不用追了,还能跑出这个院子不成?”人家孩子都把这么珍贵的玉雕像献出来了,让他先自由一会吧。

    傅友仁不知道,装犊子是一门技术活,更是一项高危行业,因为历史上,那些犊子没装好的人,下场都不怎么好。

    由于傅友仁对姚光启的网开一面,其他的锦衣卫也都没有难为姚光启,姚光启顺利的跑到了墙角,他挖出了之前自己过年时偷偷埋在墙角的一个小箱子,打开箱子,是一个大的油纸包,姚光启打开油纸包,从里面拿出几个大炮仗,点着了,一扬手,扔过了墙头。

    我们之前说过,姚千户的家在市区的繁华地段,所有大城市的繁华地段都一样,建筑规划都尽量提高容积率,提高土地的利用效率,这一点古代和现在没什么区别,只不过现代用超高层建筑来提高容积率,古代的办法也相当简单粗暴,各家的院子中间尽量少留过道,甚至不留过道,最大化的利用有限的土地资源。

    姚光启毫不费力的将炮仗扔到了隔壁的院子里,炮仗巨大的声响,惊动了隔壁院子里的所有人,是的,是所有人。

    姚家的隔壁是一位姓李的千户宅邸,这姓李的千户有些来头,是当朝第一宠臣、时任右丞相的李文忠的远房本家(背景多深),今日这李千户的大儿子娶亲,邀请了众多亲朋,被邀请的当然少不了李家本家最大的官-国公李文忠,当然了,邀请是邀请了,但这李文忠何许人,公务繁忙日理万机(尤其是胡惟庸进展到这种关键时刻,谁敢擅离职守翘班去参加婚礼),并未亲自来,而是派了自己的长子李景隆前来。(李景隆这人也不简单,后来不仅袭了他爹曹国公的爵位,更当上了左军都督府的部门总监,后来又以削废者业务部门执行总经理的身份在靖难之役中与燕王对战,此人也是我们后文中的重要人物)

    这个炮仗的影响是巨大的,后果是严重的,这是一个分裂的炮仗,破坏社会安定团结的炮仗。李家今日办喜事,你们姚家不来随份子不说,居然还扔炮仗砸场子,炸伤了我们李家那么多人(炸伤了李家某位亲戚的小舅子的好基友),李家人自然不能善罢甘休,李家人抄了家伙(都是桌椅板凳,没有板砖这类危险物品,更没有三·棱·刀砍刀这些管制刀具),在李景隆的带领下,气势汹汹的来到姚家门前想要讨要个说法,但刚来到姚家门口,李家人立即觉得不对,因为他们看见,姚家的门口站着身穿飞鱼服手拿绣春刀的人。要知道,当年穿这种制服的人,可比现在的城管牛逼多了。

    李家人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自然明白这些是什么人,招惹了这些人,谁的日子都别想消停,所以李家人和跟过来的亲戚朋友都在门口面面相觑,谁都没敢往里冲,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李景隆身上,你爹是李文忠,你是这里最有身份的人,你看咋办。

    李景隆年轻气盛,虽然明知对面是锦衣卫,但觉得如果忍气吞声,自己会在亲戚朋友面前丢了面子,自己毕竟是李文忠的儿子,不能给李家脸上抹黑,所以便大喊一声,“谁在里面呢,出来说话。”

    姚光启的炮仗不仅惊动了李家人,当然也惊动了在自家院子里抄家的锦衣卫,这些锦衣卫赶紧控制住姚光启,但还没来得及盘问这小子要干嘛,李家人就在外面叫上阵了,傅友仁无奈,只好出门解释,但他并不害怕,只要亮出自己的身份,锦衣卫办案,谁人敢搅和?哪个敢造次?或许还能有点意外收获。

    傅友仁的自信是有原因的,确实,这之前,锦衣卫是横行无忌的,但这次,他不知道还有一个变量存在。

    当傅友仁在门外见到李景隆的时候,便从李景隆的衣着和做派气度,一眼便看出了这一定是京中谁家的高·干·子弟,但他并不慌张,别看今天你的标签是高·干·子弟,兴许明天你的标签上就只有子弟而没了高干,那些高干们现在都在家哆嗦呢,或许用不了几天,连你都会成为我的阶下囚。

    李景隆确实颇有他父亲李文忠的胆气,面对锦衣卫,丝毫没有显得怯懦,至少表面上没露出怯懦,大声说道:“我家办喜事,这院子里有人扔炮仗,炸伤了我们李家人。”

    用现代的职场规则来看,李景隆这句话是很滑头的,先摆出兴师问罪的理由,就算是日后有人找茬,自己也能说出理来,而且也不说就是你们锦衣卫的人干的,是这院子中的人干的,我不是针对你们锦衣卫。从这点上来说,李景隆确实继承了李家的斗争智慧,他不是个职场白痴。

    傅友仁刚要开口说话,却听身后有人高声喊道:“是我扔的。”这分明是一个孩子的声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给自己送礼的那个小光头。

    李景隆一听有人承认,便毫不犹豫的说道:“敢作敢当,好样的,见见面吧。”

    傅友仁觉得让闯祸的人直接出来解释清楚也好,便一摆手,姚光启随即被人推搡着带到前面来。

    李景隆一看,竟然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心里还正纳闷,就听着孩子大喊一声:“这个锦衣卫的总旗叫傅友仁,他贪污,他收了一尊玉像,那玉像价值六十两以上。那个小旗,叫楚殊,他要造反。”

