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弼连续三次上了请罪奏疏,赵祯连续三次挽留。

    这是程序。

    他留下来,可烂摊子却必须要收拾了。

    政事堂里,富弼说道:“这段时日老夫夜夜煎熬,辽使的逼迫,还有百官的畏惧,大宋身处危险之中。老夫夜里想着此事,浑身燥热无法入睡,恨不能爬起来去做事,可怎么做?”

    韩琦揉着鼻根说道:“关键是军心士气,若是提振不起来,后面就麻烦了。”

    富弼点头道:“对,所以官家让沈安去练兵……话说谁知道官家那日出城去看到了什么?”

    那天赵祯跟着沈安出城一趟,回来就令京城禁军挑选出万人来操练。

    韩琦摇头,沮丧的道:“操练操练,为何不和咱们说,老夫好歹在军中不少时日,什么兵没见过?可官家却闭口不言,这是什么意思?是觉着咱们不可信?”

    他的话里带着火气,显然是有些怒了。

    富弼说道:“什么叫做不可信?咱们是宰辅,官家此举……大概是怕泄密吧。”

    韩琦冷笑道:“沈安这段时日也在城外,包拯还接了他妹妹去养着,你们说说,这是在城外做什么?分明就是操练。”

    他越想越委屈,忍不住捶打了一下桌子:“不管老夫当年是胜是败,可老夫知道怎么去震慑对手……”

    文人装样是最拿手的,曾公亮也有些不满的道:“大家一起商议岂不是更好?沈安在城外闭门造车……”

    “对!”

    韩琦兴奋的道:“正是闭门造车,官家没见识过战阵,怕是就觉得这样最威武……”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就急匆匆的去求见官家。

    “此事……还是要集思广益的好。”

    富弼很感激沈安,觉得是他为大宋避免了一场灾难。可此事却非同小可……

    “京中名将云集,不行也可以从北面召些将种来,那些人杀气腾腾,更能震慑住辽人和西夏人。”

    宰辅们都是聪明人,从那些蛛丝马迹里猜到了沈安和官家之间的打算。

    这是想用军势来震慑辽人。

    “放弃黄河改道,百姓慌就罢了,可好歹麻木,只知道今朝有饭今朝饱,可百官却不行……”

    富弼叹道:“最近南边成了好地方,许多人求官南方,京城反而成了凶地,可笑!”

    两人相对苦笑。

    黄河改道从来都不是赵祯和宰辅们的事儿,这是无数官员的心声。

    没有黄河挡着北方,他们就会睡不着。

    所以后来连王安石都要闹一次,失败……

    然后哲宗又来了一次,再失败……

    黄河东向就是最好的兴奋剂,能让百官安心做事的灵丹妙药。

    “韩相……”

    韩琦回来了,一脸的沮丧。

    “如何?”

    韩琦的性子急,而且还有些跋扈,富弼觉得他去问应当能有结果。

    韩琦摇头道:“官家含糊以对,只是说沈安不会让人失望,可老夫难道让人失望了吗?”

    富弼和曾公亮齐齐看着他,却无话可说。

    你自己当年干了什么心里没个数?

    你当年败给那个连进士都考不中的读书人,然后西夏至此就成了大宋的梦魇。

    韩琦也想起来了,他恼怒的一脚踢翻桌子,怒吼道:“多少年了?多少年了?那事要记一辈子不成?”

    曾公亮木然,富弼却微微点头。

    韩琦不禁大怒,富弼起身道:“都等着吧,若是不成,老夫就建议派人出使辽国,大家坐下来好生说说。”

    当年富弼就曾经出使辽国,铁骨铮铮,为大宋争取了利益。

    “说什么?”

    桌子翻在地上,杂物散乱的到处都是。

    韩琦一脚踢飞一块砚台,怒道:“官家宁可相信沈安,也不肯信咱们,还说什么?说个屁!”

    ……

    宫中,赵祯和曹皇后在一起吃午饭。

    皇帝吃饭自然是有些规制,可赵祯却独爱羊肉。

    一碗羊汤被他喝了个干净,两块羊排也被吃的光溜溜的,然后隐蔽的打个嗝,算是心满意足了。

    曹皇后的饭量实际上并不小,可和皇帝一起吃饭她得控制着,免得一不小心比他还能吃……

    这个……

    饭桶般的女人,挂着这个名号咋活?

    吃完饭,两口子端着茶杯慢慢的品着。

    曹皇后觉得才五分饱,肚子里不大得劲,越喝茶就越觉得不舒坦。

    她放下茶杯说道:“官家,听说辽人还在跋扈?”

    赵祯点点头,“辽使在威胁,还是要增加岁币,不然大军克日南下……”

    曹皇后在宫中也得了不少消息,她担忧的道:“官家,自祖宗开始,和北面交战咱们就从未胜过……若是辽人真的来了,奈何?”

