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进勉强睁开眼睛,连枝灯璀璨的灯光,立刻刺入眼中,让他有些恍惚。

    “殿下醒了……”耳畔,传来了张子重的声音。

    刘进爬起来,却见着自家那位大臣,正站在一副硕大的堪舆之前端详着。

    许多张被裁成了一片白纸,被贴在堪舆上,密密麻麻。

    刘进近前一看,发现正是河湟地区的堪舆。

    而那些小纸片上,则写着某某部、邑落多少。

    显然,张越在研究河湟的势力。

    刘进也是见怪不怪了,在新丰的时候,无论做什么,这位侍中官都会先搜集数据。

    而且,事实证明,他的做法非常高明。

    常常能通过数据,分析出问题所在,然后针对问题推出解决之策。

    只是……

    这仗也可以靠数据分析来打赢?

    这却是刘进没有听说过的事情。

    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刘进问道:“卿可有把握,一举平定河湟?”

    “自然是有的……”张越看着眼前的地图及其上的数据,对刘进道:“西羌各部,不过乌合之众,三千甲骑加上湟中义从,便可狠狠惩戒彼辈,令其十年内不敢东望河西!”

    如今的羌人各部,在二十余年前被李息将军扫荡了一次,将他们从温暖、舒适和肥沃的河西走廊,向西驱逐,直接赶过了湟水,逐入后世的青海境内。

    青海在后世是著名的旅游胜地,山清水秀,蓝天白云,风景秀丽而壮观。

    换而言之,其实就是一个旅游大省。

    农业、工业皆不发达。

    在西元前的话……

    只能用不毛之地来形容。

    在这片原始冻土上,羌人各部,一无所有,只能勉强靠着牧羊维生。

    这些部族,什么都缺,什么都没有!

    甚至大部分还停留在石器时代!

    对于汉军来说,打赢他们非常简单。

    甚至,都不需要动员汉军精锐,像过去一般,由护羌校尉率领湟中义从们,就能狠狠的教训他们一次,砍回许多脑袋。

    去年,范明友不就斩首三千了吗?

    但……

    那有什么用?

    散落在茫茫高原戈壁冻土之上,居于黄河、长江源头的西羌诸部,汉军能打赢,但无法征服,更无法令其臣服、顺服。

    让羌人低头听话,那可是一个难事!

    月氏人没有做到,匈奴人也没有做到。

    即使是大汉帝国,在如日中天之时,靠着霍去病的个人人格魅力,才慑服了三个比较大的羌人部落,令他们定居到河西四郡,为汉把守关隘。

    这就是所谓的河羌、谷羌与渠羌。

    但羌人的大头,据说有着不焚者血统的封养羌、牢姐羌与先零羌,却桀骜不驯,拒不服从。

    最终甚至勾结匈奴,险些坏了汉家河西四郡。

    如今,虽然被逐至湟水以西的高原不毛之地。

    但在未来,他们却突破了汉室为他们设置的樊篱,突入河西,酿成延绵两汉的大祸。

    面对这样一个杀不过、打不服,意志坚韧、顽强的群体。

    张越知道,军事解决只是下策。

    政治文化解决才是上策。

    战争也不止是杀戮。

    作为穿越者,张越知道,用兵之道,臻于极致,飞花摘叶,皆可杀人!

    后世的发展,也证明了这一点。

    用导弹轰,那只是最后手段,迫不得已才用的法子。

    经济、文化、贸易和原料、旅游……

    没有不能用来征伐灭敌的。

    而且,效果非常好!

    当然,那些是后世的手段,在如今用出来,未免是东施效颦,让人笑掉大牙。

    只能用来作为参考和分析。

    取其合适的部分,参考其思路与方法。

    刘进却是看着面前的堪舆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纸片上标注的数字,感觉心惊肉跳。

    仅仅是被标注其上的部族邑落,就是数十万之众。

    而夷狄之俗,一邑落就是汉之一户。

    少则数口,多则数十口。

    这就是数百万人,将要面临刀兵。

    虽然,刘进已经认知到他乃是诸夏之长孙,早已经放弃了内心中对夷狄的那点不切实际的仁心。

    但他终究是一个君子。

    见其生不忍见其死。

    听着张越话语里的杀气,刘进忍不住劝道:“卿此行,还请留些仁心,莫要枉造杀戮……”

    张越听着,笑了一声,道:“殿下放心,臣此行非为杀戮,乃为王化,乃为教化!”

    “臣此去,不是为西羌带来杀戮与毁灭,乃是为他们带去天子的恩泽与中国的诗书礼乐!”

    基调在一开始就已经定下来!

    杀戮,无法解决问题。

    军事搭台,文化唱戏,经济引路,才是解决之路。

    作为一个前公务员,张越对此很熟悉。

    刘进听着,却是有些不信。

    张越看着,笑道:“请殿下拭目以待!”

    “臣行前,将会向陛下请求,许臣于湟水之中,‘修德’三月……”

    刘进听着,自然能t到张越的这个梗。

    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将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德三年,执干戚舞,有苗乃服。

    这个故事被记录在法家巨著《韩非子》之中,然后被儒家擦了擦灰尘,就拿来自己用了。

    但,刘进现在已经知道,这个故事不仅仅有后续,还有前传。

    在韩非子里,是被用来作为‘事异则备变。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的论证。

    作为‘去偃王之仁,息子贡之智,循徐、鲁之力,使敌万乘,则齐、荆之欲不得行于二国矣’的证明。

    在读到这一篇文章后,刘进足足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一上榻便是韩非子的文字萦绕于眼帘之中。

    令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所以……

    他看着张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问道:“卿相信如今还可以靠修德,而令远方之人臣服?”

    这是谷梁和有些古文学派的论调,以为道德胜过一切。

    只要君王大臣,一起修德,那么匈奴也好,夷狄也罢,都会乖乖的跪下来,争相恐后的入朝臣服。

    张越听着,点了点头,无比认真的道:“殿下,臣当然相信!”

    “仁德、忠孝、智勇、信义,此八德有无量力,无穷力……”

    “只要配上兵精甲坚,猛将利刃,便可横扫六合,板荡四海,令天下归心,使天子恩泽播于万万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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