    (读者老爷们想必是知道的,那个时代,大明控股的总裁老朱定了规矩,贪污六十两就是死罪,而且是剥皮抽筋的死罪)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想到,锦衣卫的人更没想到。姚光启居然敢当众检举揭发执法者锦衣卫,而且是直接举报现场最大的官,挑战总旗和小旗,其实是在以一己之力,挑战大明控股集团最有实权的部门,要知道,就连大明控股那些高级副总裁、副总经理、部门总监(王爷、国公、尚书)对这个部门都是敬畏有加的,更何况他这个外围打杂的基层。

    如果把姚光启挑战锦衣卫比作一场足球赛,姚光启一定是不被看好的一方,菠(博)菜(彩)公司开的赔率估计或许会达到1赔1亿、或是1赔100亿,他要是能赢球,那绝对是冷门中的冷门,假球中的假球,打个比方,姚光启赢得比赛的概率堪比中国男足取得世界杯出线权。

    总旗傅友仁这方一定是超级大热门,因为他们即有奉旨抄家这个尚方宝剑,又有锦衣卫的光环护体,他们即是参赛方,又是裁判,公开打假球都是小菜一碟,无论如何,都看不到他输的理由,菠菜公司开出的赔率顶多给个1赔1。但如果您是资深球迷,就一定能理解我下面的话:历届大赛的经验告诉我们,大热必死,98年的巴西、02年的法国、14年的西班牙。就连英糙不也有草根球队逆袭夺冠的光辉事迹吗?伊斯坦布尔那晚,米兰领先3球,不也被利物浦翻盘了吗?

    要想在绝对的弱势中赢得比赛,那么一定要有一套克敌制胜的绝招,比如04年欧洲杯的希腊。从这点来说,姚光启的战术是有效的,他用了一招,使得他能够以弱胜强,就是防守反击,抓住总旗傅友仁一个弱点,狠狠的打,穷追猛打,造成了空档,然后只需要一个致命的反击,就能反败为胜。姚光启的反击就是拿到了傅友仁贪污的证据,而且他要让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个证据的存在,这样可以坐实了傅友仁的贪污。

    贪污这种罪,在历朝历代都是重罪,尤其在朱总裁那个洪武年代,不管多大的官,只要贪污了,够了六十两,就可以杀头了,而且治这种罪,上应天道,下顺民心,中和圣人教诲,可以说是典型的正能量、正三观、有教育和警示意义、还不会有人反对的好罪名,在当时那个环境下,防守反击的战术选择用它是最佳的选择。

    那时候,你看哪个当官的不顺眼,只要找个人死气白咧给他送礼(他要实在不收,晚上偷偷埋他家院子里,或从门缝下面塞进去),送够六十两就行了,那你就可以弄死他了,这个办法可以说是报复仇家、陷害同僚、排挤异己、除暴安良、居家旅行的必备配方。

    很显然,我们年仅十岁的主角,姚光启,深谙此道,他用这种方式,小小的报了仇,出了口气,从这一点来说,他有一点点天分,还有一点点厚黑,当然了,这些性格中的潜质,在后来的人生中得以放大,我们日后再说。

    听到这个小屁孩说的话后,傅友仁和楚殊两人心中已经开始感叹:“我特·码去年买了块表。”

    李景隆也很意外,原本兴师问罪来了,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故事,他饶有兴趣的看着姚光启,“你有证据吗?”

    姚光启转身来到傅友仁身前,伸手要往傅友仁的怀里掏,傅友仁当然不干,抓着姚光启的手不让他往自己怀里伸,姚光启的力气自然拗不过傅友仁,但他呵呵一笑:“你心中有鬼,不敢拿出来吗?”

    傅友仁被姚光启说的一愣,就在他一愣的功夫,不知从哪里飞来一颗小石子,正好打在傅友仁的手腕上,这颗石子力道惊人,不仅打的傅友仁手腕剧痛,甚至让他整个右半个身子都酸麻,如果当场做磁共振,估计可以确诊骨裂了,总之,被这个石子打中手腕后,傅友仁很自觉的松开了手,龇牙咧嘴的看着姚光启从自己怀里取走了刚刚送给自己的玉像。

    姚光启从他怀中拿走了那个玉像,立即回过身在众人面前使劲的摇晃玉像:“看,他收的,这玉像价值上百两。”

    李景隆觉得眼前的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能利用法律的套路来整治锦衣卫,真的是天才奇才,便饶有兴趣的指着楚殊说道:“你说他要造反,有证据吗?”

    姚光启看着李景隆,很正式的说道:“他叫楚殊,楚,就是铲除,殊,歹朱也。楚殊,杀光歹朱,这名字,分明是要杀光朱姓宗室。”

    唉呀妈呀,楚殊听完差点尿了裤子,多年的前列腺炎差点就被吓好了,姚光启的话虽然是歪理邪说,但却足以让楚殊肝胆欲裂了,还没等听完姚光启的话,楚殊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傅友仁心里同样怕的紧,但他毕竟在锦衣卫混了这么多年,也多少见过些场面的,哪肯这么就服软,心里想的是,我堂堂锦衣卫,左青龙又白虎,龙头在腰间,老牛在胸口,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就凭你小屁孩的几句话我就怂了?所以傅友仁的第一反应是抵赖:“这佛像本就是我的,我没受贿,这小王八羔子诬陷老子。”

    按照现在的标准看,傅友仁的这句话算是危机公关,常规情况下,他这样危机公关是没问题的,因为当时既没有视频监控或录音证实傅友仁收了礼,又没有其他人证的旁证,而只要锦衣卫的其他童鞋们咬定,没见到傅友仁收了礼,傅友仁的罪名就很难坐实,还是那句话,坦白从宽,劳改搬砖,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但傅友仁忽略了一点,自己这点小想法,之前并没跟其他人商量过,而他的好兄弟好搭档楚殊,则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猪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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