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菁菁对大脑灰质纤维化没有任何概念,但非常清楚白血病是什么,并因之而有着深深的恐惧。所以她还是决定先做骨髓移植手术,至于脑部的病变,等手术结束后再想办法治疗。她把这件事情偷偷告诉了父亲,父亲也是这个意见。

    现在的问题是,她到哪儿去凑一百万?..

    姚妈妈被诊断白血病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先后去过春城和羊城的医院,前前后后花了二十几万。姚菁菁的工资虽然不低,但她工作时间短,积蓄不多。她爸爸原本还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妈妈病了以后,就基本半退休在家了。

    爨州在滇省号称第二大城市,但在全国来说,连三线城市都排不上号,二十几万对于生活在这里的普通人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钱款。姚菁菁家里的积蓄早就已经用光,亲戚朋友那边还借了不少钱。

    姚菁菁打算明天就回公司,向公司申请一下,应该可以提前预支一点工资和奖金,再问同事借一点,加上爨州这边的同学朋友,大概能凑个十几二十来万。但这个数字还是差得远,就算算上医保能报销的部分也还是不够的,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背着妈妈偷偷把房子卖了。但是爨州的房价并不高,她们家那种老房子大概也就值个五六十万。

    快中午的时候,姚妈妈就催着姚菁菁去相亲,说人家是银行的,条件如何如何好。姚菁菁笑着说:“妈你就巴不得把我卖了是吧!”

    姚妈妈急了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还不是为你好!还有还有,你可千万别跟人家提我生病的事情,谁愿意摊上个得白血病的丈母娘呢!”

    姚菁菁说:“妈原来你不认识人家啊!”

    姚妈妈说:“我认识的早介绍完了,你不都看不上嘛!这是你赵姨介绍的,她路子广,认识的人多。”

    姚菁菁摇摇头说:“她这人可不靠谱呢!”

    姚妈妈说:“哎呀你先去看看嘛,看着不合适就回来呗,看看又没事。”

    姚菁菁拗不过她妈,就按照约定的见面地址去了城南的一家咖啡馆。

    咖啡馆不大,但很有氛围,坐落在城南的一条老街上。到处都是青砖灰瓦,郁郁葱葱的老树,遮挡住了大部分阳光,给街上带来几许阴凉。

    因为对相亲有种本能的抗拒,姚菁菁来的时候故意走得慢了一点,想借着迟到给人家留下一个坏印象。如果因此而告吹,她回去也好给妈妈一个交代,这次是人家看不上她嘛。

    但她进了咖啡馆看了一圈才发现,那个本应在此地等她的男士并不在里面。姚菁菁便自嘲地笑笑,以为自己迟到,没想到有人比他更迟。

    总不会是抱着一样的想法吧!姚菁菁这样想着。

    点了杯咖啡,寻个靠窗的角落坐下,沉浸在老旧爵士乐的慵懒之中,不知道为什么,姚菁菁忽然想起了春城那个做什么都看起来懒洋洋的家伙。

    窗外的老街上行人稀少,远处的弄堂口走过一个人影,姚菁菁刚好朝那边看了一眼,看见那人穿着风衣的背影,微驼着背,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只一闪,就闪进了胡同里。

    姚菁菁蹭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就想追出去,小腹撞到桌子,桌子上的杯具哗啦啦一阵响,咖啡也溅到了她的裙子上。

    她却浑然不觉,心砰砰一直跳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坐回去,揉了揉太阳穴。

    一定是看错了,这里是爨州,怎么可能是他啊!

    说好了不想了啊,怎么又想起来了呢!姚菁菁几乎有些鄙视自己了。

    ……

    老街口的一条弄堂里,几个混混模样的人聚在一起,其中一个带着遮阳帽的瘦高个男人的右手只有两根手指。

    “八指哥,咱上不上?就这么等着吗?”

    “就是,这天都热死了!事情办完好干麻将去。”

    几个混混耐不住酷暑的高温,七嘴八舌地催促起来。

    汤八指眼神一厉,举起他的右手,示意他们不要聒噪。

    汤八指实际上只有七根手指,由于右手只剩下拇指和食指,所以无论何时,只要他伸出手来的时候,都好像在表达“八”的意思,于是江湖上就有了“八指”这么个混号。

    汤八指的狠辣在爨州是出了名的。他那缺失的三根手指可不是因为什么意外事故,而是在赌场里和人赌斗的时候被活生生砍掉的。砍手指的时候他眼睛都没眨一下,那一年他才十六岁。

    “再等等。”汤八指看了看时间,“再等二十分钟,马爷不来电话,我们就撤。”

    “八指哥,怎么要撤了啊?不是说如果马爷不来电话,就叫咱们收拾这个妞儿吗?”

    汤八指说:“你笨啊!马爷不来电话,就说明他出事儿了。他都出事儿了,你还帮他收拾什么妞儿啊!你以为警察都是吃干饭的?”

    “是是是,八指哥就是想的远。可惜了,听说这妞是个空姐,真想搞上一次,要是牢里有粉吸,吃牢饭也值啊!”

    “搞你妈个飞机呀!”汤八指用他的八指在那个色迷迷的家伙头上敲了一下,“女人多的是!这个嘛……”他朝咖啡馆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娘的,等风头过了再想办法,迟早弄到兄弟们床上去!”

    汤八指等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说:“撤!”

    他们刚刚转身,就看见弄堂正当间站着一个人。那人的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鸡窝,而且好像刚刚飙过车被疾风吹过一样,都立了起来。他身上穿了件灰色的旧风衣,一条喇叭裤不像喇叭裤九分裤不像九分裤的开了线的破裤子,脚下趿着一双趿拉板,双手插在裤兜里,微驼着背,浑身上下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汤八指愣了一下,骂了一句:“艹,神经病!”就从那人身旁绕了过去。他手下的小混混也都嘴里骂着脏话,从两侧鱼贯而过。

    他们刚走了没几步,忽然听见身后那人说:“马福庆已经死了。”

    汤八指吓了一跳,急忙转身回头,惊问道:“你说什么?”

    “马福庆死了,他让你们去陪他。”青木缓缓转过身,双手插在裤兜里,懒洋洋地朝他们走去。

    趿拉板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踢踏踢踏的声音,在悠长的弄堂里回响。汤八指看见青木身后的弄堂口的光越来越亮,而逆光的青木的身影则越来越黑。

    狭长的弄堂渐渐变得黑暗,而前方的亮光愈加刺眼,汤八指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隧道里。

    伴随着汽笛的长鸣和隆隆震动,一辆高速行使的列车像一头穿越时空的巨兽,从那一片亮光里猛然冲出,一头撞进了隧道口。

    汤八指站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眼睁睁地看着列车撞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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