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直在飘,从棉絮变成了鹅毛,洋洋洒洒地从天空落下。柳营巷的街石、屋面和停在路边的车顶上都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

    一把盖着积雪的伞在风雪中缓缓移动,身后的地面上留下两对脚印,从老柳树下开始,一直伸向远处的如花酒吧。

    毕生花一边走一边讲述着久远的不知真假的故事。

    “从老柳树上剪下来的纸条没几年就长成了大树,而周围的地界上再也没有成活过一株桑树。桑树营的名字就渐渐不被人提起,人们开始把这里叫做柳树营。因为没了桑树,柳树又不值钱,原本种桑养蚕的农户没了收入,日子过得越来越苦。

    老管家就带头做起了小买卖。因为华家的人脉和威望还在,买卖很快做开了,柳树营就依着华家老宅的原址形成了一个小集市。大家都说是华家老宅的风水好,也有说是华老爷在天有灵,也有说是这颗柳树通神在保佑大家的。

    一些生意人就在集市边上盖了新屋。当然,那时候的新屋现在已经是老房子,就像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条街上的老屋,基本都是那时候建起来的。

    集市渐渐变得拥挤,于是柳树营就成了柳营巷。

    老管家一心记着华老爷交待的话。他想华老爷子不会无缘无故叫他把柳树移栽到桑树根上,一定是有原因的。兴许这桑树的根没死,总有一天会借着移栽过来的柳树活过来。所以他发誓一辈子守护这棵老柳树。

    好在老柳树被奉为神树,神树自然不会有人去搞破坏,周围也没有人去动土。

    那时候的老管家也赚到了钱,就把老柳树原址的那个池塘的地买下来,在上面盖了房子”

    毕生花说到这里的时候,正和青木并肩行到了如花酒吧门口。

    她指着酒吧的房子说:“这里就是华家的后院池塘,巷口那棵老柳树原来就种在这里。这房子就是那位老管家盖的,后来修缮过几次,就成了今天的样子。”

    青木抬头看向这栋熟悉的房子。

    屋顶的飞檐上挂着积雪,像一条白色的龙。檐下有许多雕饰的花样,可能经过修缮的原因,已经看不出雕的是什么了。墙壁的青砖和斑驳的白灰依然能看出古老的年代的痕迹。

    一楼虽然装修成了酒吧,但看得出来毕生花在装修上是用了心思的。整体的外墙风格和这里的古旧并不冲突,酒吧的怀旧和文艺风格和老屋的古貌相得益彰。

    唯有二楼的玻璃窗户和窗户外的铝合金防盗栅栏以及贴在窗户上的“周公解梦”类的字样显得十分突兀,和这里的格局十分不搭。

    青木第一次如此认真的审视自己住的地方,才发现这里有许多过去不曾注意的东西,而经毕生花的故事一讲,这些东西就变得无比鲜活起来。

    大雪漫漫,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他仿佛看到了那株老桑,在大火中慢慢化作灰烬,周围十里的桑树也随之皆尽枯萎。老桑树上的老鸹窝冒起一团青烟,一只乌鸦从大火中飞起,绕树三匝,哀哀悲鸣。

    “那位管家姓毕?”他收回迷蒙的视线说。

    毕生花轻轻地点头:“那是我的太爷爷。”

    “你一直不愿意离开柳营巷,也坚决反对拆迁,就是因为这个吧?”

    “没错。我太爷爷留下的遗愿,要世世代代守护这里,守护那棵老柳树。他不知道当年日本人为什么要找那棵老桑树,华老爷子又为什么一把火烧掉,但他知道日本人想要的和华老爷子守护的一定不是一棵树那么简单。他说华家就是为那棵桑树而活着的,当年要不是为了把柳树移栽过去,他也死在那场大火里了。所以我们毕家就是为这棵柳树而活的。”

    毕生花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截短短的柳枝,“我小的时候,每到春天,爷爷就会带我们去剪老柳树的枝条,然后扦插到江边。那里还有好几棵柳树是我插活的。”

    “可是你这样要守到什么时候呢?这里迟早要拆迁的。”青木说。

    毕生花说:“小时候我也这样问过爷爷,他说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等到了那天就知道了。我也知道现在还守着这样的家族传统实在不合时宜,但怎么说也算是个念想吧。”

    她轻轻拨弄着手中的枯枝,抬头看向青木。两人挨得极近,外面的寒冷让伞下显得愈发温暖。

    青木也迎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见她的眼里充满了柔软的光。就像乌鸦说的,原来的男人婆变得越来越有女人味了,虽然穿的衣服还是那么中性。

    “额……我这次去新西兰……不是去旅游,所以……”青木忽然觉得自己的话好苍白,而且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

    毕生花噗嗤一声笑了。

    “你去就去好了,不用管我。我告诉你这些,就是想跟你说,我不会离开柳营巷。而你不一样,你不是普通人,你不可能一辈子呆在柳营巷。不管你到哪里,只要记得这里有一棵老柳树,记得你曾经在树下站了一天一夜,记得还有一个愿意守护一根木头一辈子的人,就足够了。”

    “可是……”

    “别可是了,那只死乌鸦的话你也听!”

    这时候,青木忽然感觉到手中的伞一沉,砰一声响,一个墨黑的小脑袋沾着几点白色雪花,从伞的边缘倒挂下来:“喂喂,如——花——,我是在帮你好勿呱!”

    ……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青木一次又一次地来到那棵老柳树下,回想他当初站在树下的一天一夜。

    那时候的情景历历在目,可是他却想不起当时他自己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了,至于这之前的事情,只要一想,头就嗡嗡地大,脑子里像糊了浆糊一样。

    毕生花讲的故事不尽详实,很多都是她小时候听她爷爷讲的故事,难辨真假。但听在青木耳朵里,却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总觉得,自己来到这条街不会是无缘无故的。这棵老柳树,这土里的桑树根,以及这里发生过的故事,会不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当初满大街的人都把他当叫花子,最后只有毕生花收留了他,这算不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青木记得毕生花提到了南镇夏家,当年和桑树营的华家同为吴中两大家族。那么夏家的人,尤其是年事颇高的夏文远应该对当年的事情有所了解。

    所以,他决定在去新西兰之前,再去拜会一下夏老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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