    这并非是她胆怯,而是现实。

    强硬倒是好,可谁来抵御辽人。

    赵祯却说道:“辽人是在试探,在试探大宋的态度,硬或软都是问题。”

    硬就是要打,软就是投降派。

    曹皇后叹道:“好不容易得了太平日子,那位侄皇帝是不肯罢休吗?”

    耶律洪基常年在外游荡,所以很难获取他的情报。

    “他当然不肯罢休。”

    赵祯冷笑道:“辽人对大宋何时肯罢休过?不过是西夏横在那里,让辽人投鼠忌器罢了。”

    曹皇后心中一惊,说道:“那此次府州大捷,西夏人吃了亏,他们会不会和辽人联手?”

    赵祯摇头道:“不会。辽人野心勃勃,眼中的一切都想夺了去。西夏人若是和他们联手,那就是与虎谋皮!”

    曹皇后的眼中不禁露出了崇拜之色,赵祯心中得意,就说了些外交之道……

    “……所以除非是大宋能独自面对辽人,否则就不可灭了西夏,这就是三国之间的争斗,三角最稳固,和汉末时一般。”

    赵祯一口气说完,曹皇后宛如少女般的崇拜目光让他倍感酸爽。

    “官家大才,臣妾佩服。”

    曹皇后是真心的佩服,觉得没人能把三国之间的关系说的那么清楚。

    赵祯的笑容渐渐收了,叹道:“却不是朕点出来的。”

    曹皇后讶然道:“那是谁?宰辅?那定然是富弼。”

    她赞道:“富弼当年出使辽国,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堪称是我大宋的脊梁。也只有他方能由此见识。”

    咳咳!

    赵祯突然咳嗽了起来,曹皇后赶紧过去给他拍背。

    她的力气大,又是第一次干这个活,于是就难免不知道轻重。

    只是几下,赵祯就觉得自己的胸腹处一阵酸痛,他咳嗽着喊道:“罢了罢了!”

    你再拍下去,朕小命难保。

    曹皇后还不知道自己的手劲有多大,可崇拜之心依旧在,见不得自家夫君难受,就说道:“要的要的……”

    只是一掌,赵祯就觉得自己要驾崩了。

    他赶紧说道:“是沈安,是沈安说的。”

    曹皇后才住了手,然后悠然神往的道:“那少年竟然还能如此吗?”

    沈安还年少,倒是无法让赵祯生出嫉妒之心来。

    他喘息了一下,说道:“那少年……若是早生二十载,此刻朕就敢让他做三司使。”

    三司使几乎可以归于宰辅的范畴,三十多岁的宰辅,可见赵祯对沈安的欣赏之意。

    沈安和曹家发生过矛盾,后面解决了,可她心中终究有些不满,所以并未多关注沈安。

    可赵祯竟然这般看重沈安,让她不禁又后悔了,而且正大光明的说出来了:“若是早知道那少年这么有本事,臣妾就该让家中的少年和他亲近亲近,好歹学些本事才好。”

    边上的任守忠只觉得心中苦涩,知道自己的大仇怕是难报了。

    陈忠珩和他一起站在外面,见他神色不对,就淡淡的道:“听闻你和沈安结怨了?”

    “没有。”

    宫中不可泄露自己的私事,那是授人以柄。

    可陈忠珩却不是想抓他的手柄,只是想嘚瑟一下而已。

    任守忠近来颇有些咄咄逼人之势,想在官家这里卖殷勤,他若是不给这厮一家伙,以后谁都敢蹬鼻子上脸,拿他陈忠珩来当垫脚石。

    想到这里,陈忠珩得意的道:“沈安据说是在城外操练,若是成了,又是一功,你可知晓?你可怕了?”

    太监们最喜欢给自己的对手下烂药,而且最好是当面。

    任守忠的面色微冷,说道:“关某何事?”

    他嘴里说着这事和自己没关系,可他紧握的双拳却暴露了他的心情。

    沈安,你可别立功不成,到时候某定然会落井下石!

    ……

    城外的大庄子里,一万人的操练,把庄子里的田地都踩平了,而且越来越硬了。

    “立……”

    嘭!

    “起步……走!”

    嘭嘭嘭!

    脚底拍击着土地,越来越坚硬。

    一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几乎看不到头。

    沈安站在正面,看着万人的阵列轰然而来。

    他的身边是李璋,这才是赵祯所信任的人。

    只是殿前司都指挥的职位在这里不好使,李璋没有置喙操练的权利。

    沈安双手抱臂在看着,突然怒吼道:“春哥!”

    在侧面盯着阵列的黄春连滚带爬的跑过来,然后立正喊道:“郎君,小人在。”

    沈安伸手出去,边上的陈洛递了根木棍子过来,沈安接过,一棍就抽了过去。

    大腿挨了一棍,黄春动都不敢动,大声喊道:“小人有罪。”

    ……

    午餐面条,只放了点油盐,然后撕了点紫菜进去,好歹多点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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